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舟意。

  “……”顧世子。

  突然陸雲瑤又從椅子上跳起來跑過去，“你們兩人看過打仗嗎？”

  “看過。”

  “死人嗎？”

  “……當然。”

  “會有人胳膊腿被砍斷嗎？”

  “……會。”

  隻要想到那個場麵，陸雲瑤便頭皮發麻，“要不然，我回去睡個覺吧，你們在救護所盯著。”

  曲舟意憋著笑，他幻想過無數可能，陸雲瑤或能幹或柔弱，唯獨沒想過這麽……慫！沒錯，此時此刻的陸雲瑤除了“慫”字實在無法用其他詞匯來形容。不過轉念一想，作為女子，陸雲瑤已是勇敢堅強，若換其他閨秀，怕早就嚇得嗚嗚哭起來了。

  顧柏羽也是吃驚得不行。

  之前陸雲瑤好似能掌控一切，無論是在京城、明月湖，還是在長郾城，他以為開戰後陸雲瑤會立刻成為獨擋一麵的奇女子，怎麽也沒猜到她會這般。卻見小姑娘緊鎖的雙眉便一直沒打開過、一雙大眼睛濕漉漉，隨時能哭出來的樣子，嬌嫩的唇瓣被咬得發白，令人憐惜。

  顧柏羽不免在想，這般柔弱的女子為何要在前線！？雖然長郾城還有不願撤走的百姓，但老弱病殘幾乎都已經離開，尤其是富有的千金閨秀。

  顧柏羽道，“陸姑娘，你離開吧。”

  陸雲瑤頻頻點頭，“是，我回去先睡一覺，希望睡醒後戰爭就結束了，我們就勝利了。”

  “我的意思是，你離開長郾城，回京城去。”

  “那可不行！”

  小姑娘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便炸毛了，“王爺還在這呢，我為什麽要回京城？我不走！”

  “……”顧柏羽，“你不是害怕嗎？”

  陸雲瑤翻了個白眼，“害怕就要走？我怕的事兒多了，還能都一一逃避？再者說了，前線誰不怕？王爺不怕嗎？外公不怕嗎？將士們不怕嗎？還有第一批衝鋒兵，不怕嗎？他們……”說著說著，鼻尖一酸，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那些將士好可憐，他們有的那麽年輕、有的為人父親，卻有可能有去無回，我想到這一幕便難受得緊！你們以為我怕血？怕傷？不是，我是害怕死亡。”

  曲舟意和顧柏羽兩人相視一看，卻不知如何安慰，他們確實沒碰過這種情況。

  看著美人落淚……當然，這種嚎啕大哭被歸為美人落淚有些牽強，但顧柏羽還是有衝動衝到前線去，不想讓她哭，即便是哭，也是為了他而哭。

  曲舟意道，“我讓人送你回去。”

  陸雲瑤點頭，“好。”

  原本曲舟意並無太多感覺，戰爭傷亡在所難免，與傷亡比起來，他更在乎的是勝敗，但被陸雲瑤這麽一哭，心情卻沉重起來——如果楚王真的成功，如果他成為皇帝，他的心態對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作為上位者，到底應該在乎成敗還是憐憫眾生？

  如果隻在乎成敗，他算是心懷百姓的皇帝嗎？

  如果憐憫眾生，會不會因婦人之仁而軟弱？

  “等等，”陸雲瑤突然臉色一變，“不行，我不能走。”

  “為何？”曲舟意問。

  陸雲瑤深吸一口氣，“你們難道沒看見？雖然說這話有吹牛之嫌，但我確實是救護所的精神支柱，剛剛我特意找茬罵了他們一通，其實是為了帶動節奏、鼓舞士氣。如果我走了，他們能不胡思亂想？不行，就算是我怕得要死，也不能表現出來。”

  曲舟意突然醒悟。

  顧柏羽發現曲舟意的表情，問道，“曲公子，您怎麽了？”

  曲舟意尷尬地搖了下頭，“沒什麽。”

  曲舟意想到了什麽？他想到了那個答案——作為一名帝王，是應該殺伐果決還是憐憫蒼生，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個錯誤！帝王，隻應殺伐果決，絕不能因婦人之仁而錯判大局！當一個人的視線被一兩條人命、一兩百條或者一兩千條人命所綁架，那身後的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百姓的安危又有誰來負責？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帝王便要在寬厚仁慈的外表下包裹一顆公正冷酷之心，隻有足夠冷靜，才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至於憐憫蒼生……曲舟意看向一旁慫得不行的陸雲瑤——就交給皇後吧。

  曲舟意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被王爺搞瘋的，怎麽戰事在前、王爺身體康健，他竟然這般胡思亂想。

  “陸姑娘你休息，我出去看看。”說著，曲舟意逃開。

  顧柏羽尷尬，輕聲問道，“你……很怕？”

  陸雲瑤點頭，蒼白的麵頰硬生生擠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顧世子別擔心，可能因為我第一次來前線，估計一會打起來就好了。”

  顧柏羽僵硬地點了點頭，“有……什麽，我能幫上的嗎？”

  陸雲瑤想了想，抬起頭看向比自己高上許多的男子，“沒有，顧世子很棒，真的很棒！上得戰場、下得救護所，有顧世子為榜樣，我應該更勇敢。”說著，微微一笑，“別說，現在真的好多了，我不怕了。”

  “……”這麽神奇？他不信。

  陸雲瑤歪著頭，“顧世子，您還有事嗎？”

  顧柏羽這才發現他看女子看入迷，窘迫道，“沒……沒事。”

  “如果沒事，請到崗位上吧。”

  “……是。”

  隨後，顧世子離開。

  陸雲瑤見其走了，這才拍了拍心口，“哎呀可嚇死我了，曲舟意那家夥怎麽說走就走？要走也把顧世子帶走啊，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像什麽樣子？這不是耽誤我以夫為綱嗎？”

  突然，遠方一聲號角。

  戰場打仗，並不是隻有一人吹號、一人擊鼓，而是傳訊兵同時進行。

  戰場之上，號角齊鳴，哪怕在距前線很遠的地方，陸雲瑤聽後心情依舊控製不住的澎湃。

  她走到窗口，看向前線的方向，“上蒼，我不求您保佑衛國大勝，隻求傷亡越少越好。”

  ……

  隨著戰事的進行、時間的推移，一批一批傷病殘病被送到救護所。

  剛剛平靜到死寂得救護所此時進進出出、人滿為患，但一些有經驗的軍醫卻發現今日與往日不同。再沒有慌亂、再沒有呼來喊去，唯有有條不紊。

  第500章 王妃？真好聽

  傷兵到達後，救護所外的醫導人員立刻判斷傷情，將傷病分到不同部門。

  這些兵士也都有過上戰場的經驗，一般輕傷自己回去包紮，幾乎不來救護所，隻要來的，那便是中重傷。

  包紮的包紮，縫合得縫合，截肢的截肢。

  其中縫合包紮最多。

  之前兵士們受傷後的處理順序是清創、用藥、包紮，但傷口若大則有可能難以止血以及傷後感染。即便不考慮之後的情況，光清創止血包紮就需要大量時間。

  今日這些新培訓出來年輕軍醫們可派上了大用場，也許因為陸姑娘之前的命令，所有人開戰後依舊用豬皮訓練不停，直到傷兵來，把豬皮換成了人皮。

  所有人以為自己會緊張，卻沒想到還沒等緊張，手指和手臂卻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熟練縫合。

  再大的傷口，經過一係列熟練操作後，就能快速止血。

  眾人知道，這便是陸姑娘之前給他們講的“肌肉記憶”——肌肉如同大腦，是有記憶的。當訓練到了一定程度，很多東西甚至不經過大腦都能自動進行。

  原本他們不信，現在信了！

  陸姑娘，真乃神人！

  那麽多豬皮、羊皮、牛皮沒浪費。

  那麽多彎針、珠寶鉗也沒浪費。

  這些東西都化成了救命的利器，救回一條條衛國好男兒的性命！

  前線——戰事繼續。

  衛國騎兵無論騎術還是射擊雖不如綏國，但他們有衛國鐵盾軍強有力的保護，按照將軍們的命令，他們出擊不求成功射殺敵人，隻求減少損失，所以一波出擊後絕不戀戰，無論是否擊傷敵軍都快速回到鐵盾軍中，與鐵盾軍融為一體、緩緩前進，靜等第二波出擊號令。

  出擊、射殺；歸隊、等待；

  再出擊、射殺；歸隊、等待。

  整個隊伍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如同一隻毫無感情的大型機器般慢慢向前推動。

  ……

  戰事進行一個多時辰。

  陸雲瑤站在辦公室窗前向下看，能看見一波波傷兵被運送來，不過好在人數沒她想象的那麽多。從前看的諸如《大決戰》等抗戰電影血流成河的畫麵也未出現——熱兵器永遠比冷兵器要殘忍，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陸雲瑤鬆了口氣，隨後鼓起勇氣出了辦公室，下了樓，打算去對麵的救護所看看。

  剛出去，就見一打扮傳訊兵的兵士衝進來。

  那兵士正要尋找救護所官員，當看見陸雲瑤時一愣，竟站在原地想了想，好似考慮到底是未來楚王妃的身份高還是曲神醫的官位大。

  最後聰明的傳訊兵做出決定，不衝救護所了，直接跑到陸雲瑤麵前單膝跪地，“報——！”

  陸雲瑤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半步，好懸沒撞隨後跟來的暖秋身上——暖秋和淑玲本來要隨行伺候，但陸雲瑤卻不肯，畢竟救護所太過需要人了。

  她將淑玲派到了重症科，讓暖秋做醫導，暖秋一直在救護所門前轉悠，隻要看見自家小姐從辦公室出來，才不管什麽醫導二導，絕對第一時間來小姐身旁。

  陸雲瑤本來就因為戰事玻璃心，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如今被傳訊兵這一嗓子吼得更是險些心髒病發作，問題是還不能表現出來。

  陸雲瑤板著臉，故作鎮定道，“何事？”

  傳訊兵激動得大喊，“回王妃，我軍大捷，此時已經向前開進追擊敵軍。”

  陸雲瑤驚喜，“真的！？”後來發現發現自己失態，趕忙又恢複鎮定的模樣，“如此，甚至好。何人帶隊追擊？”

  “回王妃，永安侯親率將士們追擊！”傳訊兵激動得聲音顫抖，七尺男兒已經熱淚盈眶。

  按照道理，身為元帥的永安侯不用親自領兵，但順風局的情況下，元帥不用；翻盤局則相反的，元帥親征能極大鼓舞士氣，兵士們能發揮出超出平日兩倍甚至三倍的實力，這也是許多重要戰役，皇帝親征的道理。

  戰事大捷，陸雲瑤雖高興，卻沒高興得那麽誇張。

  她沒什麽雄心壯誌，她隻是個普普通通小女生，隻希望身旁的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王爺呢？”

  “回王妃，王爺還在指揮營。”

  陸雲瑤點頭，“知道了，去吧。”

  “是！”完成任務的傳訊兵立刻轉身跑出救護所大營。

  直到傳訊兵離開，陸雲瑤這才意識到那兵士一口一個稱她王妃。

  陸雲瑤眯著眼，伸手捏了捏自己小巧的下巴，“王妃？真好聽，如果能加個楚字就更好了。”

  “……”其身後的暖秋——小姐，您想想就好，別說出來好吧？就算是不內斂，您也要低調啊！

  不過還好，這兵荒馬亂，沒人注意到陸雲瑤臭不要臉地說著什麽。

  雖然大捷，但傷亡難免。

  就算是衛國軍隊乘勝追擊，也接連不斷有傷員被送回來。

  暖秋問道，“小姐，現在勝局已定，您要不要到指揮營去找王爺？”

  開戰的時候扯什麽男歡女愛不應該，然而暖秋實在看不下去了，她家小姐一直看向指揮所的方向。

  陸雲瑤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和思念，“不行，隻要戰鬥沒結束，就不能掉以輕心，我必須留在救護所。”說著，看向人來人往又有條不紊的救護所，歎了口氣，“我去看看，你別跟著我，繼續工作吧。”

  “是，小姐。”

  人走了，暖秋盯著自家小姐背後許久，突然發現不同於剛到楚王府，她現在真是越發了解小姐了。

  當然，也越發喜歡小姐，非主仆忠誠，而是單純的喜歡。

  ……

  衛國西北戰場大捷！

  這是自從永安侯因“叛國罪”被捉拿歸案後的第一場大捷，也是這一段時間裏衛國最大的一次！不僅成功抵擋綏國進攻，更乘勝追擊，收複一城。

  這消息足以舉國歡慶！

  長郾城的歡慶自不用說，傍晚時小安子突然跑來，說王爺要陸姑娘回去，有事要商量。

  陸雲瑤急忙帶著暖秋和淑玲回了行宮。

  行宮不同於平日裏的安靜，下人們跑來跑去，都在忙乎著。

  暖秋不解，“小姐，他們在忙什麽？”

  陸雲瑤也不知道，“我去問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