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下馬威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1-10-10 08:48      字數:4219
  周衛走了。

  蕭誠親自送到了碼頭,一直到周衛搭乘的船消失在視野之中,他這才回轉。

  從周衛的行禮上來看,在黔州這些年來,他也沒有少撈啊!

  大包小包,大箱小籠,整整裝了一船。

  不過,這個人還是不錯的,至少在交接之上,他沒有出任何的幺蛾子,而是很認真地與蕭誠將大事小事一一交接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他對蕭誠做出了一些提醒,雖然很隱諱,但蕭誠仍然承他這個情。

  這個人,不能說是一個好人或者說一個好官,但是呢,他是一個這個時代的最標準的普通的官僚。

  用蕭誠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還有著最基本的良心的官兒。

  這樣的官兒,在任何時候,都是官場的主流。

  心太黑、太貪的官兒,總是會被拉出來當作典型給弄掉,以此作為朝廷向百姓展示他們心係黎民、鐵腕反腐的標誌。

  太清廉、太正直的官兒,很難在官場之上走得太遠,在無數個溝溝坎坎的麵前,這些人,多半會半道而殂。

  真正能走得遠的,反而是周衛這種官員,能和光同塵,能與所有人打成一團,看起來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

  當然,周衛不會走得太遠。

  因為他雖然具備了這樣的素質,但他的才能也就能到這一步了。

  再向上走,就是另一個層次的人了。

  五品,是一個巨大的分水嶺。

  在這個級別之上,再向往上走,那就能力,背景便缺一不可了。

  就算是專職噴人的禦史中丞,其噴人的功夫那也是一絕,不噴則已,一噴就能噴到點子上,一噴就能弄倒一個高級別的官員。而想要噴得如此準確,噴得有理有據,沒有點水平,沒有點手腕,沒有點實力,能做到嗎?

  當然,人家李光的恩師,那也是光榮退休的曾經的東府相公中的一員。

  黔州的簽廳,終於歸了自己。

  知州的公廳是正堂。

  簽廳並不是一間房子,而是在正堂的兩則,一溜兩排的廂房被分隔成了一個個的小房間。

  當然,作為知州的副手,黔州的二把手,簽判的房間是緊挨著知州衙門正堂的東首第一間,房間也是最大的,一裏一外兩間套房,外頭可作會客廳,裏頭便是辦公廳。

  而其它的官員們,就隻有一間小小的簽押房了。

  而其它的吏員們,就隻能擠在最外頭的大屋子裏,地麵上擺著一排排的案幾,大家擠在一起辦公了。

  十一月的黔州,天氣已經相當的冷了。

  與北方的冷不同,黔州的冷,宛如一根根尖刺,順著衣服的縫隙無所不在的往內裏頭鑽。要是在汴梁,這會兒家裏已經燃起了地龍,但在這裏,屋子裏,卻隻有一盆炭火,擺在蕭誠簽廳的內間。

  李信在外頭凍得哆哆嗦嗦,蕭誠坐在屋裏,也是兩手冰涼,不時便要搓搓手或者將手在胳肢窩裏放一會兒。

  屋內各色檔案堆集如山,不僅大案之上堆滿了,地麵之上也放了不少。

  蕭誠想要看以往的檔案,了解一下黔州的具體的情況,下頭的諸位參軍們,便抬來了這麽多的檔案。

  很老套的給長官一個下馬威的作法。

  蕭誠一來,馬知州便適時的病了,下頭的人,自然知道要怎麽做!

  馬知州可是黔州的坐地戶,在這裏當知州多年了,上上下下,關係盤根錯節,與各路人馬關係都鐵得很。

  而蕭簽判呢,初來乍到,而且聽說還沒有滿十八歲,學問或者不錯,但隻怕身上毛都還沒有長齊呢,如何與人老成精的馬知州鬥?

  如何選擇站隊,這是一個不用考慮的問題。

  蕭誠自然也有心理準備,他壓根兒也沒有去看這些東西的想法,真要看的話,他看上一年,也看不完,更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現在的他,正皺著眉頭,聽著呼號的寒風而惱火。

  當官的,還真不修自己的官廳啊!

  這屋子,四麵漏風。

  風一吹,坐在屋裏便能聽到尖銳的風嘯之聲,蕭誠甚至懷疑,下起雨來了,自己是不是還要準備幾個瓦盆在屋裏接水。

  就這個模樣,別說屋裏隻有一個炭盆了,便是燒上地龍,溫度也照樣會起不來。

  自己這屋裏是這樣,其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李信,進來烤火!”蕭誠探出半個腦袋,看著瑟縮地縮成一團坐在外頭屋裏的李信。

  兩個人坐在了炭火邊,火旁溫著一個銅水壺,倒是熱氣騰騰的,身上總算是有了一點暖和氣。

  有些貪婪地將手伸到火堆之上,李信瞄著滿屋子的案卷,扁著嘴巴道:“又是這一套,他們也不覺得太老套了!”

  “不老套,一點兒也不老套!”蕭誠笑道:“下到州府,上至中樞衙門,大家都是這麽幹的,老頭子去年當了三司使,剛進衙門,下頭的支使們,不也是這麽弄的嗎?”

  “二郎,你還真看啊?”

  “看個鬼!”蕭誠不屑地道:“能拿到你麵前來的,要麽沒毛病,要麽便是陷阱。不管哪一個,都是吃力不討好,我才懶得理。”

  “可啥也不看,事兒怎麽做呢?總不能一天到晚就這麽烤火吧?”李信眨巴著眼睛,不安地道:“不做事,怎麽能立威,怎麽能站住腳呢?”

  蕭誠哈哈大笑:“李信啊,做官啊,首先不是做事。”

  “那要做什麽?”

  “首先要拿人!”蕭誠淡淡地道:“拿不住人,怎麽做事呢?我是堂堂簽判,黔州的二把手,可不是下麵的那些吏員,難不成要我親自下去,事必躬親嗎?”

  “就是!”李信憤憤不平:“按理說,今天您第一天來辦公,下頭的各房長官們,不該一個個的來見您向您匯報工作嗎?反倒是一筐筐的檔案抬來,明顯的不安好心。”

  “李信,我考考你啊!”蕭誠笑道:“你來說說看,你家公子要拉人,從哪一個開始好呢?”

  李信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道:“二郎,這可是難為我了。”

  “說說嘛,說錯了也不會怪你!”蕭誠扒拉著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錄事參軍肯定是不要想的,他是諸曹之首,必然是知州的心腹!”李信想了想,道:“司戶參軍也是不要想的,那是掌錢兒的,不是知州心腹,坐不上這個位子。按我說,也就隻有司理、司法可以想想法子了。”

  “果然還是有些長進的嘛!”蕭誠哈哈一笑:“那你說,該怎麽想法子呢?”

  李信壓低了聲音道:“二郎,我覺得應該先找司理的麻煩。司理參軍手裏握著刑獄,要說他手裏沒有幾樁冤假錯案,我還真不信了,隻要找出來,便能以此為柄要脅他!”

  蕭誠微笑不語。

  “二郎,我說錯了嗎?”李信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說錯!”蕭誠道:“嗯,既然主意是你想出來的,那這事兒就你來辦,想辦法抓出這司理參軍的錯頭來,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盡管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

  “李信,這也是對你的一種曆練,我希望你能夠做好!”蕭誠站了起來,甩著手向外走去。

  “二郎,你去哪裏?”

  “去拜見知州!”蕭誠頭也沒回地道:“知州身體有恙,我自當前去拜會。”

  知州的家與衙門一體,前麵是衙門,後麵就是知州的府邸了。

  知州馬亮對於蕭誠會來見他似乎早有預料,門子一通報,蕭誠直接就被引到了會客的小廳之中。

  與外頭破破爛爛,四麵漏門的衙門相比,後頭的知州府邸雖然隻是一牆之隔,但卻是天上地下兩重天了。

  雖然說不上美侖美煥,但至少可以算得上精致了。

  就是精致。

  這地方的審美與北方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北方,喜歡的是大開大闊,這邊兒的審美,與江南那邊倒是有些相同了。

  小客廳裏暖烘烘的,明顯是裝了地龍的,走進屋裏,倒仿佛是走進了春天,身上立時便暖和了起來。

  “崇文來了啊,坐,坐!”馬知州坐在太師椅子上並沒有起身,兩條腿上卻還搭著一條厚厚的毯子,熱情地指著對麵的椅子,笑道。“今日你第一天上值,本該我這個知州帶著你各房轉一轉的,不過你看我這老寒腿卻是發作了,好幾天都有些寸步難行,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蕭誠笑著躬身一禮:“多謝知州掛念,怎麽說我也是一州簽判,是他們的上司,他們怎麽敢為難我呢?如果真有人存了為難下官的心思,下官自然也會毫不客氣地打回去,出頭的櫞子先爛,這道理,他們還是明白的!我可是一個受不得氣的。”

  馬亮大笑:“少年鋒銳,這黔州衙門裏,盡是一些暮氣蒼蒼的家夥,你這一來,倒是盡顯朝氣,好,好!有了你這簽判,想來我們黔州必然舊貌換新顏。”

  “知州謬讚了,換不換新顏的我不在乎,隻要大家和衷共濟,別把我當外人,那就好了!”蕭誠道。

  “說得也是!不過融入,也需要時間啊!”馬亮道:“崇文啊,你今日不來,我也是要著人去請你的,我這老寒腿,這幾日著實有些不爭氣,郎中也看了,藥石也吃了不少,最終也不大見效,所以這些日子裏,我準備到別莊去住些天了。”

  “知州這是要離城嗎?”蕭誠吃了一驚。

  “沒辦法啊!”馬亮歎道:“我在外頭的別莊裏,有一處溫泉泉眼,每當這老寒腿發作的時候,到哪裏去泡上一段時間,便能得到緩解,崇文你剛來,我本應當先帶著你熟悉公務,可是......”

  “知州勿需掛懷!”蕭誠連連擺手:“身體重要,當然是身體重要,公務嘛,今天不做,明天也可以做,明天做不了,再往後推一推嘛!”

  “有些事情,是必須要處理的!”馬知州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崇文,我去養病期間,這黔州的公務,你卻要是擔起擔子來的,萬萬不能懈怠。”

  蕭誠站起身來,躬身道:“謹遵命,知州盡管去養病,我看這黔州太平得緊,也不會出什麽事兒。”

  “哪裏太平喲!光是獨山那邊,聽說就出了大事,我已經派人去察看了,過幾天,大致的情況就回來了,崇文先抓緊時間,平了那邊的事吧,有什麽實在處理不了的,再去別莊找我吧!”馬知州笑著道:“我雖然不在衙門裏,但也還是要給你撐腰的。”

  “多謝知州!”

  從馬亮的府邸裏出來重回到自己的簽廳,蕭誠低低地笑了幾聲,看見李信還趴在一堆卷宗之中看著案卷,不由一笑,伸手揪了揪他道:“早前我就說了,想從這些案卷之中輕易找到漏洞是不大可能的,都是一些積年老吏,做出來的東西要是你都能看破,那人家幾十年豈不是白活了!”

  “二郎你一定能看破!”

  “我是能看破,但我懶得看!”蕭誠道:“跟我走。”

  “去哪裏啊?”李信吃了一驚。

  蕭誠道:“咱們先去看看簽判的官舍,周衛走了,咱們自然要搬進去。一直住在驛館也不是一個事兒。”

  “現在就搬家?您不辦公了?”

  蕭誠掃了一眼滿屋子的卷宗,“不辦了。先去安家,一定不能安,何能安黔州?”

  帶著爽郎的笑聲,蕭誠搖搖擺擺的一路走過一排簽房,路過之時,各簽房之內安安靜靜,路過之後,一顆顆腦袋則從門裏半露出來,看著蕭誠的背影或驚詫、或沉思、或幸災樂禍。

  第一天上班,除了搬案卷的一些書吏之外,黔州的第二把手,沒有能見到任何一位有份量的官員。

  不管別人是怎麽想,反正蕭誠看起來是不在乎。

  此刻的他,正站在簽判的官舍前撮著牙花子。

  “這房子,周衛倒底是怎麽住了這麽些年的?”看著破破爛爛的官舍,蕭誠瞪大了眼睛,比起他的簽廳,這間房子更加的不堪。

  “沒有哪個官會修官舍的!”李信低聲道。

  “呸,這房子再不修,我怕他塌了。”蕭誠擺手。

  “行,我馬上找人修。”

  “這是官舍,憑什麽要我自己出錢?”蕭誠卻不幹了:“今天咱們出去轉一轉,明天,我讓人來修。既然是官舍,當然得官裏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