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困局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1-03-16 08:11      字數:3344
  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許勿言倒了一杯涼水,蕭誠也坐到了老頭兒的對麵,看著對麵的這個老蒼頭,想起三年之前,兩人也是這樣相對而坐的時候,這個在家裏做了幾十年事情,自己剛剛牙牙學語的時候,便被教著喊許爺爺的人,可是讓自己嚇了一大跳。

  蕭誠從來不知道,自己家裏的這個老管家,手裏盡然還掌握著一支連自己父親也不知道的力量,而這股子力量,卻是自己的爺爺蕭鼎老太爺留下來的。

  “老太爺臨去的時候說了,這股子力量,不能交給老爺。老太爺說,以老爺的為人,隻怕是不能善加利用這股力量,甚至還有可能為蕭家帶來禍殃。讓老奴瞅著蕭家第三代人有沒有人能夠接住這股力量。”

  當許勿言坐在蕭誠的對麵,臉色平靜地向蕭誠似乎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的時候,蕭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臉上肌肉的抽搐,使他很清楚當時自己的模樣一定很扭曲。

  “老太爺還說了,如果第三代也不成,那這股子力量,便可以散去了。必竟時間太久了,人心也就散了。”

  “老爺不成,他是一個太理想化的人,總是以己度人。大郎更是個直性子的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上陣殺敵,衝鋒陷陣,那絕對是世所罕見,但要他做其它的事情,那是勉為其難了。”

  “說實話,二郎,有那麽好幾年,我是真的灰心意冷了,因為那個時候二郎您可也表現得很一般。”

  “如果不是老奴多留了幾個心眼兒,可就真讓二郎你給騙過去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許勿言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容,也就是那一個晚上,蕭誠才終於瞅見了蕭府沉在水麵之下的那些東西。

  隻能說,自己的爺爺,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難怪蕭氏能起於微末,難怪老太爺能以一介武將,做到兩府相公,不管什麽事情,都是有因有果的。

  當初在自己的映象之中,他卻總是那麽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隻可惜他去得早了一些,否則相信祖孫兩人,一定是很談得來的。

  現在這股子力量,正在一步一步地向著蕭誠手中轉移。

  岑夫子眼中的得意門生,世人眼中的讀書種子,蕭禹眼中保全門楣、更進一步的蕭家二郎,私底下可遠遠不是大家所認為的那個單純的少年郎。

  “許爺爺,您在家裏身份不同,有些事情,您不能跟父親分說分說嗎?”蕭誠揉著太陽穴,道:“我的話在父親心裏自然是沒有分量的,但您可就不一樣了啊?我們蕭氏,與二大王的關係太近了,這時節,太早站隊,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我怎麽沒有說?”許勿言歎了一口氣:“可以是老奴的身份,卻也是隻能淺嚐輒止罷了,說得深了,老爺是會不快的。二郎,蕭氏必竟是將門出身,收複北地,一統天下,就算是老太爺,當年也是心中念念不忘的。”

  蕭誠歎道:“談何容易?大遼在財力之上,或者比不上我們皇宋,但軍力之鼎盛,卻遠遠超過我們,想要收複北地,需要我們皇宋先下定決心,定下國策,然後集全國之力來發展軍事,十年生聚,或者有這麽一些可能。”

  “是啊,談何容易?”許勿言點頭道:“就算從現在就開始,老奴我也是見不著了。”

  “許爺爺,您別忘了,現在在北疆統兵的,是二大王。”蕭誠敲了敲桌子,“而官家,今年才不過四十出頭,身體康健,春秋正盛。您覺得,這個國策,官家會定嗎?”

  許勿言默然無語。

  如果定下這個國策的話,舉全國之力向軍事傾斜,那麽在軍中影響力極深的二大王,實力必然會飛速增長,如此一來,官家自然會覺得那張椅子搖搖晃晃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不僅是皇宋的最高統治者不願意這樣做,而大王爺也絕不會看到二大王的實力進一步的增長。

  而朝臣之中,或者想要北伐的官員不少,但卻絕沒有幾個人願意讓二大王來承這個頭,如果讓二大王的實力再度上升,那離東宮的位子就會更進一步,如果再在北伐之中建下功業,則那張位子就舍他其誰了!便是官家再不願意,捏著鼻子也須得讓二大王坐上東宮之位。

  二大王以軍功立足,真要成了東宮甚至在未來登上了寶座,做了官家,隻怕更會一力北伐力圖克盡全功,以二大王的經曆,隻怕武將的地位便會飛速上升,勢必影響到文臣們的地位。

  這在滿朝進士出身的文官眼中,更是不能容忍的。

  在這些人看來,由文官們來運籌帷幄,坐鎮指揮,武將們隻管衝鋒陷陣,灑熱血拋性命就好了。這樣立下了功勳,自然也是決勝千裏的文官們的功勞占大頭。

  但現在文官們之所以還做不到這一點,便是因為二大王坐鎮北疆,將文官們的觸角拒之在指揮係統之外。

  其實相對於這一點來說,蕭誠還是挺讚同的。

  術業有專攻,要說這世上會打仗的文人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多。如果說讓那些文官們決定什麽時候打,打哪裏,倒也沒有太大問題,但一旦想要插手具體的戰事指揮,那多半便要出大問題。

  天時、地理,抑或是什麽一點突然出現的變化,都需要前線指揮者們隨機應變來改變戰術,適應新的戰場需要,這可不是坐鎮後方的文臣指揮者們能感受到的。地圖上表現出來的東西,與實際當中遇到的東西,大相徑庭。更何況這時節的地圖,精準度之上,隻能說大而劃之,有時候,隻要不南轅北轍就不錯了。

  如果不給一線的將領們絕對的指揮權,事事都要請示匯報,失了戰機勞而無功那還是小事,一個不慎,便會損兵折將甚至於全軍覆滅。

  也正是因為二大王這幾年坐鎮北疆,強硬地拒絕文臣們插手北疆事務,給了前線將領們充分的自主權,這才將北疆的局勢給穩定了下來。

  這兩年來,北疆雖然戰事不斷,但北遼找不到多大的空隙,小規模的進攻雖然不斷,也給皇宋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但皇宋邊軍卻也不時便有斬獲。

  一來二去,雙方的衝突反而愈來愈小,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必竟虧本的生意誰也不肯做。特別是北遼這種本質上還算是部落聯盟製的國家,每每出兵搶回來的東西,不能彌補他們出兵的損失的話,自然也就沒有興趣了。

  這讓二大王在國內的威望一日比一日高,特別是在北地,賢王的稱呼,可是深入人心。

  但二大王的威望,卻成了官家的心頭刺。

  而二大王的作派,也讓京城裏的文官們如哽在喉。

  在他們看來,如果不是二大王而是由一個文臣坐鎮的話,北疆說不定還能取得更大的戰果。

  這使使得在京的文臣們,絕大部分都偏向了大王爺,與大王爺結成了隱形的聯盟,又有了官家有意無意的縱容,使得二大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了起來。

  而在京城之中,支持二大王的人不是沒有,像蕭氏便是如此,但卻絕對是少數派。

  “二大王的威望越高,便越有可能把大王爺推上東宮的寶座。”蕭誠鬱悶地道:“一旦大王爺真的上位,隻怕就會正大光明地對付二大王了,父親如此早的站隊,隻怕到時候,整個蕭氏都沒個好。”

  卷入了什麽立儲之爭,皇位之爭這種事情絕對不是好事,成功了自然好,但失敗了呢?隻怕便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以蕭氏如今的地位,需要這麽早站隊嗎?

  蕭誠實在是想不清自己的父親腦子裏再想些什麽?也難怪老太爺不看好他。

  “二郎,你是真的一點都不看好二大王嗎?”

  “一點也兒不看好!”蕭誠肯定地道:“現在官家對二大王有了戒心,官家身體還好的時候,必然不肯讓二大王坐上東宮之主的位子從而能與他分庭抗禮,許爺爺,你想想,一旦二大王成了東宮之主,便能在京城裏成立一支專屬於自己的班子,而那個時候,隻怕會有更多的朝臣投到東宮哪邊去,一個在朝廷裏有了巨大的力量,又在軍隊之中擁有強悍實力的東宮太子,官家睡得著覺嗎?”

  聽著蕭誠的分析,許勿言點了點頭。

  “可是不立東宮,理論上大王爺與二大王都有機會,但二大王的機會會更大嗎?恰恰相反。說句不該說的話,一旦官家出了什麽事情,有了什麽意外,二大王遠在北疆,鞭長莫及,到時候京城裏這邊擁了大王爺上位,二大王能怎麽邊?起兵造反?”

  “不可能!”許勿言搖頭否定。

  “是啊,不可能。”蕭誠道:“北疆軍隊會跟著二大王造反嗎?北疆百姓會跟著二大王造反嗎?北疆各地的親民官們,那些知縣、知府、知州、士紳、豪強會跟著二大王造反嗎?他們不會的。到時候一紙詔令,二大王就得束手進京。”

  “這麽簡單的道理,老爺為什麽就看不見呢?”

  “因為父親把希望寄托在官家身上,指望官家能冊封二大王呢!畢竟克服北地,一統天下,咱們的這位官家,也並不是不想的。現在這位官家,正矛盾著呢!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魚與熊掌,卻是想兼得呢!”蕭誠冷笑起來。

  “這是在行險,在走鋼絲啊!”許勿言惆悵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