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師生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2-06-06 08:13      字數:4209
  趙安趴在書桌之上,用手扒拉著一個球狀玩具。

  這是老師昨天送給他的。

  老師說這玩意兒叫地球儀。

  雖然趙安一向視老師為天人,覺得老師無所不能,無所不通,但對這個東西所表現出來的許多聞所未聞的知識,趙安還是覺得太過於匪夷所思。

  我們就活在這個玩意兒之上?

  怎麽沒有掉下去呢?

  興許也就是老師拿來逗自己玩吧?

  聽到外麵腳步聲響,趙安趕緊讓轉動中的地球儀停了下來,然後正襟危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一雙眼睛盯在書上,作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

  趙安今年已經十歲了。

  王柱帶著他離開汴梁的時候,他還不到六歲。

  記憶之中的很多事情,已經模糊了。

  隻記得當時走的時候,一個女子哭得很是淒慘,王柱將軍說那是自己的母親。

  而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那映紅了半邊天的大火。

  那燒起來的,便是自己的家。

  然後便是顛沛流離。

  直到找到了老師。

  七歲開始啟蒙,也就是啟蒙的那一天,老師跟自己講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自己是大宋的小王子,但卻是被稱為逆王的荊王的後人,所以,身份是萬萬不能對外頭人講的。

  雖然隻有七歲,但趙安也知道,逆王這幾個字代表了什麽,老師竟然敢收留自己,這份膽氣,也是不小了。

  不過再大了一些,知道得也多了一些,老師也從來沒有想瞞過自己什麽,所以自己終於也大概地了解到了老師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難怪老師敢收留自己而不怕朝廷的詰難。

  因為他本身,就成了朝廷的逆鱗。

  從自己滿十歲開始,老師便開始帶著自己出入一些重要的會議。

  而自己的身份,不是趙安,隻是老師身邊一個普通的學生,在外人看來,這是老師對自己的重視和栽培。

  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似乎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了。

  隻記得當時在一個極為小型的聚會之上,老師讓自己向幾個人鄭而重之的行禮,而那幾個人,也都一一起身還禮。

  一聲輕輕地咳嗽,趙安轉頭,果然便看見老師帶著笑意走了進來,他趕緊站了起來,垂手斂眉:“老師,您來啦?”

  蕭誠點頭微笑,走了進來,盤膝坐在了他的對麵。

  “今天有什麽要問的嗎?”伸手拿過趙安麵前的書本,隨意地翻了翻,蕭誠問道。

  蕭誠對於趙安的教學,與一般的學堂大為不同。

  那些啟蒙式的教育,平素基本上是由其它人來完成的,蕭誠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時間。要不是岑夫子,要不就是羅信,過去李防也教過一陣子,反正誰跟在蕭誠身邊管勾機宜或者參謀的時候,都還要附帶著教一下這個學生。

  而蕭誠麵對趙安的時候,都是答疑式教學。

  趙安問,蕭誠答,或者是蕭誠問,趙安答。

  然後蕭誠再對趙安的疑惑或者不解進行闡述。

  趙安很喜歡這樣的教學模式,輕鬆,而且能學到很多書本之上沒有的東西。

  這一年多來,自己跟著老師,出入各種場合,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聽取各種各樣的討論,發現在這片土地之上的很多東西,與書上所說的,都不太一樣。

  自己也曾問過老師,書本上那些先賢哲人們,是不是說錯了?

  要不然,老師在施政的時候,為什麽不按他們所說的去做呢?

  因為趙安親眼看到,老師現在管理的這片土地,老百姓們似乎過得很不錯,至少比他最初來到這裏的時候,好得太多了。

  猶記得當初剛來貴州路上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破爛和無數的衣不蔽體食不裹服的人,與自己當初的慘狀有的一比。

  但這兩年,這種情況,卻是愈來愈少了。

  這兩年每一次跟著老師出去,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雞鳴狗吠,牛羊成群,那些衣著仍然粗陋的人,臉上卻多出了許多的笑容。

  別的不用說,至少很少再有麵黃饑瘦滿臉菜色的人了。

  挨餓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當初逃難的時候,自己挨過餓。

  王柱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還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但卻從來不跟去搶去奪,除非有人搶到他們的頭上,王柱才會還手。

  不搶不奪不偷,這是王柱的原則。

  所以那一路上,兩人都是挨過餓的。

  那一路行來,雖然趙安年紀很小,但對他的影響卻是極大。

  原來那就叫處世原則。

  老師的解答也很有意思。

  他沒有說先賢哲人們說錯了。

  他隻是說,此一時,彼一時。

  先賢們當初遇到的情況,與我們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所以處理的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樣產。

  我們要現解的,是先賢論述們的要義、核心,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可以稱之為道。

  而解決問題的手段,隻能稱之為術。

  我們遵遁先人們所說的道。

  我們改變的是術。

  時代在進步,如果因循守舊,死守過去的那些手段,就必然不能適宜現在這個時代的發展,就會出亂子。

  所以,要因時而動,因勢而動。

  老師說他現在所運用的某些手段,到了自己這一輩,也許就行不通了。到了那個時候,自然又會有新的東西、新的手段來替他。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雖然中途會有波折,但絕不會倒退。

  最多不過是呈螺旋式上升。

  在遵循道不變的情況之下,手段,是可以靈活選擇的。

  “老師,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喜事?”趙安看著蕭誠問道。

  蕭誠哈哈一笑:“小安到底是長大了一些,都會察言觀色了。今日倒的確是有喜事,而且還不止一樁。”

  趙安仰起小臉,等待著蕭誠繼續分說。

  “第一件事嘛,是私事!”蕭誠笑著道:“你師娘有身孕了,再過上七八個月,你就要有一個師弟或者師妹了。”

  “恭喜老師,賀喜老師!”趙安雀躍不已:“難怪老師如此高興呢。”

  蕭誠大笑,今日江映雪身子不適,剛好孫靖在貴陽跟蕭誠說事,順便請這位久付盛名的國手替江映雪摸了摸脈,這一摸,就摸出了一個大喜訊來。

  “第二件喜事嘛,就是大理那邊的事情!”蕭誠摸著下巴道:“不過那邊的事情,殺伐太盛,你呢,倒是隻需知道事情於我們大宋大大有利就可以了,最多還要個一兩年,我們便能將其收入囊中,大宋疆域將再次擴大。”

  董羨攻破了善闡府,十餘大軍一湧而入。

  善闡府的下場可想而知。

  昔日最為繁華的大理國都現在已經淪為了人間地獄。

  高氏被複仇的董氏、白氏等族滅。

  便連高迎祥在善闡府的妻小,也被殺紅了眼睛的聯軍,殺了個一幹二淨。

  而董羨在善闡府還沒有站穩腳跟,聽到這個消息幾欲瘋狂的高迎祥已經率著邊軍殺了回來,兩軍在善闡府外交鋒數場,高迎祥雖然大獲全勝,但卻沒能一鼓作氣殺入城中。

  而聯軍也終於回過了氣來,董羨立即重立了一位段氏皇族子弟為新皇帝,便以新皇帝的名義向大理各地發出了勤王詔命,一時之間,盤踞各地的豪強勢力聞風而動,紛紛起兵向著善闡府這個風雲匯聚之地而來。

  幫誰也不說,可以邊走邊看風色,但這樣的大場麵要是不去,必然會少了一次發達的機會。

  整個大理,已經亂成了一團。

  而這,也正是蕭誠想要看到的。

  由統計司知秋院推動甚至掌控的一些隊伍,也夾雜在其中,向著善闡府進發,而大和尚慧遠,依舊穿梭各地,憑著他的身份,所到之處,不管是那方麵的軍隊,都對他歡迎有加。

  這樣的亂世,或者也隻有佛佗,才能讓他們的心靈有所寄托。

  “老師,我們大宋真就隻有這麽大一點點嗎?”趙安轉動著地球儀,將大宋的那一麵對準了蕭誠。

  中華可是中央之國呢,是禮儀之邦,是天下之率,可是在蕭誠送給他的這個地球儀上,居然隻占了那麽一小塊地方,比起遼國,都小了太多。

  “國土的大小,並不能完全代表著國力的強盛有否!”蕭誠道:“小安,我們大宋與遼國相比,地盤是小了許多,不過為什麽我們大宋,要比遼國富裕許多呢?”

  “不知道。”

  “這裏就要說說有效國土了!”蕭誠解釋道:“遼國看起來地域無比廣大,但你看他們所轄區域,荒漠,草原、苦寒之地占了大多數,而我們大宋呢,卻大都是膏腴之地。”

  趙安點了點頭。

  “地域越大,管理之上也就越難。知道遼國為什麽要施行捺缽製度嗎?就是因為他們的地盤太大了,所以皇帝一年四季要在一些地方不停地走動,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威嚴,同時也是用軍隊鎮壓各地叛亂,他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啊!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自然便能讓四方賓服,壞處,就是他們一直也沒有形成一個真正的政治中心。”

  “上一次老師說過他們正在建設的中京,會成為他們以後的政治中心。因為中京的存在,遼國實力會得到更進一步的凝聚,對大宋的威脅會進一步提升。”趙安道。

  蕭誠點了點頭。

  遼國興建中京,並以中京為核心來凝聚五京實力。

  這個政策,便是出自蕭綽之手,自家的這個妹妹,果然不是一個能讓自己省心的啊。

  如今耶律俊巡視四方,彈壓叛亂,蕭綽主建中京新城,凝聚五京實力,遼國的凝聚力,在短短的數年時間裏,便飛速上升,原本已漸漸水火不容的契丹國族與遼國漢族之間的矛盾,至少在表麵上得到了極大的消解。

  蕭綽正在謀劃的一件事,就是將矛盾外移。

  說白了,就是遼國已經在準備開努戰爭的機器了。

  而對象,自然便是宋國。

  而在這幾年連續的大變之後,一直沒有回過氣來的大宋,也已經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不過很可惜,如今的都堂和如今的皇帝,都沒有那個能耐改變兩國的實力差距正在擴大的事實。

  河北路上的馬興,憚精竭慮,也隻能勉強維持一個守勢。

  無法可施的馬興上書朝廷,要求朝廷為蕭禹平反,同時與蕭定和解,哪怕是承認蕭定在西北的地位,晉封蕭定為西北之王都無所謂,隻要蕭定能出兵遼國西京,牽製遼國即可。

  但毫無意外的,馬興的上書被皇帝批閱為一派胡言,喪心病狂。如果不是河北路實在離不得這位重臣,馬興就該被逮起來押送汴梁問罪了。

  蕭綽在遼國的地位,正在一步一步的被夯實,她的實力,也隨著中京城的修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提高。

  即便是以前不太認可她的許多遼國重臣,如今都已經被她所折服。

  蕭綽帶給他們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

  耶律俊四季捺缽彈壓四方,五京事務,基本上都是由蕭綽在打理,而遼國精華,毫無疑問地便集中在五京之地。

  妹妹在打什麽主意,蕭誠已經猜到了。

  一旦遼國破了河北,中原之地,立時便要生靈荼炭,到時候說不定便是神州陸沉的下場。

  所以蕭誠這幾年拚命謀劃的就是在南方擴充勢力,增強實力,一旦自己的預感變成了現實,那自己還能在南方有實力發起反擊。

  隻有先守住了南方,才有可能逐步謀劃反擊。

  短時間內想與遼國在北方開闊的大平原之上決戰是不現實的。

  “老師,以後要是我們擊敗了遼國,遼國的這些疆域,便會歸我們所有,但我們又要如何對之行成有效的統製呢?難不成因為他們不能形成有效國土,所以我們就放棄不要了嗎?”趙安問道。

  “自然不是!”蕭誠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們要做的,就是統過一係列的手段,將其變成有效國土。”

  “變成有效國土?”趙安皺眉思索。

  “對,你可以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也可以結合我們貴州路的很多施政方針來考慮。”蕭誠道:“貴州路上多有蠻族夷部,但現在,他們對我們卻是衷心擁護,我們能不能將此推而廣之呢?小安,這是你接下來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