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眾聲(上)
作者:活兒該      更新:2020-03-18 00:57      字數:2411
  “先生,您回來了,先生。”

  甄連攏了攏自己發絲,邁著小碎步跟在李閻後麵。

  “我回來換身禮服,一會兒就進城,今天《巨人湖》第三場。”

  李閻回答。

  “先生,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李閻看了甄連一眼:“怎麽說?”

  “今天的報紙,那些腦滿腸肥的議員們通過了《柏林蓋姆條約》的修訂條例,您的通行證已經作廢了,而且今天工人黨組織好幾起針對華埠的縱火和強拆,黃皮膚的人走在大街上都會受到襲擊。您晚上出去,可能會引起騷亂。”

  “通行證作廢了?”李閻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梁輝人呢?”

  “本來在的,但是下午匆匆忙忙就走了,蒸汽警備突然掃蕩了合盛手下所有的煙館和娼館,移民局抓了合盛很多人,說他們是非法移民,要把他們遣返回國。”說到這兒,甄連的臉色也抽動起來:“他們簡直瘋了。”

  李閻從桌上拿起朗姆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給甄連。

  甄連受寵若驚地接到手裏。

  “聖·弗朗西斯科的原住民不喜歡你們。這也沒辦法,你們本來就不屬於這兒。”

  李閻心不在焉地接話,心裏暗自納悶查小刀哪去了,教堂裏到處都看不見他的人影。

  沒想到甄連突然接了一句:“這是個移民城市,從來就沒人天生屬於這兒。為什麽要單單區別對待我們?”

  李閻輕飄飄地瞥了甄連一眼,可惜甄連正低著頭,沒有注意到李閻的眼神,否則向來擅長察言觀色的她,一定會立刻閉嘴。

  可惜她並沒有,她隻是哆嗦著嘴唇,臉色鐵青地自言自語:“這座城市生存著數以萬計的中國人,這些人曾被許諾會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最後,他們大多餓死,病死在船上,或者累死,凍死,被人打死在鐵路上……我們應該在這兒立足。這是我們該得的。”

  李閻盯著甄連的臉看了一會兒,手裏的高腳酒杯和甄連的酒杯輕輕碰在一起:“你說的對。”

  說罷,李閻把手裏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往外走。

  “我出去走走。”

  甄連抬起頭,看的出來,她還是不太願意讓李閻出門,但沒敢說出口。

  走到門口的李閻卻主動回頭說道:“看的出來,法案的事弄得你跟梁輝都焦頭爛額。今天的演出我不看了,散散心,不會給你們惹麻煩。但無論如何,兩天之內,你叫梁輝再給我弄一張有效力的通行證來,這個,是我該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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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長先生,你無緣無故地抓捕了我一百多名同鄉,甚至沒有審判,就殺死了其中四人。這難道就是聖·弗朗西斯科的憲政精神麽?”

  梁輝的西裝禮服一絲不苟,他杵著文明杖,後背佝僂地坐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對麵是幾名黑色製服的警備長官。如果不是梁輝花了大價錢請律師,並且托關係請動了大清領事館的大使張孟恒向聖·弗朗西斯科的市政廳施壓,他是決計見不到這幾名警長的。

  絡腮胡子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你的同鄉是暴徒!是殺人犯!他們試圖襲擊警備隊,我們的人是自衛。”

  一個生著絡腮胡子的警長平靜地說道。

  梁輝放聲大笑,他攤手雙手,麵向兩邊的人。

  “我,我的人,襲擊蒸汽警備?就憑那幾把小刀,幾隻板斧?去襲擊全副蒸汽武裝,配備大威力槍械的城市警備,你是在講笑話麽?警長?”

  大廳裏鴉雀無聲,隻有梁輝在笑。

  梁輝突然又不笑了:“可今天中午,一群真正的暴徒衝進雇傭華工的工廠,他們縱火,搶劫,打傷,打死我的同鄉,行凶的暴徒把我們的辮子吊在電燈杆上,用刀殺死他們,而五個小時以後,你的警備隊才姍姍來遲,他們做了什麽呢?擦血跡,拖走屍體和傷員,然後做筆錄。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犯人被捉拿歸案。你們的監獄裏,擠滿了非法入境的中國人。我們遵從聖·弗朗西斯科的法律,老老實實地待在你們圈定的華埠裏,從不向外走動。我們以為,至少你們能保衛我們的生命安全,但事實是,就在我站在警察局門外,等待諸位警長的同時,華埠被人惡意縱火,近千人無家可歸,死傷超過百人。為什麽在這些事上,我從來沒有看到聖·弗朗西斯,作為一個以自由平等為最高憲法的城市該有的麵貌呢?”

  幾名警長的眼神彼此交互,突然有個白人警長用濃鬱的南方口音衝旁邊的人嘀咕了一句什麽,頓時引起了一陣淺淺的哄笑。

  梁輝懂英文,但剛才的話的確沒聽清楚:“你剛才說什麽?”

  絡腮胡子收斂笑意:“他剛才說,如果你對這座城市有什麽不滿,可以在我們的議會上投票嘛,如果你手裏有選票的話。”

  他的重複再次引起了一陣低聲的竊笑。

  梁輝攥著文明杖,臉色陰沉地能滴下水來。

  絡腮胡子拿大拇指敲了敲桌子,口氣嚴厲地指向梁輝:“中國老頭,我警告你,無論你怎麽打扮,你一樣是個販賣煙土的痞子惡棍。你以為你會永遠逍遙法外?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把那套歪理收起來,拍拍屁股走人。”

  “……”

  梁輝沉默了好久,半天,他才站起身,戴上帽子,悶聲道:“我會讓我的雇傭律師和你們談的。”

  “希望你的律師能上法庭。”

  絡腮胡子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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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見聖·伊夫先生,你們讓開。”

  常煜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揮舞著報紙雙目赤紅,斷斷續續地喘著粗氣。

  “讓他進來。”

  聖·伊夫打了響指。

  常煜氣勢洶洶地走近聖·伊夫的辦公室,壓抑著心中的怒氣,勉強說道:“閣下,這,這太荒謬了!這項法案完全違背了這片土地的憲法精神,它將成為國會的恥辱!我要給總統寫信,我要訴訟他們。我希望你能幫我。”

  椅子上的聖·伊夫半天才抬起頭:“常,這些年,我對你怎麽樣?”

  “閣下對我很好,我很尊敬你。”

  常煜如實回答。

  “我也非常欣賞你的才華,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雇傭你。可無意冒犯,我要說,這些……”

  聖·伊夫戳了戳報紙:“和你沒太大的關係。”

  常煜睜大雙眼:“我?!”

  聖·伊夫伸手打斷了他:“他們都是異教徒,不開化的野蠻人,偶像崇拜者,可你不同,梁,你是個……”

  聖·伊夫醞釀了一會,才憋出一句:“一個無害的人。你很有才華。放鬆點,小夥子,這對你沒那麽糟,遠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