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正在下雨，淅淅瀝瀝。

  這些雨水是猩紅色的，來自於一名半神的失控和隕落。

  在具象化死亡法則的圍攻下，不維持領域就會立刻“死亡”，而維持領域則等於自殺。擺在蓋約麵前的兩條路，無論他選擇哪條，其結局早已經注定了。

  他死後所產生的異變，在天空中聚集起猩紅色的烏雲來。

  血雨流過木板的縫隙滲入戰壕裏，連串滴落的水流仿佛赤色的簾幕。

  騎士的屍體在血水裏被緩慢地溶解了，教士馬爾克瘋狂地扣動扳機，將全部彈藥都射向了佩姬。

  即便自己即將死在這場異變裏，他也要先將魔鬼的同伴拖入冥河！

  然而無論他如何射擊，那些子彈，都無法對佩姬造成任何傷害。

  直到他的雙腳也溶解在異變的血水裏，身軀撲倒在血泊中，然後被緩慢地吞噬。

  佩姬沉默地坐在地上，左手環住阿斯克的脖頸，右手撫摸著他的臉龐。

  無數的死亡蝌蚪，歡快地圍繞著她旋轉著，遊動著，將周圍的血水與兩人隔開。

  她已經明白了何為死亡。

  然而她卻寧可自己永遠不明白。

  “我不同意。”佩姬低聲說道。

  蝌蚪們仿佛受到驚嚇般迅速散開，隨後才小心翼翼地隔著距離圍繞著她。

  眼淚沿著佩姬的臉頰流淌下來，她努力用不帶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不允許你死去。”

  阿斯克的屍體上，有無數的深色蝌蚪從他體內遊離出來。

  死亡的概念正在從他的屍體裏被剝離出去。

  然而阿斯克依舊躺在他的懷裏，心跳沒有啟動，呼吸沒有恢複，麵龐也沒有任何血色，僅僅隻是停止了腐爛而已。

  他不再死亡，但也沒有複活過來。

  果然，行不通嗎……

  佩姬用力地擦去臉頰兩側的眼淚，然而更多的淚水從眼眶裏滾落下來，源源不斷。

  “我知道錯了，阿斯克。”

  她用央求般的聲音喃喃說著，白皙的手掌覆蓋在阿斯克的臉上。

  “我再也不會……瞞著你擅自行動了。”

  更多的眼淚落在血泊裏，佩姬痛苦地看著懷裏的屍體，睫毛微顫。

  “原諒我吧。”

  沒有回答。

  “阿斯克……”她低低地呼喚著，“求求你睜開眼睛吧。”

  沒有回答。

  “我還沒有給你看我的日記……我還有很多想和你說的話啊……”更多的淚水從她的眼睛裏湧出，讓她的聲音幾乎顫抖到變形，胸口仿佛有一團火在灼燒，那是曾經雀躍過的小鹿的屍體，是她死掉的心。

  “……還有我們的子女，我們的未來……”

  沒有回答，良久。

  “是嗎？”她緩緩合上眼瞼，讓淚水沿著脖頸繼續滑落，“原來……”

  原來，我終歸還是，一無所有啊。

  戰壕的上空，異變的血雨還在淅淅瀝瀝地落下，兩條巨龍繞著異變外圍不斷飛行，始終不敢進入異變裏去。

  “是死靈係的異變。”其中一條巨龍振動雙翼，在夜空下矯健地滑翔著，“異變正在腐蝕這片大地。這片戰壕不能再進入，小薩克森的戰爭計劃有麻煩了。”

  “是哪個半神在這裏隕落？”另一條巨龍緊隨著它飛行，“我嗅到了不詳的氣息。”

  突然間，極其淒厲的喊叫聲撕開了夜晚的靜謐，那其中所蘊含著的悲痛和絕望，幾乎讓兩頭巨龍也為之短暫失神。

  “那是什麽？”一條巨龍在空中穩住身形，有些恍惚，“似乎是女人的哭聲。”

  “不。”另一條巨龍說，“更像是野獸的絕望嘶吼。”

  ……………………

  教廷情報局，BI監控室。

  “拉斐爾線程再次告警！”屏幕上驟然跳出的感歎號，令所有教士都瞬間忙亂起來。

  “位置在哪裏？！”

  “維羅納城以北！告警內容威脅等級變化，線程PeggyR4Monitor，從Encluid轉變為Keter級！”

  很快，教皇英諾森和樞機主教們也趕到了監控室。

  “Keter級？”英諾森表情肅然，Keter意味著已經威脅到科技文明的存在了，“全視之眼能鎖定具體位置嗎？”

  “目標地點位於維羅納北部，此時最近的全視之眼位於亞特蘭大洋上空，無法監控到指定位置！況且如今是午夜時分，地麵可見光度極低，就算監控到也無法進行高清成像！”

  “駐守維羅納的聖殿騎士呢？”英諾森打斷了他，“趕緊讓他們去查探！”

  維羅納城，一隊聖殿騎士走了出來。

  從教廷來的最新緊急任務，危險等級高達S4，然而獎勵也異常豐厚，很快便有不怕死的聖殿騎士接了任務，打算前往北方的戰壕去探查異變。

  此時的戰壕上空陰雲密布，奇怪而詭異的血雨不斷下落，幾乎要將整條戰壕給淹沒掉。

  聖殿騎士們站在戰壕的入口，望著裏麵漲到小腿高度的血色積水，沒敢下去。

  其中一個騎士從附近捉了隻螞蚱來，丟入了前方的積水裏。

  落水的螞蚱連掙紮也沒有，就徑直沉入了水麵，仿佛落入了怪物的大口裏。

  這太詭異了。聖殿騎士們麵麵相覷。

  突然，戰壕的深處傳來神秘的腳步聲。

  聖殿騎士們盯住前方，舉起槍械嚴陣以待，便看見某個人影從積水裏走了出來。

  那是個容姿俏麗的少女，手裏抱著一具年輕男性的屍體，眼神空洞地涉水而行。能夠吞噬蚱蜢的血色積水，在她的腿邊卻仿佛遇到阻力般自然分開。

  “停步！”為首的聖殿騎士朝上方鳴槍示警，“以天主的名義，我命令你停下！”

  ……不能拯救他的天主，我不在乎。

  佩姬抱著屍體繼續前行，動作機械僵硬如木偶般。

  “我命令你停下！”那名聖殿騎士將步槍瞄準了她，驚懼而凶狠地喊叫道，“再不停我開槍了！”

  對於S4級別的任務而言，貿然開槍通常沒什麽作用，反而會引發更大的危險。因此聖殿騎士們隻是保持著瞄準的姿勢，動作利落地散到兩邊，不敢阻擋在這位少女繼續前行的道路上。

  ……為什麽他死去了，你們卻能活著？

  佩姬沿著斜坡走出戰壕，空洞的眼神裏忽然有了一絲色彩。

  聖殿騎士們下意識便要扣動扳機，然而他們手中的槍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鏽腐敗起來，最開始是槍口，然後是槍身，接著是握柄，沿著他們握槍的義肢，向肩膀方向急速蔓延過去。

  任何人造的工業品，天然存在著使用壽命的期限。

  而有了“壽命”，便必然有“死亡”。

  明悟從佩姬的腦海裏閃過，對死亡法則的深層次理解又讓她再次升級，法則能力進一步得到了強化。

  被毀去全身義肢的聖殿騎士們癱倒在地麵上，無法動彈，表情驚恐，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佩姬無言地看著他們，漆黑的瞳孔裏隻剩下漠然的情緒。

  淡淡的紅色氣息，從他們僅存的血肉身體裏飄了出來，匯聚進入佩姬所抱著的屍體裏。

  “生命竊取II”，遠距離將活物的生命力汲取出來，並且匯聚到指定者的體內。

  在佩姬能力的操縱下，隨著生命力源源不斷地匯入，阿斯克屍體胸口的可怖創傷開始愈合，皮膚也漸漸有了血色。

  然而仍然沒有心跳和呼吸，這些生命力在他體內轉了一圈，就開始緩慢地消散了，仿佛漏水的罐子般。

  “阿斯克。”佩姬凝視著他泛起紅潤的臉，死寂的眼神裏化出一絲溫柔，“我絕不會讓你就這樣死去。”

  “絕不會……”

  “絕不會……”

  “就算要殺死這世間，一切的活物……”

  她用額頭抵住阿斯克的蒼白臉頰，眼睛緊閉，仿佛在感受他體內殘餘的生命氣息。

  由死亡概念具象化而成的墨色蝌蚪，在她強烈的情緒驅使下，從天上、從地下、從虛空中遊離出來，圍繞著她歡快地遊動起來。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