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親戚，小學和初中的同學也是要會一會的。

  大多數同學已經疏於聯係，經常聯係的是幾個在農村小學和初中當老師的同學，有同村的，也有鄰村的，都是上學時關係比較好的朋友。

  聽說駱千帆回來，他們主動打電話聯係，約在鎮上一家飯店請駱千帆吃飯。

  鑒於在外婆家“無法低調”的經曆，駱千帆選擇不開車，騎了一輛自行車出門。

  這幫同學在農村當老師，收入很低，最重要的是，真拿駱千帆當朋友，不像大舅媽那樣總想壓駱千帆一頭，所以在他們麵前沒什麽好裝的。

  駱千帆到了飯店，先去櫃台加了一些菜，又為女士們要了紅酒，還把飯錢提前結了，這才進了包廂。

  同學們已經到齊了，一共八個人，四個男生、四個女生，原本都彬彬有禮地談論著工作上事情，壓力大、收入少、學生難帶，以及家長不重視教育，孩子很小就送出去打工，等等。

  駱千帆進門之後，無賴地和在座的四個女生一一擁抱，把男生推得遠遠的，哪怕其中一個叫趙東亞的男同學就是其中一個女同學的老公，他也不在乎。

  駱千帆還誇張而又親昵地“掐”著趙東亞的脖子數落他的罪狀：“你個家夥，娶了我暗戀的大美女，連喜酒都沒請我喝，咋地？怕我現場搶親嗎？”

  他這麽一鬧，現場就徹底嗨起來了，再也不是那種聊工作的氛圍，徹底進入了駱千帆的節奏。

  他跟每個人都能聊得很嗨，各種吹牛，最後還帶頭回憶上學時的青蔥時光，數落在場男同學的“罪狀”：

  “……你到柏樹林捉紅蜘蛛放進女生的文具盒……

  “……你摘了‘刺撓頭’揉進女生的頭發裏，害得女生被迫剪掉長發……

  “……你給新來的女老師寫信，信封上寫著‘情書’兩個字，信瓤卻寫上一句話，‘老師，你真醜’，最後署上別人的名字，害得他被喊家長……”

  “你胡說八道！”被他點名的男同學紛紛反擊，“是你幹的！我從來沒有把紅蜘蛛放進女生的文具盒！”

  “把‘刺撓頭’揉進女生頭發裏也是你幹的！”

  “給老師寫情書也是你幹的，不是我！”

  女同學們則紛紛作證：“駱千帆，就是你幹的，就是你把紅蜘蛛扔進我的文具盒裏的。”

  “也是你把‘刺撓頭’揉進我頭發裏的。”

  “假情書就是你寫的，我認識你的字。”

  駱千帆不要臉的大笑，還腆著臉裝無辜：“是嗎？我小時候這麽有創意嗎？那假情書最後署了誰的名？”

  瘦瘦小小的趙東亞舉起了手，悠悠地說道：“是我。”

  所有人又一陣大笑，駱千帆困惑道：“既然我這麽劣跡斑斑，老師怎麽沒開除我呢？是因為我成績好，還是因為我長得帥？要麽是你們女生暗戀我，沒有告我的狀？”

  “都不是”，趙東亞說，“是班長趙小倩在保護你，她不讓我們告你的狀。趙小倩雖然沒說，但我一直覺得她喜歡你……”

  “還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駱千帆意外地問道，又突然察覺到一個問題，“哎對了，趙小倩呢，聚會她怎麽沒來？我要當麵問問她是不是喜歡我。”

  正常情況下，駱千帆說出這番話，一定會引來一片圍攻、奚落或者起哄，可是眾人都沒有搭話，包廂裏的氛圍也頓時變得壓抑起來，似乎趙小倩成了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

  趙東亞的老婆甚至瞪了趙東亞一眼，怪他不該提到趙小倩，破壞了愉快的氛圍。

  “怎麽了？”駱千帆很奇怪，與此同時，腦子飛速轉動。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上一世，趙小倩很年輕的時候，她老公就因為車禍去世了，隻留下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

  再後來，趙小倩背著孩子給學生上課，被媒體報道，成了新聞人物、正麵典型。

  但榮譽幫了她一時，卻害她一生，她被榮譽綁架，一生再未嫁人，日子過得很苦，而且還被傳統而又守舊的婆婆辱罵，她的一生簡直可以拍一步農村題材的悲劇。

  這個時候，恐怕是他老公剛剛去世的時候。

  天啊，駱千帆突然很心疼，趙小倩屬於中國最傳統的那種女性、典型的賢妻良母，漂亮、賢惠、尊老、愛幼、體貼，苦難不該落在她的身上。

  果然，趙東亞見駱千帆追問，隻得訴說原委：“趙小倩最近家裏出事了，他老公騎摩托車為了躲避突然躥出來的孩子，出了車禍，人沒了，就上個月的事情……”

  其他人也都悲傷地打開了話匣子：“老天爺對小倩太不公平，她教學水平比我們都強，對學生最好，縣裏的私立小學都想把她挖過去。最近她還剛被評上全縣優秀教師。”

  “可是評上優秀教師有什麽用呢，一個月不還是拿一千塊錢的工資？”

  “是啊，可憐她的女兒還不到兩歲，前幾天給學生上課，她把兩歲多的孩子帶去了教室裏。”

  “還有她的婆婆，以前她就欺負小倩，小倩在路上跟同事說句話，她就懷疑小倩外麵有人了，鬧到學校裏。兒子出了事，她更不待見小倩，罵她是掃把星、喪門星。”

  “小倩真是太可憐了，要是有人能幫幫她就好了……”

  趙東亞突然望著駱千帆問道：“對了，你不是記者嗎？可以給她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帶著孩子上課’，上麵的領導看到了，也許會照顧她。”

  駱千帆沒等他說完就連連擺手：“千萬不要出這種餿主意，名譽累人，有名無利更累人。如果你們真要幫她，那就多陪陪她，勸她盡早走出傷痛，然後盡早再找個疼她愛她的老公……”

  駱千帆的話，有人認同，有人不認同。趙東亞甚至無法理解：“出名有什麽不好呢？”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低潮，連駱千帆一時也難以調動，何況，他自己也沉浸在趙小倩悲傷的故事當中。

  直到駱千帆強行轉換話題，談起農村學校的收入，他們才都由悲傷轉為抱怨，說了很多氣話，說在農村當老師的，還不如在城市工廠裏打工的有地位，更沒有他們能掙錢，不少教師都辭職了。

  還說有些老教師，兒子大了要訂媒傳禮、蓋房子結婚，教師的收入很低，負擔不起，要利用暑假到大城市的工地上搬磚，放寒假的時候給人送貨掙錢，駱千帆聽了很吃驚。

  ……

  聚會結束之後，趙東亞去結賬時才發現，駱千帆已經提前結過了賬，埋怨說：“說好了我們請你吃飯，你怎麽把賬給結了？”

  其他同學也說：“就是，又不是在虹城。”

  駱千帆開玩笑：“我等著你們去虹城請我吃飯呢！”

  待眾人散去，駱千帆單獨把趙東亞叫到一旁，要了趙小倩的手機號碼，又取出一千塊錢，讓趙東亞轉交給趙小倩，並轉告她，以後有什麽困難都可以隨時聯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