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召眨眨眼睛，低聲笑了起來，“晉狐？我沒聽過你的名字，你是從哪裏來的？”

  他將手中的判官筆指向晉狐，“你好像也不是書院的學生，小孩兒，可別為了英雄救美，自己丟了命。”

  “這就不用你管了，”晉狐握緊了拳頭，“我隻是有一件事想商量。”

  “哦，是什麽事？”

  “一會動手的時候，別碰壞了我身後這輛車，我剛買的，你賠不起。”晉狐勾起了嘴角。

  “哈哈哈哈，”閆召哈哈大笑，“好，那我就先宰了你，再殺車上那兩個！”

  話音剛落，閆召身上黑氣大作。

  下一個瞬間，他飛掠到晉狐身前，手中判官筆直刺晉狐咽喉。

  好快！

  晉狐眼神一凜，他不敢怠慢，抬手，正將這杆筆的筆杆抓住，腳下後退兩步，手卻還是黏住筆杆，然後往後一帶，向前一推。

  攬雀尾。

  閆召隻覺得自己的一刺宛若泥牛入海，之後一瞬間又被完整還了回來。他蹬蹬後退兩步，嗤笑道：

  “粘連粘隨，舍己從人，你這是古華夏的太極？真的還有人學這玩意兒？”

  “自然是有的，”晉狐平靜地回答。

  “怪不得敢英雄救美啊，有兩把刷子。”閆召嘿嘿地笑著。

  “別廢話。”晉狐平靜地說。

  他一步踏出，原來所站的地麵上被跺得開裂。行步如趟泥，腳不過膝，步步逼近。

  閆召怪笑一聲，手中判官筆或點，或挑，或刺，或戳。晉狐輾轉騰挪，仍是步步緊逼。

  一寸短，一寸險。

  一寸長，一寸強。

  晉狐未持武器，想做的是盡力突至閆召身前，越近越好。

  而閆召知道這一點，用那一杆判官筆襲擾晉狐前進的節奏，始終與晉狐保持著距離。

  兩人鬥了五十餘合，晉狐終於尋到了機會。

  閆召持判官筆一刺。

  晉狐不閃不避迎上去。

  判官筆刺穿了他的左臂，但是閆召身前的空擋也被晉狐趁虛而入。

  “來了。”

  “開門出手，六力合一。”晉狐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他的左臂鮮血淋漓，他的嘴角露出一道微笑。

  閆召暗叫一聲糟糕。

  隻見晉狐腰胯扭轉，集全身之力撞向閆召。

  鐵山靠。

  閆召將判官筆橫在胸前想稍微阻擋一下，下一瞬間隻覺得一枚重錘砸在胸口，整個人倒飛出去。

  趁他病，要他命。敵退我便進。

  晉狐向前一步，一肘頂向閆召的前心。

  頂心肘。

  八極的鐵山靠加上頂心肘。這兩樣都打實了，神仙也難救。

  閆召飛出好遠，判官筆散落在一邊。他跌落在地，吐出了幾大口血。

  晉狐用手捂住左臂的傷，“酆都的判官隻有這種程度嗎？”

  ……

  車上，崔道芷剛才還一直在擔心，此時開心地拍起了手：“耶，贏了！”

  二叔冷哼了一聲：“贏個屁。”

  ……

  晉狐沒有再追擊，站在原地收了肘，呼出一股長氣。

  閆召在地上掙紮，大口吐出鮮血。

  然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身體瞬間急速凋萎了下去，像體內的氣體被抽出隻剩皮囊。

  他的頭頂浮現出一隻黑色的小鬼，衝著晉狐呲牙咧嘴。它嚎叫著，聲音淒厲。

  而轉瞬之間，那小鬼就煙消雲散。

  晉狐再向地麵上看去，哪裏還有什麽閆召。

  “這是……”他神色凝重。

  “這是我的一隻本命鬼。”

  一個人影從遠方走來，

  “替死鬼。”

  他嗓音幹啞，全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中。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酆都城判官，閆召。

  酆都城等級森嚴，自判官之下，還有眾鬼，而替死鬼，是眾鬼的一種。

  聽說十殿閻羅，五方鬼帝出行之時，有天地嚎哭，百鬼夜行。

  “替死鬼？”晉狐皺眉。

  “你可以理解為我的分身，化身這種。”閆召為他解釋，很是耐心。

  他旋即搖搖頭，歎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了我一隻好替死鬼。我用了好久。”

  “賠我一隻，可好？”他抬頭衝著晉狐笑。

  “怎麽賠。”晉狐聲音沉穩。

  “不如我殺了你，將你魂魄煉去，化為厲鬼。”這位酆都的判官神色平靜，說出的話語卻是駭人。

  “那還是得看你的本事了。”晉狐冷哼一聲。

  他手從左臂上抬起，剛才被判官筆刺中的地方已經消失了，那裏光潔如新，一滴血跡都沒有。

  “啊，”閆召歎了口氣，“恢複的好快，真是羨慕武者的體魄啊。”

  閆召舔了舔嘴角，“氣血鼎沸如熔爐，你應該是第三境巔峰的武道修士吧。”

  晉狐點點頭又搖搖頭：“哪裏，我剛剛踏入第三境而已。”

  ……

  第二紀元開始至今，世界範圍內成體係的修行不過七種，魔法，佛法，道術，忍術，武道，神術和咒術。而每一種修行體係又相應的分成七個層次。

  就如武道一途來舉例：

  武道的第一境界，需要磨練身體的最外層，也就是表皮，皮膚凝煉如琉璃，稱為琉璃境。

  第二境界要修煉的是內在的筋骨，要達到筋骨堅定如金剛，稱為金剛境。

  第三境界要修煉的是全身的氣血，要達到氣血鼎沸如熔爐，稱為熔爐境。

  第四境界要修煉的是五髒與六腑，從而使整個人體完美，達到巔峰的狀態，稱為髒腑境。

  而到達第四層的武道修行者的體魄已經趨於圓滿，所以他們也開始被稱為“宗師”。

  宗師再上，便是第五個層次，武道的第五個層次，名為罡氣境，顧名思義，這一層的武者能夠做到罡氣外放，收發自如。第五個境界又被稱為大宗師。

  第六個境界，名為霸氣境，霸氣境的強者可以展露自身的氣場，也就是所謂的霸氣，不止可以壓製對手的狀態，也可以以霸氣進行實質的物理破壞。第六個境界的武道強者，又被稱為武帝。

  而最後一個境界，名曰山海境，顧名思義，這一境界的強者舉手投足可以開山倒海，近乎成聖，所以這一境界又被稱為武聖。

  ……

  “初入熔爐境，殺你也足夠了。”晉狐自信地勾起了嘴角。

  “有趣有趣。”閆召嘿嘿怪笑著，聲音幹啞。

  “武道的修行者裏，你這個年紀到達第三境的人也不少，但是你剛入第三境，氣血就鼎沸到這種程度，不得不稱你一聲天才。”

  “我啊，最喜歡將那些天才扼殺在搖籃中了。”

  閆召張開雙手，濃鬱的黑氣從他身體內湧出，伴隨著刺耳的呼嘯，黑氣直鼓動著他的黑袍烈烈作響。他的幹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縛髒經。”

  ……

  車上，崔道芷緊張地向前靠了靠，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戰場，雙手緊緊的攥著。

  “這就是縛髒經，”她低聲說道，聲音有些恐懼，“他應付的來嗎？”

  “放心。”二叔摸出一根香煙，點燃，“他比你想象的要強的多。不介意我來一根吧。”

  “你都抽上了還來問我介不介意。”崔道芷有些想笑，“我父親也是抽煙的，”她偏過頭看了一眼二叔手裏的香煙，有些愣神。

  “南京……我父親也抽這種煙，他說是因為他的一個故人喜歡這種煙。”崔道芷的神色帶一點懷疑。

  “是嗎？”二叔笑了一下，隨即吸了一大口，車廂裏煙霧升騰，“那可真是巧啊……”

  ……

  車前的戰場上，聽到“縛髒經”這三個字之後，晉狐的神經就繃緊到了幾點。

  酆都中人大都是咒術修煉者，而咒術，大多又具備兩個特點，一為惡毒凶狠，二為防不勝防。

  黑氣彌漫了過來。

  這些黑氣濃鬱得已經凝結成不同的形狀，有騎著戰馬的武士，有滴著涎液的惡獸。

  晉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了呼吸。

  崔道芷修習的是道術，自身體魄羸弱，所以會被咒術侵蝕，而晉狐身為武者，氣息綿長，他想要正麵硬抗閆召的縛髒經。

  屏住一口氣，可以最少量減少這些黑氣的吸入。

  晉狐屏息衝入了黑氣中，這其中滿是黑氣形成的怪物。正麵迎向晉狐的是一個騎著黑馬的黑色騎士，手握黑色長槍直指晉狐。

  晉狐踏前一步，直來直往轟出一拳，響起陣陣風雷之聲。

  這一拳迎向黑色長槍，拳槍相接，長槍瞬間被打散，重新化作陣陣黑氣。

  晉狐拳勢不減繼續向前，一拳砸碎了那黑色騎士的頭顱。然後手向下一按，那匹黑色奔馬四蹄都被壓斷，重新化為漫天黑霧。

  晉狐返身又再次撕碎了一隻黑色的怪鳥。他此時周身布滿了黑氣，這些黑氣在爭相地侵蝕他的身體。

  不過他的皮膚凝煉如琉璃，隻有少量的黑氣才能侵入，轉瞬又被他鼎沸的氣血蒸幹。

  黑氣糾結成一群黑色的蝙蝠，向他掠去，聲音刺耳。

  晉狐臉色不變，周身筋骨齊鳴。

  他麵帶悲憫，一掌拍出。

  一掌拍出，卻似千萬掌。晉狐身體周遭出現無數手掌虛影，將滿天的黑氣攪動震顫。

  “好家夥，”閆召摸了摸下巴，“大慈大悲千葉手。”

  “這可是佛門七十二技之一，這小子學的夠雜的。大雷音寺的那些禿驢看到怕不是得氣死。”

  他旋即冷笑了一下，“不過想要仗著自己的體魄硬抗我的縛髒經，卻是想的太多了。”

  “給你加點料。”

  他蹲下身子，兩手撫上大地。

  “地沼術。”

  本來幹裂的土地好像變成了一灘沼澤，咕咕地吞吐出氣泡，以閆召的雙手為中心，向晉狐蔓延開去。

  晉狐在黑氣中左衝右突，側身躲過一隻怪鳥的攻擊，然後翻手拍碎了一匹黑色老虎的頭顱。

  正與黑氣怪物廝殺的晉狐，突然身子一沉，他低頭一看，腳下的土地已經變成了泥沼，正吞噬著他的雙腿，將他向下拉。

  晉狐有些心慌，正因武道一途，下盤才是根基。而閆召將土地化作了泥沼，已經是最大限度地封禁了他的行動。

  他餘光瞥見黑氣騎士的一槍，想要側身躲過，腳下卻被泥沼拖住。

  他暗叫一聲不好，這黑氣凝成的長槍直刺入他的胸膛。

  ……

  車上的崔道芷驚呼一聲，想要下車幫忙，被二叔拉住。二叔吸了一口煙，沉沉地說：“就在這看著。”

  ……

  晉狐中了一槍，出乎意料地，卻沒有感受到疼痛，他隻感覺到刺入體內的長槍，霎時變為了大量黑氣，彌漫在體內。

  這些黑氣存於他的血肉之中，滿是陰霾，蠢蠢欲動。

  閆召站在原地哈哈大笑：“中招了吧，小子。”

  晉狐腳踏泥沼，依舊奮力地在黑氣中左衝右突。

  他仍然屏住那一口氣，防止更多黑氣的侵入。

  看到這一幕，閆召嘴角泛起冷笑。“看你還能撐多久，”他手指向晉狐輕點。

  “縛髒經——封肺。”

  “封肺”二字一出口，晉狐就感到體內的黑氣在向著自己的肺部匯聚，它們將肺部包裹，試圖向裏侵入。

  晉狐開始覺得胸口有一些悶。

  肺屬金，《素問》中有雲，“天氣通於肺。”

  而肺部被黑氣包裹，晉狐整個人失了金氣，就好像消失了鋒銳。

  這就是酆都的縛髒經，它侵蝕進人體，從而入侵五髒六腑，使其喪失應有的功能。而中術者的生機自然斷絕。

  外有黑氣怪物周旋與沼澤的拖滯，內有黑氣的侵蝕肺部。晉狐終於憋不住，呼出了一口氣。

  而這一口氣，正中閆召的下懷。

  伴隨著他下一口氣的吸入，無數黑氣趁勢湧入他的體內，瞬間在他的五髒六腑中結下無數的禁製。

  晉狐的生機瞬間變得無比衰弱。如果說剛剛他的氣血鼎沸似熔爐，那此時被縛髒經束縛的他，身上的氣血像是一絲近乎熄滅的火苗。

  而且他體內痛處劇烈，呼吸遲鈍，四肢酸軟，心髒劇痛。縛髒經開始蠶食他的五髒。

  ……

  崔道芷焦急地推開車門，想要下車幫忙。

  二叔一把將她拽回來，按在座位上，“你就別給我添亂了，在這老實坐著。”

  “二叔……”崔道芷的聲音有些哭腔，“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他自己應付的來。”二叔平靜地說。

  ……

  “我這縛髒經的滋味，如何？”閆召笑眯眯地問，“五髒六腑被蠶食的滋味，不好受吧。”

  “嗬……”晉狐咬著牙，聲音虛弱卻堅定，“就那麽回事吧。”

  閆召笑得更加的歡快了，“小子嘴還挺硬。”

  “早點死，早點成為我的替死鬼，也好免去這份痛楚。”

  “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晉狐閉上了眼。

  ……

  他回憶起小的時候，二叔教他的時候。

  記憶中那時候的二叔還沒有那麽邋遢，他摸著晉狐的頭，和藹地問：

  “武者與人對敵之時，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力氣！”小小的晉狐那時候還拖著鼻涕，哼哼哈哈地比劃了幾拳。

  二叔搖搖頭。

  “那是下盤！下盤要紮穩！”小小的晉狐紮起了馬步。

  二叔還是搖了搖頭。

  “那是什麽，二叔？”小小的晉狐揚起了臉，吸了吸鼻子。

  二叔蹲下身子看著他，

  “是呼吸。”

  ……

  車上，此時崔道芷臉上已經有了淚痕，她緊緊地咬著嘴唇。

  二叔熄滅了手中的煙，口中喃喃了一句：“是呼吸……”

  ……

  是呼吸……

  晉狐的思緒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他睜開了眼。

  那位酆都城的大判官在原地沒有動作，好像在欣賞他的死亡。

  呼吸。他的肺已經被黑氣包裹，不過他還是要試一試。

  晉狐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肺部膨脹起來，倔強地對抗著黑霧。

  他的筋骨依次舒張，渾身血液滾滾流淌，他吐出一口氣。

  從他的身體中，骨骼，血肉，髒腑深處傳來了滾滾的轟鳴，像是虎豹的嘶吼，像是漫天的風雷之聲。

  “這，這不可能……”那位酆都城的大判官被驚呆了，“這隻有第四境的武道強者，強化了髒腑，才可以做到！”

  這是無上的呼吸吐納之法。象征著最完美的體魄。

  這是虎豹雷音。

  那籠罩在他血肉與髒腑之上的黑氣瞬間被這聲聲雷音震散。

  晉狐的天靈蓋處，縛髒經的黑氣爭相恐後的散逸開來。

  虎豹雷音下，諸邪莫敢持。

  ……

  車上的崔道芷臉有些紅了，覺得晉狐好厲害哦，自己剛才是白哭了。

  二叔沉默地望向窗外，臉上的表情有些欣慰。

  大哥，小狐他成長了啊。

  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