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亂局之始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2-06-06 08:13      字數:4128
  一輛囚車吱吱呀呀的碾過了青石板。

  囚車之上,一須發皆白的老人圓睜雙目,雖身囹圄,但卻仍然炯炯有神,目光淩厲,掃視四周。

  而在他的身後,一大群老幼婦孺卻是被鐵鏈牽著,叮叮當當一路跌跌撞撞,不時便響起孩童的呦呦呼痛之聲。

  囚車之上的老者是大理的諫議大夫董思聰。

  因為在旬日之前的朝會之上當廷痛斥相國高穎德狼子野心,意圖謀朝篡位而被下獄。

  半月之內,董思聰身上便背上了貪腐、賣官鬻爵、家藏甲胄百副意圖謀反雲雲。

  反正根據大理寺的判詞,董思聰所犯之罪,便是殺他十次也是綽綽有餘的。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董思聰真正該死的罪,不過是他在朝廷之上對高穎德的冒犯。

  族誅!

  這是高穎德對董思聰的處罰。

  大理舉國信佛,皇帝也推崇以仁治國,不是罪大惡極,很少有殺人的時候,更別說族誅這樣的大罪了,已經是幾十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摩肩擦鍾,卻都是來看這難得一見的場景的。

  然而最為諷刺的是,董思聰自忖忠臣,此刻街上百姓卻是傳來聲聲喝罵之聲,如果仔細分辯,便能聽出來這些喝罵聲,盡是在咒罵董思聰是個大大的奸臣,想要禍害大理雲雲。

  不知從那裏飛來一顆爛菜梆子,正正的砸在董思聰的腦袋之上,將他的腦袋砸得往邊上一歪,然後,便不知有多少的臭雞蛋、爛水果從人群之中飛了出來,砸向囚車,不過往前走了裏許路,囚車內外,便是已經堆滿了這些東西。

  董思聰閉目不語,但卻淚流滿麵。

  “何至於此?”一株大樹之下,剛剛抵達善闡府不久的吳可駭然問道:“不是說這董思聰是個忠臣嗎?”

  “那是我們認為!”慧遠雙手合什,淡淡地道:“相對於大理皇帝而言,董思聰的確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但對於高穎德而言,他就是一個奸臣。”

  “我是說這善闡府的百姓……”吳可搖頭道。

  “有何稀奇?”慧遠道:“高穎德治國幾二十年了,不得不說,在他的治下,大理百姓的日子比以往的確要好過了不少。輕徭薄賦,打擊豪強,大力發展農業的同時,又加強與周邊諸國的商業聯係,大理在他的手裏,比諸以往,的確是變強了不少。”

  吳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拉攏人心,高穎德自有一套,特別是對這善闡府的百姓,高穎德可是不遺餘力,一個月前,高穎德剛剛給所有善闡府的居民,每人發了兩百文的降溫錢。”

  “他這是是模仿汴梁嗎?汴梁多少人?這善闡府才多少人?沒花多少錢,倒是得了不小的名聲!”吳可冷笑。

  “在這裏的百姓看來,高穎德是國之棟梁,是大大的忠臣,而反對他的,自然就是奸臣了!”慧遠歎息道:“民多愚也,往往隻能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

  “大師,這隻怕是高穎德對於大理朝堂最後的試探吧?”吳可道:“這樣的反應,隻怕朝堂之上,其他想要反對的人,也隻能閉嘴了,接下來……”

  “接下來自然便是登堂入室,取段而代之了!”慧遠點頭道。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吳可喃喃地道:“一旦他取段而代之,早先辛苦經營的形象可就蕩然無存,百姓也會恍然明白受了騙,其實,他什麽時候篡位自立,也就什麽時候走上了滅亡之路。”

  “隻可惜現在這樣的忠言逆耳之話,高穎德是聽不進去了!”慧遠微笑道:“他現在隻看到了這大理百姓對他的衷心擁護,隻看到了各路官員的噤若寒蟬,隻看到了天下軍隊唯他之命是從。可是人心啊,從此及彼,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情啊!”

  慧遠轉身,向著遠方而去。

  “大師,不看這董思聰殺頭了嗎?”吳可道。

  “忠臣孝子的血,還是少看為妙!”

  “可是大師,大理的忠臣孝子,於我們大宋,卻是沒有什麽好處的。高穎德殺這樣的人殺得多了,對我們不是更有利嗎?”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慧遠回頭,看向了遠處的行刑台,劊子手手中的鬼頭刀,正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子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

  寒光一閃,一股鮮血衝天而起。

  人群之中傳來了一陣陣的驚呼之聲。

  吳可也好,慧遠也罷,都是看慣了死亡的人,不過想想此刻在那個行刑台上,最小的隻有不到五歲,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兩人加快腳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師!”董羨合什向慧遠深深地行了一禮:“如今該當何如?隻怕高賊下一步,就要對我董氏下手了。”

  慧遠點頭:“董氏與其他家族不同,其它家族如果投奔高相國,高相國會欣然接納,但太師您服軟,高相國隻會認為您這是在以退為進,以待時機,所以,該下手的時候,他是絕不會有半分猶豫的,董思聰一案,看其來沒有牽連到董家,但這隻不過是相國拋出來的一個試探,如今看來,一切都如相國之意,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對付董家了。”

  董羨苦笑:“如之奈何?”

  慧遠微笑:“太師,威楚府那邊的狀況,一向是由您親手操持的吧?”

  董羨臉上微微變色。

  “太師,去威楚府吧!”慧遠道:“馬上逃去威楚府,在那裏著手整頓兵馬,準備勤王吧!”

  董羨猶豫不絕:“雖然我們在威楚府一向有些準備,可是那裏兵馬不過萬餘,而且還不是善戰之師,與高賊手下兵馬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重要是不是能戰不能戰,而是能不能有人起這個頭!”慧遠道:“太師,別人是能投降的,您與段氏,是無法投降的,皇帝還可以去天龍寺做和尚,董家呢?再不行動,是準備被滅族嗎?”

  董羨深深吸了幾口氣:“董府好幾百口子人!”

  “太師如果能逃出去,這幾百口子人自然無恙,如果太師逃不出去,那這幾百子口人將與太師一齊萬劫不複,董思聰今日之下場,便是董氏明日之結局。”慧遠冷冷地道:“太師,如果你想逃出善闡府,慧遠倒願意助一臂之力。”

  “大師跳出紅塵外,不在五行中,為何願意助我而蹈身這泥池之中?”董羨訝然問道。

  “貧僧出身大相國寺。”慧遠道:“大相國寺是皇家寺廟,貧僧最是痛恨目無君父,謀朝篡位者。”

  “光是威楚府一地,隻怕短時間內,便會被高賊所滅!”董羨道。

  慧遠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董羨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但轉眼之間卻又是狂喜,站起身來,拱手道:“既如此,老夫立即便動身前往威楚府。”

  “需要貧僧助一臂之力嗎?貧僧願親自送太師出去。”

  董羨搖頭:“董氏再無能,逃出善闡府還是沒有問題的。”

  吳可閃身而出,看著董羨離去的背影,搖頭道:“都是些老狐狸啊!大師跟他說了些什麽?”

  慧遠微笑道:“我告訴他,大宋不會坐視高穎德造反,到時候,如果他董羨能在威楚府弄出些動靜來,那麽貴州路,廣南西路上必然會出兵牽製住大理邊軍,讓他們無法返身來助高穎德。”

  “如此一來,大師這有道高僧的名頭可就保不住了!”吳可笑道。

  “誰都不是蠢人,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慧遠道:“勢到了,所有人明知道是這麽一回事,但卻還是隻能身不由己的走下去。”

  吳可恍然:“難怪一年前,您讓劉鳳奎過來,劉鳳奎在皇城司中也是有名之輩,高穎德自是知道他的。”

  說到這裏,吳可不由得笑了起來,“劉鳳奎現在倒成了您的一張護身符了,不過這家夥心思難測,也不是一個善茬呢!”

  “高穎德現在造反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得到大宋的承認,隻要大宋承認了,他才算坐穩了位子,所以,他不會動我的。他要留著我和皇城司這條線好與汴梁打交道!而蕭撫台那裏,以高穎德的聰明,自然明白遲早會有一戰。”

  “所以,高穎德會與汴梁達成某種交易?”吳可問道。

  慧遠點了點頭:“蕭撫台終究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以承認高穎德來換取蕭撫台的覆滅,我想朝廷是願意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劉鳳奎到了大理之後找到了高穎德,兩人立即便一拍即合呢!”

  “所以說,高穎德一旦登基,立即就會發動對貴州路的戰事,而汴梁,也必然會配合其行事。”吳可的冷冷地道。

  “正是如此!”慧遠點頭:“所以高穎德哪怕要行大逆之事了,此刻在邊境上的大軍仍然沒有調回,善闡府也隻有萬餘兵馬控製局麵。”

  “光是董羨在威楚府起兵可不夠!”吳可皺起了眉頭:“騰衝府這些地方隔得太遠,又存了隔岸觀火之心思,三十七部中一大半都為高穎德所收買……”

  “所以在調了你過來!”慧遠道。

  “高穎德若死,則整個局麵便將天翻地覆。”吳可沉聲道。

  “高穎德必須死在一個極為恰當的時候,早不得,也晚不得!”慧遠道:“而且這件事情,必須是由董氏來完成。”

  “做這樣一個局,並不難!”吳可掀了掀眉,“關鍵是動手的地方我們怎麽進去?高穎德一旦造反成功,那可就是皇帝了,我們如何接近他?”

  “別忘了,我是得道高僧。”慧遠笑咪咪地道:“還有劉鳳奎這位皇城使也可以利用起來。”

  “那家夥肯嗎?”

  “為什麽不肯?這也是在為大宋謀千秋萬代之事呢!”慧遠笑道:“這幾年來,劉鳳奎還是變了不少的。至少他與胡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回頭,你先與他談一談吧!”

  “明白!”吳可站了起來,往外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大師,高穎德真不會動董府一幹人?”

  “刀子一旦染了血,又怎麽會收回去?”慧遠冷笑:“不殺光董府的人,將來董羨怎麽報複回來?大理的忠臣孝子也罷,還是豪門大戶也罷,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大事之中,總得要死個七七八八才好!”

  劉鳳奎憂傷地喝著悶酒。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本來,他是皇帝差遣來監視蕭誠的,但實際上,他又在不知不覺的,甚至有些時候是心甘情願地為蕭誠所用。

  因為蕭誠現在所作所為,看起來,都是在為大宋著想啊!

  就算是現在蕭誠苦心孤詣地想要滅了大理,那不也是在為大宋開疆拓土嘛!

  但朝廷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在劉鳳奎將這裏的情報傳回去之後,朝廷的反應居然是,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聯合高穎德重創蕭誠,說不準還能一舉收回對貴州路的控製權。

  在貴州路上,朝廷已經出手了兩次,但兩次都以慘敗而告終了。

  這一次,終究是要借助外力了嗎?

  這都叫什麽事啊?劉鳳奎煩燥地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西北的時候,他親眼目睹了桀驁不馴的橫山黨項是如何服服帖帖的,到了西南,他又看到了那些羈縻州的蠻部,是如何老老實實的歸於蕭誠麾下替他當牛做馬的,這樣的一個能臣幹吏,為什麽朝廷就不能容下他呢?

  僅僅就是因為猜忌嗎?

  要造反,蕭誠早就造反了。

  蕭誠可真是太難了,一邊在盡心竭力地做事,一邊卻又還要應付朝廷的種種謁難。

  雖然蕭誠偶爾也會反擊,但在劉鳳奎看來,蕭誠仍然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忠臣。

  蕭家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估計都要跟朝廷翻臉大打出手的。

  再灌一口酒,喝得猛了,卻是將酒灑進了脖子裏,劉鳳奎有些狼狽的去擦拭酒水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年輕人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吳可。

  他的眼皮子眨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