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始料不及
作者:飛翔的浪漫      更新:2022-03-31 20:47      字數:5413
  確定了的確是燕歸農的聲音後,趙旭命人舉高火把。火光在黑夜籠罩的草原中異常醒目,燕歸農帶人迅速趕到,見到遍地鮮血淋漓的狼屍和兵士們雖倦卻士氣高亢的樣子,嘴裏惋惜叫道:“來晚了,來晚了,好大場麵沒被我碰上。狼它娘,他狼的!”

  大家都知道燕歸農的脾性,有人就笑了起來。危險已經解除,援兵又到,氣氛驟然歡快。燕歸農跳下馬問詢了趙旭和夏顯林都沒有大礙,嘴裏兀自的埋怨自己不能親手屠狼殺個痛快。

  夏顯林體力這會已經有所恢複,他令兵士整理警戒,而後問燕歸農:“大哥緣何在此?”

  “嗐!你們不知道……”燕歸農說著看見一邊地上有個穿的怪異服飾的人跪在那裏,雖然低頭,但是眼角在偷瞄自己,在這個場景中十分突兀,他大步過去,一腳將那個馬賊踹的滾了出去,然後幾步抓起這人的後背衣衫,將這人結結實實提了起來,嘴裏喝問道:“你是誰!長的像黃鼠狼,舉止賊眉鼠眼鬼鬼祟祟!”

  “……我……我是……”

  “是什麽是?不像好鳥,”燕歸農問著眼睛看向趙旭和夏顯林,見到兩人的表情, 心裏有了決斷:“花裏胡哨!哪個正派人穿成這樣, 不是賊人就是奸細,莫不是你將狼群引來圍攻我家兄弟的?你祖宗我最恨小人,你該死該死!該死一千回一萬回。”

  這人從來沒有見過像燕歸農這樣孔武有力的壯漢,原來他還想怎麽偷奸取巧保命逃身, 可是這會全身被提起, 腳不著地,心裏許多的主意全都不見了影子, 襠裏竟然有些憋不住噴湧而出的勢頭, 唯恐這鐵塔一般的人不分青紅皂白真的殺了自己,情急之下叫道:“祖宗!祖宗饒命, 孫兒有話說……”

  “紅口白牙張嘴即來, 誰是你祖宗?待你祖宗先殺了你,讓你和狼一起曝屍荒野。”

  燕歸農一下說是馬賊的祖宗,卻又不讓馬賊承認,馬賊這會哪裏顧得那麽許多語病:“殺不得!我有個秘密要……”

  “偏偏殺得!你有秘密關你祖宗什麽事?”

  “不是, 不是秘密……”

  “不是秘密那就更不用說了!”

  “是秘密!是秘密, 我知道一個寶藏所在, 就是這個寶藏的秘密……”

  燕歸農原本窮苦出身, 對錢財有特殊的偏好, 一聽寶藏, 心裏一動, 再看趙旭和夏顯林, 握拳對著這人的後腦勺就是一拳, 登時將這人打昏了,手一鬆, 這人“噗通”掉在地上像一灘泥一樣一動不動。

  燕歸農離開夏州三日,旋即複返, 必然有緣故。趙旭三個往僻靜處走了一截,燕歸農豹眼環視一周, 低聲說道:“契丹皇帝要攻打大唐。”

  “什麽!”趙旭和夏顯林皆是一驚:“大哥怎麽說?”

  “長話短說。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曲裏拐彎的逃到了大唐,祈求大唐的庇佑, 耶律德光讓李從厚將耶律倍乖乖的送回去, 但是李從厚這家夥不樂意,耶律德光大怒,就發兵要攻打大唐了。就這樣。”

  趙旭問道:“耶律倍?耶律德光當時和耶律倍爭奪契丹皇帝位置,耶律德光因為有太後述律平的支持, 以次代長做了皇帝,耶律倍不受他母親述律平的待見也是有的, 可是現在為什麽要逃離契丹, 難道是耶律德光容不下他,要一勞永逸?”

  趙旭說完,搖頭又說:“不會啊,以我對耶律德光的了解,他不是那種心胸狹隘容不下人的人,何況耶律倍是他親哥哥……”

  可是自古以來為了皇位兄弟相殘父子想爭的事又有多少?趙旭說到這裏斷了話音。

  “哥哥到了哪裏折返?”夏顯林問燕歸農:“這個消息從何而來?”

  “我碰到了翰魯宛,”燕歸農說:“也不是碰到, 是我找上門去了。我快到雲州那裏, 知道翰魯宛奉耶律德光的旨意帶著大軍就要攻打石敬瑭,我不是想著要去契丹見韓延徽嘛, 不過翰魯宛這漢子有血性,那我幹脆的就先去見翰魯宛,結果翰魯宛對我說了耶律倍的事情, 我覺得見韓延徽也沒用了,於是就回來了。”

  “翰魯宛是這樣說的,耶律德光做了皇帝後比較善待耶律倍,但是皇太後述律平認為耶律德光是婦人之仁,以前是大元帥成不了大事,現在做了皇帝還是優柔寡斷。耶律倍自個當不了契丹皇帝,為了避禍,跑到東丹,遠離述律平,可是述律平這老乞婆在禮製上打壓耶律倍,還派了很多人去監視她的大兒子,耶律倍白天憂心忡忡, 晚上睡不著覺,橫豎是不帶勁啊, 左思右想,惹不起躲得起, 就一走了之,幹脆的以去海上遊玩的借口, 一個人劃著船跑到了金州(今遼寧大連市金州區)。”

  海上風浪難測,耶律倍作為契丹皇室子弟,養尊處優,本應當皇帝的,可是竟然被逼到一人劃船逃離故園到了大唐境地,可見處境之難。

  “他耶律倍跑了就跑了,壞就壞在這家夥還是個愛掉書袋子的,就像肚子裏有幾分墨的到了名山大川要題壁寫詩一樣,以作紀念,讓人都知道他這個狗屁倒灶的家夥在這裏來過。耶律倍到了金州,一上岸,就做了一首詩,這個詩和他的人一樣狗屁不通,呸呸真是不通!翰魯宛讓人隻念了一遍,我就記住了,嘖嘖……”

  燕歸農說著直搖頭。燕歸農本不大認得字,但是竟然將耶律倍的詩聽一遍就記住了,他嘖嘖的意思就是說耶律倍的詩跟大家夥日常說的話一樣沒什麽高雅的意境而難以轉述。

  “耶律倍做的詩詩名叫《海上詩》,說的是‘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嘿嘿,這是詩?分明不是!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一樣樣的!還有,他還搞了一塊木牌豎在海邊,將詩題了上去,這不蠢蛋一個!就這一點,怨不得他當不了皇帝,這不擺明了告訴別人他就是來大唐了,你耶律德光小子還有述律平這個老太婆能奈我何?你娘倆慢慢玩去,你的兄長、你的大兒子我不伺候了。有本事來大唐抓我啊!”

  趙旭聽著慢慢的皺了眉頭。當初他想讓耶律德光佯攻大唐、打石敬瑭是為了解決李從珂對鳳翔大軍壓境的燃眉之急,他算定了耶律德光有述律平的牽製是不能擅動兵革的,可是出了耶律倍這檔子事,耶律德光真的要對大唐用兵,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聽耶律倍做的詩,分明是將‘大山’比作自己,而‘小山’喻做耶律德光或者述律平,’以‘小山’壓‘大山’,本不應該的,可是大山卻無力反抗,隻有遠避他國,還做牌矗立,昭告天下,難免會讓耶律德光難堪,即便耶律德光不說什麽,契丹皇太後那裏,隻怕也掛不住臉。”夏顯林說著歎了一口氣:“隻是這一下,鳳翔之圍可解……”

  燕歸農瞪眼:“我們本來不就是要給鳳翔解圍的嗎?你別又說從此什麽大唐危矣的話,這下該高興才對。”

  趙旭問:“讓翰魯宛進兵大唐是耶律德光的意思?那述律平那裏到底又是怎樣?”

  “咳,本來就跟你猜的那樣,隻要耶律德光要調動軍隊,述律平就會百般阻撓,她怕她的皇帝好兒子奪權嘛……這話聽著怪怪的,皇帝本來就應該有權嘛,反正就那個意思……可是這次耶律倍讓述律平也跟著惱火了,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耶律倍這樣不是讓天下人都笑話她這個當母親的?契丹皇族的威信在哪裏?於是述律平對於耶律德光的做法竟然支持了。”

  述律平支持耶律德光對大唐用兵,這無關乎其他,隻關乎契丹皇室的臉麵。

  眼見當初的謀劃落空,夏顯林問趙旭:“現在怎麽辦?”

  燕歸農見趙旭不吭聲,瞅著夏顯林渾身已經幹了的狼血,說:“怕他們不來,來了又怕亂來。翰魯宛知道咱們在夏州,讓我給你帶話,說夏州是彈丸之地,何苦堅守?韓延徽還在契丹等著咱們呢。”

  韓延徽讓趙旭效忠輔佐耶律德光,可趙旭哪裏肯?

  三人都沉默著回到軍士中間,那個被燕歸農打昏的馬賊這時悠悠醒來,頭疼欲裂,長吟一聲,從地上骨碌起來,見到趙旭走近,複又噗通跪下,嘴裏不停的說著饒命的話。這馬賊動作迅速,讓看守的兵士心裏發笑,但是將這人看的更緊了。

  燕歸農見趙旭和夏顯林心情不好,也無來由的煩躁,什麽寶藏錢財也不要了,提起鐵錘就要將這察言觀色的馬賊錘死。這馬賊見死到臨頭,嘴裏胡亂的吆喝起來,阿耶祖宗的亂叫,什麽“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家裏還有八十歲老母三歲小兒”,可是見趙旭三人無動於衷,幹脆的趴在那裏喊道:“我好歹也是個讀書人,你們不能就這樣讓我死了,我死不瞑目。”

  燕歸農聽了“呸”了一口:“你娘你還讀書人?竟敢用激將法!知道‘臉’字怎麽寫否?”

  趙旭瞧瞧這人的無賴模樣,問夏顯林:“這個‘讀書人’是怎麽回事?”

  趙旭自和夏顯林匯合後就沒問過關於這方麵的話,夏顯林說:“他是一夥馬賊成員之一,劫掠客商馬匹財物被我帶隊碰上,他們看來是老手,被我擊傷大半,我想將他們一舉殲滅,誰想追著追著就遇到了狼群。”

  原來是這樣,看來那會見到的那具渾身刀劍傷的屍體的確是馬賊的成員。既然這夥馬賊是老手,那必然做賊的經驗豐富,可是也被夏顯林滅了大半,由此可以得知夏顯林剿匪果然用心,能力也是了得。

  “將軍饒命!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落草的,在大唐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堂堂正正讀書人,讀過聖賢書……我一直在他們,不是,是馬賊,我在馬賊的後麵沒往前衝啊……”

  “住嘴!”趙旭這會心情不好:“休要再侮辱‘讀書人’,讀書人首先要是個人。凡夫俗子都是人,為何偏偏要將人分為讀書和耕田的三六九等?讀了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就將自己區別開來,滿嘴胡言亂語,讀書人有什麽了不起?讀了書當然明禮而知道廉恥,為何落草為寇?既然打家劫舍就不要再自視清高妄稱讀書。你在大唐讀的書跑到夏州當馬賊,這是什麽道理?大唐的哪本書教你這樣?”

  這人聽得訓斥,張口結舌,萬念俱灰,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趙旭大聲對燕歸農說:“帶他去找藏錢的地方,找到後分成三份,一份賜給今晚這些舍身忘死保護二哥的勇士們,一份給二哥,再一份給兄長你。”

  趙旭料想這馬賊說的寶藏無非是賊人們窩贓的所在,他有意讓在場的人都聽到這些話。一夜血戰,兵士們都以疲憊,聽到趙旭的話俱都歡呼起來,又聽到趙旭自己分文不取,心裏對趙旭的欽佩劇增。地上趴著的馬賊呆了一呆,覺得自己又能苟延殘喘一時,對著趙旭跪伏說:“將軍饒命!將軍大才,若饒我性命,我願將功折罪,帶領將軍將附近馬賊的落腳地一一端平。”

  趙旭怒道:“沒你帶路我夏州兒郎就剿滅不了區區馬賊!你所見馬賊比今晚的惡狼如何?我夏州兵士無不一當十十當百,長矛大刀利箭到處所向披靡!有何懼哉!”

  兵士們聽到趙旭的話無不熱血沸騰,嘴裏大喊道“五王子!五王子!”,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此刻就是麵前有刀山火海,隻要趙旭一句話,他們也都赴湯蹈火,絕不遲疑。

  五王子?馬賊抬頭仔細的看著趙旭,趙旭問:“我問你,馬賊們幫派森嚴,彼此無有聯絡,你如何得知其他賊巢的下落?”

  這人聽到事情有轉機,急忙說道:“實不相瞞,我臉皮厚,腳底抹油,幾年來為了尋找靠山,馬賊們哪家厲害人多我就投奔哪個,從夏州到回鶻,幾乎哪個馬賊的窩都停留過一段時間,反正這些人都是烏合之眾,人多才勢大,對於我的加入也沒有疑心,因此他們的頭領是誰,大致落腳在哪裏,我大多是知道的。”

  這人說的順溜,夏顯林覺得不會有假,燕歸農看看,嘴裏說道:“真看不出,你還真是一個人才!”

  這人在草原上眾多的賊窩裏東遊西逛,這一榔頭那一棒子,整天麵對的都是亡命之徒潑皮無賴營營苟且之輩,對冷嘲熱諷也聽得多了,力氣不是馬賊中最強的,人卻是比較滑溜的,低頭對燕歸農趕緊答話:“人才倒真不是,命是自己的,隻是怕死,想多活幾年。”

  一行人回到營中已經是天色將明。休憩之後,燕歸農自帶人和那個馬賊去找所謂的寶藏去了,夏顯林在軍中留守,趙旭回到府上,不過心裏有事,過了一會,他又到了李彝超那裏。

  李彝超還不知道翰魯宛要攻打大唐的消息,聽了趙旭的話後,問:“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五郎怎麽看起來憂心忡忡?”

  趙旭假意真情地說:“耶律德光真的要攻打大唐,李從厚會不會坐實了我們和契丹聯合的猜想?洛陽如果對翰魯宛那一隊人馬置之不理,搞所謂攘外先安內,讓李從珂迅速朝著夏州而來,咱們又作何對策?”

  李彝超沉默了一會,說:“這事我先去稟明父王……實在不行,我們也隻有以靜製動,靜觀其變,順勢而為了。”

  靜觀其變順勢而為這會其實就是無能為力。

  到了晚間,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耶律倍到了大唐之後被李從厚在洛陽金殿召見,並被賜姓“李”,名為“讚華”,從此後耶律倍就成為了李讚華。早先大唐先任皇帝和契丹阿保機稱兄道弟,雖然暗地裏互有爭鬥,表麵上還算一派祥和沒有撕破臉,如今,李從厚的舉動讓大唐朝廷徹底的和契丹國決裂了。

  而耶律倍(李讚華)投奔了大唐之後,洛陽大唐皇帝有意任命他為河南藩鎮,但是遭到了朝廷裏群臣的反對,大家都認為不可以。因為河南是大唐重地,耶律倍雖然歸降,但其心不知如何,這是不是契丹使的苦肉計也未必可知,反正令人心生疑慮。李從厚剛剛做了皇帝,認為契丹現任皇帝的親哥哥是投奔自己而來,是大吉之像,預兆著大唐帝國在自己的手裏必然揚威四海,群邦臣服。

  一番權衡之後,李從厚任命李讚華(耶律倍)為義成節度使,並且為李讚華(耶律倍)選拔朝士做僚屬以輔助。

  耶律倍(李讚華)本來就是個性情懶散隻喜歡遊山玩水讀書畫畫的人。俗話說知子莫若母,這固然有個人的喜好因素在裏麵,但述律平和阿保機帶領契丹人縱橫馳騁,非無能之輩,不是普通的女流,她當時執意不讓耶律倍當契丹皇帝也不是沒有道理。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耶律倍(李讚華)到了大唐,性命已然無憂,每日裏隻顧歌舞優遊享受,也不預聞政事。李從厚心裏大定,因為耶律倍是拋開妻、子,獨身到了大唐,李從厚思前想後,將之前宮裏的美人夏氏賜給李讚華做妻。

  李讚華(耶律倍)本就是契丹人,生活習性和中原地區有別,短時間內經曆大災大難,幾經起伏,性情怪異,每每就有古怪動作,竟然喝人血,姬妾們常常刺破手臂流血讓他吸吮,但凡府上婢仆有些小過失,或者被挖目,或被刀割、火灼,而大唐皇帝李從厚賜給他的夏氏無法忍受李讚華(耶律倍)的殘酷變態,奏請皇帝,竟然去當了尼姑。這卻是李從厚和其他一些人誰也料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