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淩深吸一口氣，把蘇曼然聊天的內容告訴了韓思瑤。

  韓思瑤也陷入了沉思。

  “你爸爸對你，是仇恨，而這仇恨會不會不是因為你，而是緣於你媽媽？”韓思瑤遲疑著，說出心中的猜測。

  陸玄淩的傷感，再也不需要掩飾，思瑤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也最讓他信任的人。

  “我爸爸恨我，是因為我的身份，其實他不是恨我，是嫉妒，是因為我可以擁有他怎麽奮鬥都不能達成的目標，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他永遠無法企及的財富，所以他嫉妒我，還談不上恨。可是你爸爸不一樣，你爸爸對你是，是厭惡和，憎恨的，陸玄淩，這的確有些說不通。”韓思瑤輕聲說。

  陸玄淩不語，這是事實，他否認不掉。

  他不是沒有怨過。

  沒有母親，他本來就比別的孩子少了幸福，可如果父親能對他好一些，他的境遇也就一定會不同。

  他一直以為他對他的不對，隻是他討好他現在這個老婆的一個手段而已，現在想來，他的表現也的確過了。

  一個父親，沒有理由為了討好現在的妻子而去憎恨自己的親生兒子，哪怕那個兒子是前任妻子所生，都不符合邏輯。

  陸玄淩發現自己一直都忽略了這個問題。

  他一直忽略著陸家人對他的感知。

  蘇曼然提到，媽媽的傭人在臨死前說的話：“二少奶奶，你太能幹了，又生下了兒子，他們怎麽會給你活路啊。”

  韓思瑤也詫異：“這是什麽意思？太能幹和生下兒子，不是好事嗎？不是陸家最需要的嗎？”

  她不解。

  “當年陸老爺子找我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我的背景，我隻是個窮學生，所以，在他眼裏，我除了生孩子是沒有別的用途的，相較於葉輕語，我真的是一無是從。”

  陸玄淩有些急，韓思瑤一個眼神安撫他：“我隻是在分析這件事。葉輕語家世好，人也能幹，這是陸老爺子最需要的，如果，媽媽又能幹，又生了兒子，不是應該讓陸老爺子喜歡嗎？她沒有一個複雜的家世背景會威脅陸家，陸誌誠又是他最愛的兒子，怎麽看，她都應該是最適合陸家的，也是最適合陸老爺子選媳標準的。”

  韓思瑤的手指在陸玄淩的手背上無意識的劃著圈：“這句話，會不會說的不是陸老爺子呢？”

  陸玄淩的腦中，精光一閃，他不由自主的抓住韓思瑤的手：“陸誌信！”

  兩個人不由自主的靜默下來，看著對方。

  陸誌信！

  對，這個陸家的長子，他的地位在陸家很奇怪。

  他不是沒有能力的人，至少他的能力要比陸誌誠不知道強過多少倍。

  但他在陸氏並沒有實權。

  他在陸氏的地位還不如陸熙卓。

  這是一個一直以來被大家忽略的問題。

  陸家的這一代，陸熙卓掌握管著陸氏，陸玄淩掌管著RS國際，看上去，是陸正初看中孫輩，最最交權給了他們這一代。

  但這中間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

  陸誌信和陸誌誠都正當壯年，大多數世家目前的掌舵人都是他們這一代。

  當然，孟家是例外，但孟泰和孟泰平他們都有各自的集團公司在經營，隻是獨立於孟家而已。

  陸家是不同的，陸誌信和陸誌誠沒有自己的產業，他們是依靠陸家活著的。

  就因為有孟家的例子在先，所以陸家是由孫輩在掌政，才不顯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但是，陸誌誠不被重用，很正常。他的確沒有那個能力。

  他是個被溺愛嬌慣養大的人，是一個失敗的教育案例，陸正初不是不想提撥他，而是他真的沒有那個本事。

  但陸誌信是不一樣，就算他沒有陸正初的本事，但比陸誌誠卻不知強過多少倍。

  韓思瑤緊緊抓住陸玄淩的手：“我們大膽猜測一下，陸老爺子是喜歡媽媽的，陸誌誠是他最愛的兒子，不能幹，娶的媳婦卻是極好的，所以，他很欣慰，因為這個媳婦可以彌補他兒子的不足，這樣等他百年之後，他就可以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給陸誌誠了。可是，這樣的話，直接損害的就是陸誌信的利益。他也有兒子，而且比你還大兩歲，憑什麽陸老爺子要偏心弟弟？那個無能的弟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於是那個能幹的，可以獨擋一麵的弟媳婦就成了陸誌信最大的阻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事。”

  陸玄淩和韓思瑤交握的雙手一樣的冰冷，手心都是汗。

  “我讓人去查陸誌信。”陸玄淩良久才平複下來他起伏的心情。

  事情的真相隻怕昭然若揭了。韓思瑤輕輕放開他的手。

  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

  陸玄淩起身去安排飛馳。

  站在窗邊，拿著電話猶豫了半晌，終於撥了出去。

  陸誌誠來到空城，有專人領他到了餐廳的包間。

  陸玄淩已經等在那裏。

  他們父子，從陸玄淩有記憶到現在，從來沒有單獨見過麵，沒有單獨麵對麵坐到過一起，沒有心平氣和的說過一句話。

  陸誌誠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他也一樣沒給過陸誌誠好臉色。

  他們從來不像父子，而像仇敵，雖然陸玄淩從來不知道陸誌誠仇視他什麽。

  看著一桌子的菜，陸誌誠有些疑惑。

  龍蝦、鮑魚、海參，都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價值他當然知道，論事業，他沒什麽成績，要說吃喝玩樂的享受，他認第二，這M市都沒人敢認第一。

  他毫不客氣的坐下來。

  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裏，閉著眼睛咀嚼了兩個，點頭：“嗯，真心不錯，用紅酒浸了二十小時以上，才會有這種口感，紅灑的年份也不錯。”

  陸玄淩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給他，遞過去：”“你喜歡的花雕，專門從產地空運過來的，五十年的。”

  陸誌誠趕緊拿過來小小酌一口，嘖嘖道：“好酒，好酒，沒想到你這麽識貨，真是好酒。”

  陸玄淩看著他。

  陸誌誠從來沒有這樣平和地與自己說過話，從來沒有。

  想不到，自己竟抵不過一桌美食加一瓶好酒。

  陸誌誠嗜吃如命。

  從他那過早發福的身材和過早謝頂的腦袋就可以窺見一斑了。

  陸玄淩不說話，默默地倒酒給他，一杯接一杯的續。

  間或幫他拆拆骨頭，剝剝海鮮殼。

  飯的口味極好，陸誌誠這個號稱吃遍了天下的人，在這一桌菜麵前都吃得欣喜不已。

  “哎，這個羊舌做的，簡直絕了，我得要跟他們的廚師討教一下，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嫩滑的，絕！”

  “龍蝦嘛，做法是一方麵，保鮮才是主要的，這隻龍蝦，新鮮！我在澳洲吃過那種活龍蝦做的料理，啊，看著龍蝦還是亂動，它的肉已經在我的筷子上了，入口鮮美至極，比這個還要鮮，不過這種吃法現在那邊被禁了，說什麽動物保護協會說，這種吃法太殘忍，說是龍蝦會疼，哈哈哈，龍蝦會疼，我發現這外國人矯情起來，真他媽的矯情，我們人類可是在食物鏈的最頂端，那龍蝦生來就是被我們吃的，你管它疼不疼？啊？你管他疼不疼幹嘛，哈哈哈——”

  陸誌誠的酒量並沒有多好，幾杯陳年花雕下肚，他已經開始眼神迷離了，話也多起來，說的東西也越來越不靠譜。甚至對麵前的陸玄淩也和氣起來。

  陸玄淩不說話，隻默默的倒酒給他，這樣的陸誌誠，他還是很熟悉的，在外麵，他大多是這個樣子，隻不過在陸家，在老爺子麵前有所收斂罷了。

  但在他麵前，還是第一次。

  可見這一桌美食足夠誘惑，自己，抵不過一桌美食。

  這個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是給了他骨血的人！

  看陸誌誠差不多了，陸玄淩才開口道：“我找你來，是想問問我媽媽的事。”

  陸誌誠沒有聽清楚，兀自說著：“生蠔啊，丹麥的其實也沒什麽特色——”

  “你還記得方菲嗎？”陸玄淩一字一句，清晰把自己的聲音傳進有些神誌不清的陸誌誠耳中，這一次，他聽見了。

  “方——方菲？你提她幹嘛？誰記得她？我才不要記得她，我一輩子最恨的人就是她！”陸誌誠恨恨的咬一口麵前的牛排。

  陸玄淩的心沉了沉。

  “為什麽恨她？你們不是很相愛嗎？”陸玄淩把自己的聲音放緩。

  陸誌誠醉眼迷離：“相愛？我告訴你，愛情那東西，最不可靠，最不可信了，相愛又怎麽樣？這女人變起心來啊，那真是，讓你措不及防。”

  看陸玄淩沒有說話，陸誌誠自顧自的說下去：“她就是個小職員，我對她那麽好，本來爸爸想給我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千金的，可是我喜歡她，我愛她，我非她不娶，所以爸爸就同意了我們的事，我對她那麽好，啊？那麽好，我們都有一個兒子了，我以為我們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一輩子了，我對她那麽好，可是，誰知道，誰知道，她，她居然，居然做出那麽不要臉的事來，我對她那麽好——”

  陸誌誠反複說著“我對她那麽好”。

  陸玄淩的手緊緊據著酒瓶，這酒的年份足夠高，但還不至於能讓陸誌誠說實話，是他求了洛寧，給了他藥。

  洛寧本來想給他催眠的，陸玄淩不想那樣做。

  他與陸誌誠關係不好，但卻了解他的喜好。

  “她做了什麽不要臉的事？”陸玄淩感覺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何其艱難。

  “她不要臉，她不要臉啊，她居然，她居然勾搭我大哥——嗚嗚嗚——”

  陸誌誠痛苦的哭了起來。

  陸玄淩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住了。

  “我大嫂到我家去大吵大鬧，說方菲勾搭了我大哥，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她怎麽可以做這麽不要臉的事？啊？我哪裏做得不好？她居然嫁給了我還惦記我大哥？還讓大嫂捉到，丟人啊，丟人啊，丟人丟到家了，這個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