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凶殘
作者:柯山夢      更新:2020-03-18 02:47      字數:5073
  龐雨腦中一片空白,明明應該去了桐城的穀小武,卻出現在即將大功告成之際。

  他喃喃問道,“小武…你怎地沒去桐城?”

  “我病未好,黃盟主讓我…”

  穀小武條件反射一樣的回答著,他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又呆呆的把目光轉回龐雨的臉上,“龐哥兒你在幹啥?”

  龐雨毫無準備,全然沒想出說辭,隻想先穩住穀小武,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

  穀小武睡眼朦朧,在屍橫遍地的大殿梭巡,神色突然一變往後退了兩步。

  “雨哥兒你別過來。”穀小武嗆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把殺牛刀。龐雨趕緊停下,此時他幾乎筋疲力盡,手腳都在顫抖,就算是給蹶張弩上弦都頗為不易,移動速度大打折扣。穀小武則是個生力軍,一旦動起手來,龐雨沒有把握能取勝

  。

  龐雨腦中急轉,哼一聲道,“那穀兄弟你也別過來,待我殺了汪國華這賣友求榮的叛徒。”

  穀小武謹慎的舉著刀,眼睛在地麵和龐雨身上來回張望,似乎對眼前的局麵十分迷茫。

  汪國華咳嗽幾聲,掙紮著扭動幾下,將地上的腰刀抓在手中,舉起對著龐雨的方向,以防龐雨突然撲上來。

  “穀小武你別信他,這狗役給我們下毒了,滿殿的人都中毒了,都是他一個個用刀殺的。”

  眼前的穀小武是汪國華求生唯一的希望,雖然口舌有些麻木,但他仍然大聲申辯。龐雨哈哈笑兩聲,把汪國華吃力的聲音壓下去,“此時還要血口噴人,若是我下的毒害死了各位兄弟,那這裏跪著的丘八誰勾結來的?那邊躺著的方家把總又是怎生來的?

  ”

  龐雨轉頭看著穀小武,“汪國華和方家的淵源,小武總是聽過的吧,那邊倒著的那人便是方家的方仲嘉,荻港把總,你說是誰引來的。”穀小武看向汪國華的眼神開始充滿懷疑,因為那跪著的家丁身上確實有鎖子甲,而汪國華和方家的關係,穀小武也是聽過的,能得到方鄉官的看重,在以前還是汪國華炫

  耀的資本之一。

  汪國華緊緊握著腰刀幹笑兩聲,“龐狗役算你會說,若是老子引來的丘八,為何如今你一人站著,其他人都非死即傷,分明便是你引來的丘八。”“我能站著,那是兄弟們拚力死戰,出乎你的意料罷了。”龐雨義正言辭的道,“朱宗兄弟血戰而死,你還要補上五刀,穀兄弟你去看看,朱宗身上都是砍傷,汪國華那腰刀

  上,染的全是朱宗的血。他說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你看看我的刀上。”

  穀小武看看龐雨手中的短刀,確實沒有絲毫血跡,倒是汪國華的腰刀上血跡斑斑,穀小武臉頰抽搐,漸漸變得悲憤。

  汪國華又幹嘔兩次,他腹中已經沒有食物,隻吐出些許液體,受到胃液的刺激,他臉上涕淚橫流,臥刀的手又垂在地上,一副體力耗盡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

  穀小武更以為他是默認了,對著汪國華怒吼道,“我們都是設醮結拜的兄弟,朱宗與你從小便識得,為何你要下這毒手。”

  龐雨乘機接話道,“因為他要用我等的人頭投靠衙門,受招安自贖,並與那方仲嘉平分銀子。”

  穀小武愣愣的轉向龐雨,“朱宗他們都死了,雨哥兒,那我們怎辦?日後往哪裏去?”

  龐雨見穀小武相信了自己,心中鬆了一口氣,但並未放鬆警惕,看著穀小武輕輕開口道,“我也不知怎辦,但不外乎投靠衙門和逃去外鄉,看穀兄弟你怎麽說。”

  穀小武沒有靠攏過來,在原地焦急的搖頭道,“衙門怎回得去,我當那先鋒將,滿桐城的人都知道,大戶人家得罪個遍,回了衙門也要死在哪些士紳之手…”龐雨眼見穀小武手足無措,決定給穀小武一條出路,開口勸道,“如今沒有其他法子,衙門也不可靠,穀兄弟能拿走多少是多少,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從此不要回桐

  城。”

  “雨哥兒…我從未去過外鄉,最遠便是走過懷寧的界,出去怎活啊。”

  “有銀子在哪裏都能活得很好。”

  穀小武流著淚想了片刻,定定的看著龐雨,“為何你隻想著投靠衙門和去外鄉,從未想過去告知黃盟主,讓他帶著兄弟們趕回雲際寺?”

  龐雨心中一驚,他今晚的思維都在大殿之內,而且因為知道鄉紳明早以準備了大批打行,黃文鼎毫無防備之下必難逃脫,龐雨心中早已把黃文鼎排除任何考慮項之外。當下趕緊補救道,“我覺著,黃文鼎與汪國華早有勾結,黃文鼎刻意帶走其他人,讓汪國華劫走銀子,他們在外鄉匯合之後再分銀子。我們去找那黃文鼎,豈非自投羅網。

  ”

  穀小武果然遲疑了,他埋頭想了半晌,突然抬頭道,“既然這汪國華不仁,我等便不義,分了銀子,再提他的頭去衙門立功,那樣士紳便不會難為我等。”龐雨差點一口答應,隨即強忍下來,臉上裝作一驚的樣子,還往後退了一步。同時仔細觀察著穀小武的神情,火把光閃動著,把穀小武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穀小武眼神

  閃動,也在仔細的觀察著龐雨。龐雨不敢確認穀小武的心思,萬一穀小武是試探自己,一旦答應下來,穀小武便可能翻臉動手。龐雨自覺越來越虛弱,肩膀的傷口越來越痛,頭腦還有些眩暈的感覺,龐

  雨不知是失血造成的還是體力消耗過大。

  昏暗的偏殿門內,便是那四萬兩銀子,站在殿門的穀小武,便是龐雨和銀子間最後的障礙。

  因為穀小武的出現,龐雨不敢給山下的三個幫手發信號,否則自己無法說清為何安排了人接應,穀小武便可能馬上發難。

  此人待他不錯,龐雨根本沒想過要殺他。放穀小武離開,則有更大的風險,一是他可能去尋找黃文鼎,二則是龐雨等人截取銀子的事情,便有了一個目擊者,一旦消息走漏,那些大戶最後定然要逼龐雨等人吐出

  來。今夜的一切冒險便都是白費功夫,第三則可能沾染殺死荻港家丁的重罪,龐雨如何能心甘。

  龐雨看著麵前的穀小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陣陣的焦躁,趕緊深呼吸兩口氣,勉強將那種焦慮壓製下去。

  片刻的沉默,龐雨盯著穀小武開口道,“殺汪國華是為兄弟們報仇,可去投靠衙門,萬一黃文鼎攻下縣城,我倆又如何?”

  穀小武急切的道,“沒了汪國華,黃盟主敗滅轉眼間事。”

  “那你來殺汪國華,取他人頭,這大功給你。”

  穀小武退了一步,“我從未殺過人,我幹不了。”龐雨繼續試探道,“我也不敢殺,更不敢留在桐城。今日之後,衙門要逮拿我等,鄉紳要報複,黃文鼎也可能要殺我等。此時我便要去外鄉,你讓開殿門,我進去包些銀子

  便走。”

  “不不,雨哥兒你也不要走,離鄉人賤,我們慢慢想法子,一定有法子。”龐雨微微眯眼,他直至此時,仍不能探清穀小武的真實想法。隨著時間流逝,他對這繞圈子的試探已極度不耐煩,眼角看到牆根的蹶張弩,當下把短刀插在腰間,朝著穀

  小武伸手道,“那小武兄弟稍待,我要去取箭殺了汪國華,我們兄弟再商量行止。”

  說罷龐雨緩緩到牆角提了蹶張弩,打著火把倒退著往殿中去,那裏的殿柱後倒著一個家丁,身上有一支弩箭。

  他一邊退一邊留意著後邊的屍體,同時還要留意前方的穀小武。隻要有了弩箭在手,龐雨便不再懼怕穀小武,大可先強令穀小武放下短刀。

  穀小武身材瘦小,如果沒有兵刃,龐雨即便是受傷之後,自覺也能輕鬆製服對方,然後就可以呼叫三個幫手上山,一切才算掌控在自己手中。

  正在此時,地上的汪國華忽然拚力撐起,聲音沙啞的對穀小武道,“他取到箭,你便死定了。”

  穀小武急促的呼吸著,慌亂的看向汪國華,馬上又轉回龐雨身上。

  龐雨邊退邊道,“穀兄弟別聽他的挑撥,我隻是要殺他。”

  汪國華一隻手撐住身體叫道,“殿中人都是被他射死的,所以他的刀上無血,他要奪銀子,不會留你活口。”

  穀小武啊的狂叫一聲,趕上兩步舉起刀子對著龐雨,“你站住,不許取那箭!”

  龐雨已來到那屍體邊,一伸手便能拿到弩箭,可弩箭還沒有上弦,穀小武現在的距離足夠在他上弦之前殺到。

  當下停住動作盯著穀小武,盡量平緩的說道,“我隻敢拿弩箭射人,若你不要我拿箭,你便去殺了汪國華。”

  穀小武哭著連連搖頭,“不,我也不敢殺人…”

  “那我便要取箭了,我總不能陪你在此耽擱一夜。”

  穀小武呆了半晌,突然把刀放下,對著龐雨道,“那龐哥兒你取箭,我信得過你。”

  龐雨把火把放在地上,右手放在腰帶的短刀旁,防備穀小武突然衝上來,左手逮著箭尾一扯,有些阻滯,但比那燒焦的黑衣人要鬆,手上用勁,那弩箭終於順利的取出。

  龐雨心中一喜,隻要把弩箭上弦,一切便都在掌握,心中稍有些焦急,但眼睛依然盯著穀小武。

  穀小武神情呆滯,仿佛呆住了一半,

  龐雨稍稍放心,右腳踩住弩蹬,雙手抓住弩尾,使勁晚上一拉。

  就在這一瞬間,穀小武突然舉刀,神情猙獰不顧一切的猛撲過來。

  穀小武等待的便是此刻,因為龐雨雙手用在弓弩上,無法抽取刀具。

  龐雨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上弦之上,身體幾乎被弩僵住,見狀一慌,腳下失了力,弓弦的力反擊在他自己身上,胸口憋住一般,身體不由往前一跌。

  短刀瞬間已到胸前,龐雨慌亂中連重心也沒調整好,穀小武一撲,兩人同時倒在地上,龐雨摔得一暈,此時又體力虛弱,要靠兩手才撐住那握刀的手。

  穀小武占了上風,左手壓在持刀的右手上,口中怒吼道,“騙得了我否,往日你都不來廟中住,偏偏今日你來便出事了。”

  龐雨吃力的撐著,已經無暇鬥嘴。

  汪國華的聲音響起,沙啞的笑了兩聲,“哈哈,穀小武說不敢殺人,狗役你道殷登是誰殺的,便是這穀小武,斬了殷登三十多刀,龐狗役你今晚要慘死在他之手。”

  汪國華說罷掙紮著起來,他隻有一隻手能動,就靠這隻手在地上吃力的向龐雨挪動,那手上還拿著腰刀,拍在地上當當的響。

  龐雨聽得到動靜,隻要等汪國華靠近,自己無法動彈的情況下,隻能任由汪國華砍刺。隨即想起殷登人頭的慘狀,當時仵作便說是被人在脖頸砍殺數十刀。今晚才知道殺殷登的是穀小武,以穀小武的力氣不能一刀斷頭,但他的凶殘,卻是連黃文鼎也不能比

  ,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落在此人手上。龐雨一聲怒喝,雙腳踮起,胯部微微一挺,獲得了活動的空間,雙手跟著往旁一帶,任由短刀劃過他的胳膊,龐雨忍住劇痛扭著對方那隻手,一個翻身把穀小武掀了下去

  。

  穀小武並非強壯之輩,又從未習練過功夫,一下便被龐雨反壓住,心中一慌便胡亂掙紮。而龐雨心中也十分慌亂,他練習過格雷西柔術,方才在黑暗中用十字固和裸絞成功解決對方兩人。但那是乘對方沒有利器時的偷襲,屬於赤手格鬥,若是此時沒有那把殺

  牛刀,他有很多辦法製服穀小武,但穀小武手執利器,尤其是最危險的短刀,那些招數便都沒有用處。龐雨隻能死死壓住穀小武握刀的手,任何體位改變都可能被對手殺死。要是在其他時候,龐雨遇到手執利器的對手早就跑了,那些所謂空手入白刃的技術,正麵對壘時,

  十次未必能成功一次。

  兩人便在地上相持,龐雨此時可以利用體重,比方才省力了許多,但緊張之下體力消耗還是很快,騰出左手在腰間一摸,自己那短刀在扭打中不知去向。

  地上的火把被兩人一通扭打擠到了牆角,大殿之中又進入一片昏暗。

  後麵又當的一聲,汪國華又近了一步,他的速度似乎比開始慢了,但依然讓龐雨心急如焚。

  龐雨拚命壓住那支手,對穀小武吼道,“你若要想活命,便把刀放下,一切聽我的,讓你留在桐城,銀子夠你一生所用。”

  “老子殺殷登時便沒想過招安,龐雨你想占銀子…你別想了,你殺我如此多弟兄,要是老子能逃…你就等死吧,等黃文鼎帶人把你家那藥鋪燒…燒個精光。”

  “你說什麽。” 龐雨一邊說話,一邊用腳在周圍摸索,碰到一個重物,抬頭看去卻是汪國華喝酒時坐的那小木凳。

  穀小武兀自咒罵不絕,“定要把你家殺個精光,殺得你家…”

  “殺得如何?”龐雨喘著氣,小木凳已經拿到左手。

  身後汪國華又移動一步,昏暗大殿中危機四伏,龐雨粗重的喘息著,大腦似乎都停止了思索,隻是身體還在條件反射般動作。

  “殺得你家雞犬不留!老子知道你家何處,你爹媽我也識得…”穀小武怒吼一聲,乘著龐雨左手沒有壓住肩頭,把上身抬起,一口咬在龐雨的手臂上。

  龐雨痛得慘叫,額頭布滿密密的汗珠,疲憊和危險幾乎讓他的精神崩潰,此時一股怒氣中胸中升騰而起。

  龐雨怒吼一聲:“雞犬不留!”猛地舉起木凳朝著穀小武的腦袋砸去,。

  木凳凶猛的擊中穀小武額頭,穀小武抬起的腦袋往後重重撞在青石板上,穀小武掙紮的力度頓時鬆懈下來。

  “殺!殺!”龐雨口中怒吼著,狀如瘋魔般將木凳高舉,一次次向黑暗中的穀小武砸去。

  山風從殿中穿過,發出嗚嗚的呼嘯,後門的門頁被風帶動,搖晃中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

  地獄般的大殿之中,龐雨粗重的喘著氣,雙手不停的顫抖,手上一陣陣緊繃的感覺,是鮮血凝固在皮膚上。

  後麵的汪國華停止移動,他知道此時再去也無用了,隻是躺在地上發出奇怪的笑聲。龐雨拚盡最後的力氣站起,提著火把來到院門外,向著山下揮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