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驚雷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2-06-06 08:14      字數:4121
  羅大娘子站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街道口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什麽動靜。

  焦燥地在門前轉來轉去,不時對身邊的丫頭護院們喝斥幾句。

  不過被喝斥的人,臉上倒沒有什麽憤恨之色,反倒是一個個眉目帶笑地連連點頭。

  倒也不是他們賤皮子,而是因為他們很清楚,羅大娘子今日是事出有因。

  羅三郎要回來了。

  那個翹家離去,一口氣便跑到了西南那傳說中的蠻夷瘴厲之地,一呆就是好幾年的羅家三郎終於要回家來了。

  雖然這幾年一直是書信不斷,知道他平安並且事事順遂,但對於一個做母親的來講,沒有真正看到他,總還是放心不下的。

  都說父愛長子母愛幼,羅大娘子對於這個幺兒,那可是跟一口氣兒似的。

  這些年,沒有少以淚洗麵。

  身上都堂相公的羅頌,也沒有少被羅大娘子埋汰,撒氣兒。

  如今幺兒回來了,而且聽說還要被委以重任。

  堂堂一路安撫使。

  這不是跟做夢一般嗎?

  羅家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進士,如今也都慢慢地熬過了五品這個坎,原本以為老三最不爭氣,實在不行就守在家裏得了,反正以後二老也需要有人照顧。

  不是有一句老話嗎?

  了不起的兒子,都是給國家給朝廷養的,

  隻有那個最差最不行的兒子,才是自個兒的。

  了不起的兒子,那是你前生欠了他的債,欠生要還給他。

  而沒出息的兒子才是來報你的恩的。

  羅家兩老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不成想,一不小心,這個小兒子居然成了三個兒子中在仕途之上走得最遠的那一個。不到三十歲呢,就要做一路安撫使了。

  他的兩個哥哥,這輩子也不見得能混到這個位置上來。

  隻不過如此一來,羅大娘子的打算未免就落空了。

  鷹的翅膀已經長硬了,這一飛,卻是又飛得太遠了。

  “來了來了,大娘子,來了!”一個眼尖的丫頭,指著街口,大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抬起頭,街道口,一隊人打著肅靜回避的牌子正向著羅宅行來。

  那是羅頌羅相公的儀仗。

  今日,羅家三郎卻是辦完了公事,與自家老子一起回來了。

  其實他回汴梁已經好幾天了,不過作為回京述職的官員,他須得住在驛館之中,等到一切公事了了,才能回自己的家。

  否則,便是家近在咫遲,也是不能回來的。

  其實羅綱倒還真不在乎這些規定,反正他這輩子,離經叛道的事情已經做得太多了,不在乎多做這麽一樁,隻不過他老子身為都堂相公,卻一定要他守規紀,他也是沒法子。

  總不能一回汴梁,就又忤逆他老子一回吧。

  說起來,這些年他讓自兒老爹因為自己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的。

  當年羅頌因為羅家三郎跑去跟了蕭誠,而準備告老還鄉的,要不是都堂實在是沒有拿得出手的人物鎮場子,夏誡也需要這位盟友幫著做事,羅頌現在隻怕已經回了老家,含怡弄孫了。

  羅大娘子幾步便下了台階。

  對麵的隊伍之中,一匹馬越眾而出,上麵坐的,可不就是羅家三郎嗎?

  羅綱翻身下馬,一路小跑。

  羅大娘子的腿腳此時卻是有些軟了,竟是立在當地,動彈不得,隻是伸手捂住嘴巴,眼淚撲裟撲裟的掉落下來,身邊兩個年長的仆婦倒是警醒,伸手虛虛扶著羅大娘子,生怕她跌上一跤。

  還隔著好幾步呢,羅綱已經卟通一聲跪倒在地,然後一路膝行向前,到了羅大娘子跟前,更是五體投地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幾個響頭,這才抬起頭來。

  “娘,不孝兒子回來了!”

  羅大娘子身子搖晃,揚手似乎要給羅綱一巴掌,但這一巴掌落到臉上時,卻成了輕輕的撫摸。

  “我的兒啊,怎麽這麽瘦,這麽黑了!”

  一邊說著,眼淚卻是唰唰地掉落,“這是吃了多少苦頭啊?”

  “兒子沒有吃什麽苦頭!”羅綱卻是笑著,借著羅大娘子拉他的力道站了起來,伸手去揩他娘的臉龐:“幾年沒見,娘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兒也沒變呢!”

  看都會嬉皮笑臉的兒子,羅大娘子恍然間似乎又看到了幾年以前,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肝的小兒子,一時間,心情倏忽便好了起來。

  “沒皮沒臉的,這幾年,娘都老了。都是你這個不爭氣的!”說著話,卻是揪住了小兒子的耳朵,這一下子卻是沒有留情,一揪一扭,羅綱頓時痛得叫喚起來。

  羅府門前,頓時響起了一片笑聲,而更遠處,傳來了更大的笑聲。

  羅頌皺著眉頭走到了跟前,道:“夫人,三郎現在可是一路安撫使,朝廷堂堂的三品大員,可他留些體麵。”

  羅大娘子驕傲地昂起了頭,似乎是在對羅頌說,又似乎是在對遠處那些看熱鬧的人說:“別說就是一個三品,便是做了一品,那也是我的兒子,我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是是是!”羅綱歪著頭,卻還是不忘扶著他娘:“您想打便打,想罵便罵!”

  羅大娘子鬆了手,看見小兒子那紅了的半邊耳朵,卻又是心疼起來:“怎麽就不知道躲一躲?”

  “小杖受,大杖走!”羅綱笑道:“能讓娘高興,兒子這邊耳朵您也是可以揪一揪的!”

  “都是朝廷大員了,還怎麽沒正形!”伸手敲了兒子一笑,緊緊地抓住兒子手往屋內走去:“快走,娘為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飯菜呢!等了這會兒子,可別涼了。”

  一片歡聲笑語之中,一群人簇擁著羅大娘子和羅綱往內裏走去,倒是把一家之主羅頌給遺忘在了後頭。

  羅頌搖搖頭,不過也是滿臉的歡喜之反,提著袍子,喜滋滋兒的跟在後頭。

  羅府的管家,卻是抱了一個簸箕出來,簸箕裏裝滿了黃澄澄的銅錢,走到大街上一揚,一片叮當聲中,銅錢滾了滿地:“大娘子賞給你們的,大家拿去吃茶吧!”

  遠處看熱鬧的閑漢和乞丐頓時蜂湧過來掙搶起來。

  這些人消息靈通,但凡有這樣的喜事,他們必然聚集到周圍來,等的就是主家的打賞呢!

  而羅家這一天,也是上上下下,皆大歡喜。

  三郎歸來,而且是錦衣還鄉,所有人都得了賞錢,比以往逢年過節時候,還要打賞得多。

  羅家,現在可真是繁花似錦呢!

  一門三進士就不說了,現在羅家,可是有一個相公,一個安撫使,還有兩個跨過了五品門檻的哥哥,這樣的威勢,遍數當朝,也沒有誰能比得了。

  真要說起來,隻怕也就是一個蕭家,要比他們更拉風了。

  可是蕭氏,終究是一個異數。

  沒有人真把蕭家兩兄弟當成普通的朝臣來看。

  “這次回京好歹多呆一些時日,這兩年,娘一直都在替你張羅著婚事,今年終於是有了著落。”羅大娘子拉著羅綱的手,絮絮叼叼,“是夏家的閨女呢!雖然隻是夏相公的遠房孫女兒,但也是實實在在的書香世家,她家那一房啊,都是做學問的,清貴人家呢!”

  “娘,清貴人家隻怕是看不上我喲!”羅綱哈哈一笑:“在許多人心中,兒子隻怕不是亂臣賊子,也是亂臣賊子的幫凶吧!”

  “胡說八道什麽?官家能讓你當安撫使,你豈是亂臣賊子,誰在這麽說,我就讓人去拔了他的牙!”羅大娘子冷聲道:“而且這件事情,必然也是得了夏相公的允準的,否則怎麽可能成?”

  “娘,我現在沒心思想這些事!”羅綱搖頭道:“官家已經親口允準,隔日都堂便會出詔命,我將要成為新開的雲南路安撫使了,您不知道啊,雲南路現在還隻有一大半被我們打下來了,還有一小半,仍然有大理餘孽附隅頑抗,這仗還有得打。而且,這打下來的一大半,現在也是滿目瘡痍,兒子現在滿頭是包呢,那有心思去做這些事。”

  “我不管你們公事如何,我隻想著我兒子自己的事情!你都要三十了!”說到這裏,羅大娘子卻是又落下淚來。“你自己數數看,那還有男子三十還沒有成親的?你大哥二哥三十歲的時候,孩子都有好幾個了。你現在事業有成,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蕭二郎自己閨女都好幾歲了,卻眼看著我的兒子至今仍然孤苦零丁一個人,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也沒有!”

  “娘,這不關崇文的事情,是我自己不想!”羅綱道。

  羅大娘子卻是哭得更大聲了一些:“怎麽不關他的事?這就關他的事,兒啊,蕭三娘子已經沒了,這麽些年了,你還記得她又有什麽用呢?我跟你,這一次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你信不信我親自去貴陽,我要去指著蕭二郎的鼻子罵他。”

  “娘!”羅綱哭笑不得。

  羅頌揮了揮手,示意屋內所有人都出去。

  “三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一說。”羅頌道:“這件事情,到現在為止,知道的人,也絕不會超過十個人,你不知,蕭家兄弟,隻怕也不知道。”

  看著羅頌臉色有異,羅綱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父親,什麽事情?”

  “蕭家三妹的事情!”羅頌深吸了一口氣。“兒子,忘了蕭旖吧!”

  羅綱笑了笑,沒有做聲。

  “她沒有死,她活得好好的!”羅頌接下來的話,卻如同雷霆一般劈打在了羅綱的腦海中,他霍地站了起來。

  一邊的羅家大娘子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相公。

  羅頌輕聲地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出來,羅大娘子臉色極其難看,卻還是緊緊地拉扯著兒子的手掌,生怕羅綱有什麽過激的舉動。

  “三郎,忘了蕭旑吧!她現在啊,叫蕭綽,是遼國的皇後,而且大權在握,手握的屬姍軍,是遼國不遜色於皮室軍的精銳部隊,而且這些年看其人所作所為,隻怕便是耶律俊不想與我們再起衝突,蕭綽也會挑起雙方戰爭的。她的屬姍軍已經到了南京路上了。”

  羅綱木呆呆地坐在那裏,臉上毫無血色。

  “兒子,兒子!”羅大娘子心疼地將羅綱的腦袋擁在懷中,憤怒地看著自家相公:“這些事情,你為什麽不早說?”

  “這樣丟臉的事情,怎麽說?”羅頌苦笑:“當年耶律俊將這件事列為談判條件之一,還是先決條件,要不答應,大軍便還要繼續南下,如果我們答應將蕭旑送出,他們可以撤過拒馬河,以一女子換百裏疆域,你說我們要怎麽選?”

  “她現在真是遼國皇後?”羅綱輕聲問道。

  “應當是她!”羅頌道:“皇城司打探得清楚,蕭思溫隻有一個女兒叫蕭嫻,這個叫蕭綽的女兒,就是突然間冒出來的。聯想到此人出現的時間,九成以上,此人便是蕭旑。兒子,忘了她,她父親死在詔獄之中,她又親眼目睹了她母親的死,本人又被我們送了出去換取利益,她對我們的恨,隻怕如滔滔江水連綿不決。下一次見麵,隻怕便是雙方對壘之時。”

  “這件事情,崇文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羅頌搖頭:“當初操辦這件事情,雙方加在一起,知道這件事情的不超過十個人。但蕭崇文向來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回去之後可以自己去問他。不過以我看來,他即便知道,不告訴你也是人之常情。”

  羅綱閉目半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問他的。母親,您剛剛所說的什麽婚事,我答應了,你看著辦吧!不過我隻能在汴梁停留半個月。”

  “半個月?”羅大娘子看了一眼羅頌,見對方微微點頭,便道:“好,那我回頭先與夏家那邊商量一下。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怎麽趕也隻能先確定婚約,我們兩家結親,儀式不能馬虎的,不然讓人笑話。”

  “您看著辦就好了!”羅綱站起身來,道:“父親,娘,我累了,想要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