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做好自己的本份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2-06-20 08:31      字數:4130
  蕭綽的手微微一抖,筆尖之上一滴墨水滴了下來,將折子汙了好大一塊。

  “我知道了,你去吧!”

  “娘娘也早些歇息吧,不要太勞累鳳體了!”身邊,老太監躬身行了一禮,倒退了幾步,這才轉身,離開了寢宮。

  緩緩地放下了筆,走到窗口,看向四海樓方向。

  不管耶律俊在不在那裏,四海樓一年四季的晚上,都是燈火通明的。

  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蕭綽走出了寢宮的大門。

  沿著長長的的回廊,蕭綽緩緩向前,回廊兩邊的房屋之中,不時有人走出來,回入到蕭綽身後隨行的隊伍之中。

  “母後!”一間偏殿之中,傳來了清亮的呼喊之聲,蕭綽側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耶律賢手裏提著一支粗大的狼毫,連蹦帶跳的從屋裏走出來。

  “賢兒是在練大字嗎?”看著臉上糊著一團墨的耶律賢,蕭綽微笑著問道。

  “是,母後,這個點兒,正是我練大字的時間,母後看看我寫得比以前是不是有進步了,我覺得好了許多!”轉身招呼了一聲,一個宦官立時便顛顛地捧著一幅大字走了過來。

  “的確有進步,比以前的力道強上了不少!”蕭綽讚了一聲,“拿給你父皇去瞧瞧可好?”

  “就怕父皇看不上!”耶律賢有些畏懼,身子向後縮了縮。

  蕭綽笑了笑,伸手牽起耶律賢:“在你這個年紀,能把字寫成這樣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你父皇隻會高興,不會生氣的。”

  握著蕭綽的手,耶律賢一過走,一邊道:“可是父皇自從回來後,在我麵前,都沒有笑過一次,也沒有讚揚過一句,反倒是罵了我好幾次。”

  “你父皇是怕你驕傲!”

  “可是母後為什麽就不怕我驕傲呢?”

  “因為你已經有了一個很嚴厲的父親了,所以,母後就必須要更寬容一些!”蕭綽道:“一張一弛,才是正道,這是很久以前一個母後很親的人告訴我的,他說,教孩子啊,不能一味縱容,但也不能僅僅是嚴厲。必須寬嚴相濟,水火交融才能培養出一個正常的孩子。”

  “正常?”

  “對啊,賢兒,正常是絕大多數,優秀是極個別!”蕭綽笑吟吟地道:“當然,賢兒您卻是那極個別的。”

  “母後又騙孩兒了!”耶律賢看起來輕鬆了不少,握著蕭綽的手也稍稍的鬆了一些。“母後這個時候去見父皇,是有大事要商量嗎?”

  “嗯,當然。”

  “那賢兒還是不去了吧!”

  “要去的,賢兒也正好聽一聽!”蕭綽道:“你是大遼的太子,時時需要學習為政之道,伱父皇一年難得在上京呆上一段時間,這樣的機會,你可不能錯過。你的父皇,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皇帝。”

  “汴梁的那位呢?”耶律賢仰起小臉,好奇地問道。

  “那隻不過是一個昏君而已,他遲早要葬送掉自己的國家!”蕭綽冷冷地道。

  感受到蕭綽突然的情緒變化,耶律賢立時便閉緊了嘴巴。

  與皇城,隻不過一路之隔,便是林家的宅子。

  與任何地方一樣,居住的地方,其實也代表著一個人的地位,越靠近君王,自然也就代表著他的榮寵程度。

  半靠在軟榻之上,林景慢慢地喝著參湯,而坐在他麵前的林平,正在向林景說著這一次去汴梁的見聞。

  對於河北路以及汴梁周邊的變化,林景並不太意,隻是聽林平說到了見到了新任的雲南安撫使羅綱離京上任的時候,白眉挑了挑。

  “西南三路,事實上已經脫離了汴梁的管控。”林景道:“真正的掌控者是蕭家二郎,這在將來,是一個很大的變數。”

  林平不以為意:“這一次先與宋人聯手,滅了蕭家大郎,那蕭家二郎比起他大哥來,可差得太遠了。”

  林景盯著兒子看了半晌,緩緩搖頭,“這你可錯了!”

  “父親您是覺得那蕭二郎比蕭大郎還要厲害?”林平不解。

  “不僅僅是這一點,我是想說,你對於整個時局的判斷都是錯的!”林景搖頭道:“你這個南院大王當得,當真是無趣之極。”

  “父親是什麽意思?”林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蕭綽醉翁之間不在酒。”林景歎了一口氣:“這一次,她是當真騙盡了天下人啊!蕭家三兄妹,一個比一個厲害,蕭禹那老東西,雖然死得窩囊,但卻生了這麽三個了不起的兒女,閻王老兒麵前,也足夠他誇耀的。”

  聽著林景緩緩道來,林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也別不服氣,單是這番謀劃,這份心機,蕭綽這個大遼的皇後,就當得合格之極,大遼曆史之上,就沒有一個皇後能像她這麽為國謀利了。”林景淡淡地道。

  “我是南院大王,她居然連我也騙!”林平憤怒地道:“把我當槍使也就罷了,難道我沒有這個權力知道事實的真相嗎?”

  “蕭綽對你,惡意甚深!”林景臉上皺紋更深了一些:“這件事情,毫無疑問,耶律珍,還有那個秦敏是必然知曉的。”

  “他們當然知道,不然這個計劃,如何執行!”林平悶悶地道。

  林景深深地看了林平一眼,眼睛眯縫了起來,嘴角微微下牽,顯然很是有些不滿兒子的反應。

  看著父親的模樣,林平心下一怔,腦子中卻是電光火石般的反應了過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想過來了?”林景道:“耶律珍那可是陛下的嫡係心腹,但在這一件事情之上,蕭綽卻毫無保留地與他交流了,而陛下在這之前,卻是毫不知情。直到整個計劃成形之後,陛下才知道。”

  “蕭綽已經把耶律珍拉到她那邊去了!”林平駭然道。

  “談不上,但耶律珍那人,與耶律斛可是完全不同的。”林平道:“他之所以當初義無反顧的投奔了並不被人看好的陛下,是因為他覺得陛下能夠讓大遼更加強大。而現在陛下的身體不好,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沒了,他……”

  “他如果認為蕭綽能讓大遼保持強大,他就會投靠蕭綽!”林平道。

  “蕭綽已經向耶律珍證明了她的能力。太子雖然好學,也聰穎,但必竟年紀太小,而且他受皇後影響太深了。一旦陛下有朝一日突然離去,太子上位,皇後必然監朝!”

  “那我們林氏,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林平吐出了一口氣。

  “要不然,我這麽大一把年紀了,何苦還要進宮去再給太子當老師!”林景道。

  林平臉色極不好看。

  當初算死了蕭禹夫婦,可不是因為私仇,而是為了謀國,但現在,蕭綽把仇恨算到他的頭上,他也無話可說。

  “不能再讓太子跟在蕭綽的身邊,父親,陛下對您還是言聽計從的,不如跟陛下說太子年紀漸長,需要出去曆練了,讓太子跟著陛下去四時捺缽,太子必竟年幼,過上一段時間,自然就會疏遠蕭綽。”

  林景搖頭道:“這不大可能的。陛下身體不好,不會讓太子離開中京的。”

  “父親,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林平道。“如果這一次蕭綽的計劃大獲成功的話,那她的氣焰會更加的囂張,會有更多的人倒向她。”

  林景舉起了手,擺了擺,道:“當好你的南院大王,全力配合蕭綽的計劃順利實施,接下來的事情,肯定是不會再瞞著你這個南院大王了。因為接下來這個計劃的實施,會全部由陛下主持了。平之,記住,千萬不要想著使絆子,陛下的眼睛裏揉不下沙子。他平生的夢想,就是想要滅掉宋朝,一統天下。現在他的身體不好,蕭綽這些年來苦苦謀劃,布局,終於完成了這個計劃的所有前奏,能不能成就他的夢想,就是在這一擊當中。你要是破壞了這次計劃,用不著蕭綽出手,陛下就會滅了你。”

  看著林平不甘的模樣,林景道:“我,還活得了我多久呢?”

  “父親,我們林氏為大遼忠心耿耿,我們父子為了陛下更是毫不惜身,陛下,就這樣不管我們了嗎?”

  “你錯了!”林景道:“陛下的才智,不輸大遼史上任何一位先賢,所以,有些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個做臣子的本份。”

  “我明白了!”林平點了點頭。“我會全力以赴地做好這一件事情,真要成了,我這個南院大王,便是死,也應當可以名垂青史吧!”

  “這要想便好!”林景躺了下去,道:“你去吧,我累了,要睡會兒!”

  林平站起身,替父親掖好被解,轉身輕輕地走出了房門。

  門外,月光正好,林平抬頭,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外走去。

  從今天起,自己便去住在官衙之中,直到此事完結。

  拒馬河中,數道浮橋之上,無數的百姓拖兒帶女,挑著擔子,牽著牲畜,在士兵的驅趕之下,一步一把淚,一步一回頭地踏上了離井背鄉的路途。

  整整五年了。

  本來他們聽說遼人將要歸還這些土地給大宋,一個個的歡欣鼓舞,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他們這些人,卻是要遷走,聽說要去的地方,是遙遠的遼國中京。

  走還是不走,根本就由不得他們。

  在遷走他們之前,遼人那邊沒有絲毫的風聲透出來,命令下達之後,遼國軍隊,早就封鎖了所有能逃跑的路徑,擺在他們麵前的道路,就隻有兩條。

  要麽走!

  要麽死!

  整整三萬戶,近十萬人,被迫踏上了遷徙的旅途。

  耶律敏勒馬拒馬河邊,冷漠地看著那些跌跌撞撞的人群。

  七年以前,他還在為保衛這些人拚死戰鬥。

  白溝驛一戰,他和麾下千餘精銳為了阻擋完顏八哥的女真部隊,戰鬥到了最後一個人。

  也就是那一戰不久之後,他的父親,被崔昂栽贓陷害,數名邊軍將領身首兩處,冤死在大名府,懸頭於城上。

  僥幸逃得性命的他,到了汴梁。

  五年之前,汴梁一戰,他又輸了。

  這一次,他輸掉了全部。

  不但沒有為父親複仇,沒有為家人複仇,他還搭上了他剩下的所有的兄弟。

  那些人,要麽死在了汴梁城中,要麽在隨後的追捕之中死在逃亡的路途之中。

  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從那時起,他的心裏就隻剩下了仇恨。

  不殺掉那個昏君,不殺掉那個奸臣的全家老少,自己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從秦敏變成了耶律敏,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在離他不遠處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邊上的一名遼卒揮鞭便打了下去,那孩子大聲嚎哭起來,那士卒更為惱怒,正要再揮鞭子,一陣馬蹄聲,一柄帶鞘長刀伸了過來,架住了他的胳膊,一抬頭,便看到了耶律敏那張臉。

  “大將軍!”

  “這些人都是登記造冊了的,到時候去到中京之時,少了人,誰負責?”耶律敏冷冷地問道。“大家都像你,不順意便幾鞭子,看這孱弱模樣,能挨你幾鞭子,死了,拿你來湊數?”

  “小人不敢!”遼軍縮頭縮腦地道。

  一名軍官如飛一般地趕了過來,正是負責押送這些人的軍官,卻是一個遼地漢人。

  “盡量別死人,皇後娘娘要這些人去中京是去種地的,到時候人手不夠了,那就拿你們來湊數!”耶律敏丟下一句話,轉身打馬而去。

  剩下那軍官呆了片刻,卻是轉身給了那遼軍重重的一鞭子:“你這混帳,到底是怎麽得罪了大將軍?不想活了也別連累我!”

  在南京道上,這兩年誰不知道,寧可得罪總督耶律珍,也別得罪屬珊軍大將軍耶律敏。

  耶律珍是讀書人,一般講究以德服人,講不通理了,這才以武壓人。

  耶律敏卻是一個純粹的武夫,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平時掛在嘴邊的,就是一個斬字!大遼的皇室貴胄,這位大將軍說砍就砍了,別說他們這些小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