第1147章:父子(4)
作者:大果粒      更新:2021-03-17 14:11      字數:2273
  司馬厭渾身僵硬,腦中一片混亂。

  他忽然想起顧崢曾經說過的話——

  老鷹在哺育小鷹的時候盡心盡力,可等到小鷹第一次換毛後,老鷹就會將小鷹帶到懸崖邊上,然後將小鷹推下去,小鷹想要活下去,就隻能努力扇動翅膀,竭盡全力學會獨自飛翔。

  顧崢就像是老鷹,用近乎冷血的方式,逼迫司馬厭這隻小鷹盡快成長。

  幼小的鷹崽無法在權力漩渦中存活下來,唯有成長為老鷹,他才能夠有立足之地。

  司馬厭以為顧崢是貪戀權勢的奸臣,可事實上,顧崢卻是用心良苦。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老父親,為了兒子的前程暗中謀劃,為此不惜犧牲自己,讓自己成為兒子前進路上的踏腳石。

  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司馬厭著想過,就連親生爹娘都沒有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司馬厭的眼眶漸漸紅了。

  他曾經無比憎恨的人,卻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

  阿厭。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我已經死了。

  我很開心,你打敗了我,你用自己的實力向所有人證明,你有資格坐穩皇位。

  那些對我的憎恨和厭惡,都將轉化為對你的崇拜和支持。

  但是你要小心,在這些支持者中,藏著一些心懷叵測之人,他們會披上虛偽的麵具,隱藏在你身邊,一點點蠶食你手中的權力,讓你成為他們手中操控的傀儡。

  就比如說,徐一知。

  他是我的恩師,我對他很了解,他學富五車,是個很好的老師,可他同樣也自私護短,你千萬不要對他太過信任。

  我之前留下的班底,你可以留下一小部分,另外你再多開幾次恩科考試,從中選拔人才,盡量選寒門出身的學子,他們背景幹淨,更好拉攏。

  至於世家們在朝中的勢力,你隻需要稍加壓製就行,不用過多擔憂,君王之道首重權衡,他可以挑起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矛盾,讓他們互相爭鬥,你隻需保持兩者之間的平衡,便能他們都為你所用。

  你不要太過相信文官,更不要讓文官插手武將的決策。在你無法同時兼顧文武兩方的時候,我建議你文武分治,等以後你足夠成熟了,再考慮具體的職務變化。

  還有,你要小心一個人,火羅王的長子。

  我隻見過他一麵,他雖然年紀還小,但我從他的眼睛裏麵看出了熊熊燃燒的野心,直覺告訴我,他將來一定會是威脅南楚邊境的危險人物。我本想趁他羽翼未豐之時將他除掉,無奈計劃被徐一知察覺,遭到他的阻攔,刺殺計劃被迫放棄。

  火羅王帶著他的長子回去了,也許十年以後,西沙和南楚的接壤邊境會發生動亂。

  我希望你能多加注意西沙的動靜,若有機會,一定要殺掉火羅王的長子,不要給他成長起來的機會。

  ……

  司馬厭越往下看,視線就越模糊。

  顧崢明知道自己會被他殺死,卻還在死前留下了這麽多的叮囑。

  這裏麵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切身實地地為他著想。

  顧崢是真的為他把方方麵麵都想到了。

  若他能在十年前就看到這封信的話,興許他就不會讓徐一知成為首輔,也不會讓火羅王有成長起來的機會。

  可惜,他是在十年後才看到這封信。

  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白白多走了許多彎路。

  司馬厭卻沒辦法生氣。

  因為此時他心裏隻剩下無盡的悔恨。

  他誤會了顧崢。

  誤會了整整十年。

  ……

  阿厭。

  你的未來還有很長,而我的路卻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隻是有點遺憾,沒能看到你弱冠成人、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不要為我的離開感到難過。

  我隻是你人生路上無關緊要的一塊石頭,當你從我身上跨過去時,就意味著你已經長大。

  前方有萬水千山在等著你。

  請你勇往直前,別回頭。

  顧崢,絕筆。

  ……

  司馬厭捏著信紙的手指劇烈顫抖,由於太過用力,信紙幾乎都要被捏破了。

  憤怒與悔恨在胸腔裏不斷地撕咬,他的理智早已經被撕成碎片,那些被塵封多年的記憶一股腦兒地全部湧出來,在他腦中爭相上演。

  他想要將那些記憶全部撕碎。

  他不想去麵對現實。

  也許解苗說得對,這封信其實是顧崢設下的陷阱,顧崢故意用這封信動搖他的信念。

  他沒有錯,他沒有殺錯人。

  司馬厭粗暴地將信紙揉成一團,連同心中的憤恨,狠狠扔出去。

  紙團撞到牆壁,掉到地上,咕嚕嚕地滾到門邊。

  司馬厭痛苦地抱住腦袋,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過了一會兒。

  他又抬起頭,兩隻眼睛已經通紅。

  他盯著地上的紙團看了許久。

  耳邊似乎響起了顧崢的聲音——

  “三皇子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

  “如果你不想被欺負,就得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這是我送給你的馬駒,你可以為他取個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便是天子,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庇護你,你得學會獨當一麵。”

  “不準哭,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

  司馬厭站起身,走過去,彎腰撿起紙團。

  他回到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團,盡力撫平紙上的每一個褶皺。

  那些熟悉的筆跡再度映入眼簾。

  它們就仿佛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傷了司馬厭的眼睛。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可眼淚卻不爭氣地往外溢出,順著臉頰滑落,恨恨地砸在手背上。

  司馬厭的上下牙齒互相碰撞,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為什麽要騙我?”

  “既然要騙我,為什麽就不能騙到底?”

  “為什麽要讓我知道真相?”

  “可惡!你以為你是誰啊?你又不是我的親爹,憑什麽為我做這麽多!”

  禪房外麵,解苗背靠著房門站著,隔著薄薄的木門,他聽到了房中低低的哭聲。

  那壓抑到極致的哭聲,聽得他頭皮發麻。

  他下意識地想要推門進去看看是怎麽回事,但猶豫再三,他還是放下了敲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