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雪鷹一路北行，吳妄也多多少少開始有些緊張。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智者不趨先天神老巢。

  而今的雲上之城，已算是天宮之外駐紮神靈最多之地，其內還有諸多強神；

  他去強闖，無異於一隻英俊帥氣的小雞崽，張開翅膀闖入了龍潭虎穴。

  ‘路途艱險，需小心應對，更需隱藏自身特異，不引起任何注意。’

  懷揣這般念頭的吳妄，抬手撥了下麵前那一縷長發，仙識凝視著自己偽裝出的麵容，已算是十分普通。

  也就區區的劍眉星目、風度翩翩，跨位麵版貌比潘安。

  他略作思索，抬手在麵容上揉搓了幾下，讓自己看起來更為普通了一些，又調整了一下附著在身周的‘變身氣’，將皮膚調黑了幾個度。

  那雪鷹老人扭頭一瞧，差點就是一巴掌拍過來，喝問一聲【道友哪位】。

  三鮮道人緊張兮兮地傳聲問：“需我們也做個偽裝嗎？”

  “前輩不必，”吳妄笑道，“還請兩位前輩以平常心對待，就當我是兩位店內的小學徒，不必格外關注。”

  雪鷹老人與三鮮道人接連稱善。

  他們並未多問吳妄去雲城具體是做何事，吳妄此前籠統地提及過，是有關林祈公子之事。

  四海閣派出大量人手進入東南域，在雪鷹老人這般消息靈通的‘大人物’耳中，已不算是什麽新鮮事。

  雪鷹振翅高飛，速度其實並不如真仙境修士禦空，更無法與禦空法寶相比。

  但在東南域這般地界，擁有一隻巨禽、巨獸作為代步的坐騎，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也是自身實力的直接證明。

  ——靈石這種東西，在與人域不相關的大荒地界，隻是一些亮晶晶的玩意兒；

  巨物恐懼，卻是百族使然。

  東南域物產富饒，但不多平原，也無太多能耕種之地。

  大部分區域都是窮山惡水，便是那綠意盎然之地，也多被凶獸毒蟲盤踞。

  若非人域當年，曾有一段被天宮逼迫到即將放棄人域之地，導致大批人族修士移居東南域的歲月，這片陸地也不會這般熱鬧。

  過雲穿山山不盡，瀑布懸空霞雲間。

  吳妄甚至在一些風景不錯之地，看到了大片建在懸崖、山脊之上的閣樓群。

  那裏陣法光壁的光芒不斷閃耀，人影綽綽、仙光不絕，儼然已成了規模。

  “燕少俠，”雪鷹老人道，“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到那雲上之城了，有件事莫怪老夫多嘴，需得提醒一二。

  那裏不是咱們人域的勢力範圍，能與百族和睦相處，已算是不錯之地。

  所以，那裏有些地方，可能會礙你我之眼，咱們能做的隻是不去看。”

  吳妄微微點頭，傳聲笑道：

  “多謝前輩提醒，我自是知曉這些。

  兩位前輩放心就好，我是來做自己的差事，並非是為了逞英雄，自不會橫生枝節。”

  “那就好，那就好。”

  雪鷹老人含笑點頭，看向雲上之城時，眼底也劃過幾分隱憂之色。

  吳妄自是知曉，這兩位前輩也承擔了莫大的風險。

  事成之後，他自不會吝嗇嘴皮子，去四海閣給他們鼓搗一些好處。

  正此時，雪鷹老人輕咦了一聲，立刻對吳妄傳聲：

  “燕少俠小心些，羽民國的巡查隊伍盯上咱們了，稍後你與三鮮適當地親近些。”

  “嗯。”

  吳妄應了聲，仙識遠遠探查，心底卻略有些期待。

  終於，要正麵與羽民國接觸了。

  做了那麽久、那麽多的準備，是騾子是馬，終於要拉出來溜溜了。

  吳妄抬手捂住母親給的項鏈，一縷灰氣將這項鏈環繞，讓其隱於無形。

  離著那雲上之城還有一段距離，這頭雪鷹飛速驟降，穩穩落在了一座光禿禿的山頭上，頗為溫順地低頭整理羽毛。

  北方空中，有一排小黑點急速掠空而來。

  雪鷹老人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眉頭緊皺、麵色鐵青。

  待那隊羽民國兵衛前衝而來，雪鷹老人開口嗬斥：“瞎了你們的眼！老夫都敢攔！我跟於藍城主可是過命的交情！”

  那群兵衛卻是絲毫不理，將雪鷹遠遠包圍。

  這群羽民國兵衛的實力相當不錯，且一眼能看出是操訓多年的精兵強將。

  身形纖瘦的女子們，大多背著長弓在後，各自目光都下意識地落在雪鷹的要害上；

  那些體型壯碩的男人們，或是手持長劍與輕盾，或是扛著兩丈長的長矛；

  有部分上了年紀，羽翼都開始‘色素沉澱’的老人，身周還環繞著道道電弧，似乎掌握了風雷之力。

  能在東南域占據一席之地的羽民國，自非隻能依靠陣法守護自身的西野女子國可比。

  雪鷹老人被無視，此刻更覺麵子上掛不住，罵道：

  “怎麽？一個個都啞巴了嗎？你們可知老夫是誰！”

  一聲輕笑自空中傳來。

  幾名持著大盾的羽民國男人背後羽翼扇動，一道曼妙的身影掠空而來。

  她麵容姣好、身段高挑，纖腰長腿不必多言，胸懷也是頗為寬廣，以至於那金屬質地的胸甲都有些微微變形；

  再有那修長脖頸、品紅色的波浪長發，讓人一眼看去，就有些挪不開眼。

  讓吳妄有些感興趣的，是這羽民渾身上下竟隻有少部分區域覆蓋著潔白之羽。

  羽民國人實力越強，身上覆蓋的羽毛也就越少。

  按這羽民國女將的羽毛覆蓋程度，應算是天仙級的高手。

  這點，雪鷹老人那瞬間緩和下來的表情，也可證明。

  羽民國女將笑道：“正是因為你跟於藍叔叔的交情，我才特意來提醒你，雪鷹叔叔，現在可不要隨意前往雲上城。

  那裏來了許多大人，即將發生一些大事。

  再說了，你們人族現如今都是向外逃的，你怎麽還要回去？”

  言說中，她的目光已落在吳妄身上。

  吳妄故意露出幾分緊張的表情，渾身緊繃，‘下意識’看向了三鮮道人的背影。

  女子問：“他是誰？看著有些麵生呢。”

  雪鷹老人負手笑道：“這是三鮮遠方的侄子，過來見見世麵，也在我們酒樓幫工。”

  三鮮道人也起身拱手，嘴邊笑容多少有些尷尬。

  那女將眉頭緊皺，道：“雪鷹叔叔，你可不要帶奸細進入我們雲城，這會讓我跟於藍叔叔十分難做。”

  “不能夠，怎麽可能！”

  雪鷹道人麵色沒有任何變化，笑道：“老夫就是開門做生意，賺的就是這份營生，現在那雲城不是百族匯聚，來了不少貴客嗎？

  這種時刻，我這個大掌櫃能不過去坐鎮嗎？

  再說，那些風言風語明顯就是有人故意散出去的，真要有那麽多大人在雲城，雲城反而穩穩當當，打不起來！”

  女將嗤的一笑：“你這話，倒是跟幾位叔叔伯伯一模一樣。”

  雪鷹老人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罷了。”

  “行吧，你這大鷹卻是不能靠近的，低調些，不然容易惹惱那位天宮來的大人。”

  女將叮囑一番，又打了個手勢，周圍這群兵衛散開，有一男一女兩名羽民國兵衛落來雪鷹背上。

  他們半身被羽毛覆蓋，氣息悠長、體內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實力堪比元仙修士。

  吳妄心底暗自比較，有些鬱悶的發現，自家熊抱族的將軍們，實力頂天也就是這般。

  原星神設下的星神洗禮，封住了北野百族個人實力的同時，給百族的好處卻並不算多。

  像羽民國這般自力更生的部族，個體實力上限總是在緩慢提升。

  女將道：“送雪鷹叔叔走東邊的大門。”

  那兩人右手撫胸、低頭領命。

  雪鷹老人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對女將微微點頭，自袖中取出了兩隻錦盒，笑道：“來，一點從東北域搞來的小玩意。”

  那女將頓時雙眼放光，接過錦盒，咯咯笑個不停。

  吳妄卻也沒想到，他竟這般容易就過了進城這一關。

  就，很沒挑戰性。

  人情買賣，百族亦然。

  ……

  關於雲上之城的資料，吳妄此刻已是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跟隨雪鷹老人駕雲而來時，遠遠望見那座高山，也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這座高山像是被人從半腰削平，又將三麵切成了近乎垂直的陡坡，像是曾有一顆通天的巨木，被砍後留下的樹墩。

  雲海漂浮在這高山邊緣，宏偉的淡金色城牆聳立於雲海之上，連綿百裏，像是‘樹墩’向上的延伸。

  吳妄立刻發現，此地也有陣法籠罩，但陣法本身並不算強，比起九荒城的大陣甚至還要差了兩個檔次。

  這反而更能說明，製定此地秩序的羽民國，對自身實力頗有自信。

  他們繞了半圈，按那女將所說，從東門入內。

  三步一哨、五步一關，吳妄粗略估計，單單隻是東麵城牆，就有十多萬羽民國兵衛鎮守。

  城牆後的空地上，連綿的鳥窩狀帳篷無法計數。

  依靠著雪鷹老人的鐵關係，吳妄一路雖遭了數次盤問，但並未遇到此前最擔心的‘女兵搜身’環節。

  雲城城內，與九荒城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裏街路寬敞且整潔，每一塊區域的建築都十分相似，建築的高度也有統一的規劃。

  最讓人驚訝的是，整座大城竟分成了上下兩部分，且隻有進入城中心範圍，才能看到隱藏在空中雲霧內的‘城內城’。

  那裏是羽民族的族地，也是羽民族高手聚集之處。

  吳妄沒有閑逛的功夫，就被雪鷹老人帶去了那座別致的‘鎮魔之地·雲城分地’。

  這裏已是接近於羽民族族地的地界，且占地、規模，都比九荒城的鎮魔之地大了許多。

  正如雪鷹老人所說，此時的雲城高手雲集、百族擁擠，街路之上形形色色，目之所及卻是滿溢而出的異族風情。

  這般情形，吳妄自也提前知曉了。

  剛得到【百族紛紛湧向雲城】這般消息時，吳妄也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聞神而來。

  天宮壓迫百族不假，人域與天宮征戰多年，天宮拿人域沒辦法也不假。

  但這並不能影響，諸先天神在大荒各地的地位。

  先天神是大荒的統治者，也是強者；而對強者的崇拜，浸入了百族生靈的骨髓。

  別看人域對天宮愛答不理，想讓天宮看自己一眼的異族，卻是無法計算，且這般生靈，大多來自於實力較弱的部族。

  雲城如今這般擁擠的景象，便是最好的證明。

  甚至，此地大部分生靈都已知曉林祈被捉來此地之事，而絕大多數知曉此事的生靈，都覺得人域不敢前來搭救。

  吳妄對此隻能微微一歎。

  也不知道這裏的多少生靈，會因稍後的戰事白白化作亡魂。

  ‘如果條件允許，盡量主動將戰場設置在城外吧。’

  他如此念著，在雲城的‘鎮魔之地’安心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六日。

  吳妄每日也不出門溜達，就是坐在自己的房中，用仙識暗中觀察各處，探聽著各處的消息。

  雲城內也已經有不少四海閣的探子，吳妄此時並未主動跟他們接觸。

  他需要做的是三件事：

  其一，確定林祈所在之地；

  其二，感受那些先天神的實力，盡量確定對方的總戰力，並修整作戰計劃細節。

  其三，選擇合適時機，召喚千軍，發起對神靈的突襲。

  通過吳妄細致的觀察，很快就確定……杏眼女子在各族女子中所占比例不足百分之一！

  順便，他也找到了幾個適合兵力迅速展開的‘落陣點’。

  至於林祈的下落，吳妄卻有些無處下手。

  羽民族撒下了大批巡查兵衛，各處都弄的像是鐵桶一般。

  略有些諷刺的是，那十凶殿第三總殿的凶人，在此地比人域正派修士還要受羽民族尊重，甚至吳妄能感受到大批身攜凶獸血的凶人，大搖大擺在鎮魔之地前的街巷上路過。

  都不必刻意探查，就偶爾能聽到幾聲關於人域的髒話。

  “動手是不能動手的……想辦法接近第三總殿？”

  吳妄坐在床畔嘀咕了幾句，正要出去走走看能否找到什麽‘靈感’，心底突然產生了微妙的感應。

  這熟悉的氣息？

  精神一震，吳妄自床榻跳了起來，仙識悄悄散開，很快就捕捉到了這般情形。

  兩名披著鬥篷的男女，一前一後從街巷中穿梭，朝鎮魔之地而來。

  片刻後，兩人走到一起，較矮的那人拿出了一隻玉符，兩人被侍者引到了頗為隱秘的套房中。

  套房的陣法都沒來得及開啟，那兩人就抱在了一起。

  而較高的那人頭頂鬥篷帽落下，露出了一顆明晃晃的大光頭。

  吳妄：……

  硬了，宗主大人背在身後的拳頭，攥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