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固執(求支持,求月票)
作者:無語的命運      更新:2020-03-17 20:30      字數:4285
  晨曦中,數隻信鴿,從城中飛了出來。從被圍困的城市中帶來了一個簡短的情報。

  “糧將盡,人相食!”

  簡單的六個字,透露出靖南的窘態。同樣也道出了現在這座城市之中的人們所處於的狀態。

  但凡守軍堅守城池,人吃人,總是無法避免的。而人吃人往往是一座城市開始淪陷的開始。是城市中的人們陷入絕境的象征。

  不過這一切對於城外的明軍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相比於城內那些忍饑挨餓的守軍,他們有著足夠的糧食,讓他們可以長期執行圍城任務。

  上午時分,在一人深的戰壕中,當戰士們在那裏抽著煙說笑的時候,李定國緩步沿著戰壕來到了前沿,置身於戰壕之中,他的雙眼凝視著靖南城。

  在他的左前方是清軍的堡壘,石質的棱堡依然完好的聳立著,似乎,在過去的幾個月中,明軍的火炮突然耗盡了彈藥,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摧枯拉朽的摧毀要塞。

  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李定國的命令——禁止部隊主動攻擊清軍,除非是清軍反擊,否則各部一率不準進攻。

  違者,軍法事!

  為什麽會下達這個命令?

  作為指揮官的李定國當然知道,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攻下靖南,但是然後呢?

  “父王,弟兄們等了幾個月,都有些不耐煩了!”

  想著一路上看到情形,李嗣興看著父王提醒道。

  “耗了這麽長時間,成天在戰壕裏呆著,他們眼不得現在就衝出去,父王,孩兒敢保證,隻要您一聲令下,他們隻要一個衝鋒,就能拿下靖南,”

  對於明軍的攻城,李嗣興可謂是極具自信心,畢竟,再堅固的堡壘也敵不過攻城炮,隻要用攻城炮轟垮台城牆,剩下的無非就是刺刀衝鋒罷了。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眼前的這座城市已經是熟透的桃子,等著人摘了。

  不過因為沒有命令,所有人隻能眼巴巴的看著這個熟透的桃子,而不能有絲毫輕舉妄動。

  “現在大家夥兒可成天想著把這裏拿下來,再這麽等下去,我怕大家夥會等得不耐煩。”

  何止是不耐煩。甚至可以說是怨聲載道。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這也許是他們人生之中最後一次獲取軍功的機會。

  想要得到軍功就必須要攻城,如果不攻城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對於大明的軍人來說,最為重要的就是軍功,軍功不僅可以光宗耀祖,更重要的可以帶來實實在在的實惠。

  但是現在圍而不攻,卻讓他們覺得獲得軍功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了。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對此頗有怨言。甚至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表示對晉王的不滿。

  對於這一切,李定國當然非常清楚。隻不過他一直都是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他根本就不在乎外界對他的評判,也不在乎外界對圍城的看法,他隻是在那裏固執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實施著這場戰役。

  當然,那這種固執是因為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支持。守則僅僅隻是五軍都督府的壓力,恐怕就不是他可以承擔的,何況現在的壓力是來自各界的。

  “城裏糧食快耗盡了!”

  對於兒子的建議,李定國並沒有給予任何回答,就像過去一樣。整個人顯得非常平靜。隻是默默的說道。

  “不少人已經斷糧,知道什麽是“人相食”嗎?”

  父王的反問,讓李嗣興一愣,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新會……”

  從李嗣興的口中聽到“新會”這個地方時,李定國默默的說道。

  “當年為父攻新會,清虜屢屢將百姓驅逐出來當“炮灰”,為父不忍傷及百姓,隻得一次次放棄進攻。而且新會清軍更大肆宣揚城池失守的後果—一旦失守,清廷必將派兵反攻,重新奪下城池之日必會有滅絕性的屠城,因為清兵動輒屠城早就屢見不鮮,所以,對誰當皇帝不甚理會的百姓自然就站在清軍一邊,全力支持他們守城,所以才甘心被驅使……”

  憶及當年的新會之戰,李定國的心中盡是滿腔的無奈,“新會之戰”是他畢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如果當時能果斷一些,不顧忌百姓傷亡,又豈會有後來的慘敗?

  “清虜暴虐,人神共憤,百姓懼其屠殺而助其守城,實在是愚昧的很,且百姓知道父王心懷百姓,即便是破城亦不會殺害他們,如此一來,父王的仁義反倒為虜所用,非是父王“婦人之仁”,而是清虜暴虐,百姓愚昧……”

  李嗣興連忙出言解釋道。

  二十多年來,在明軍的陸師學堂之中,對於“新會之戰”的推演、研究,從未曾停止過,畢竟,那是在“閩王北伐”之前,那是大明最接近中興的一刻,隻不過因為種種原因,非但未能收複東南,反倒使得李定國耗盡了元氣,險些導致大明滅亡。

  “百姓愚昧……”

  默默的點了下頭,李定國凝視著前方的靖南城,在通往靖南的田野上,種滿了玉米。那些玉米成熟之後,將會成為清軍的口糧。

  城裏有那麽多人,隻扣這麽一點糧食,肯定是不夠的。這些糧食不過隻是杯水車薪罷了。

  “不正是百姓百姓愚昧,”

  李嗣興頗為憤慨的說道。

  “當年父王對新會城圍困了三個月後,新會城內已再無糧草。若非是的百姓甘心為其驅使,父王又豈會長期圍困,導致部隊遭遇大規模瘟疫……”

  當然,即便是李嗣興也不會說,當年李定國本想期待鄭成功的軍隊按約與他會師新會,然而鄭成功屢屢拖延發兵時間,而清廷則早已派遣八旗大軍南下,聯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的漢軍蟄伏在廣東三水,伺機支援新會。

  畢竟,鄭成功已死,而是其功高蓋世。所以,盡管眾人提及新會時,對其在新會之戰時的表現頗為微詞,但往往隻是一筆帶過,沒有人願意深究。

  “當時城內糧絕,新會清軍決定讓城內百姓,每家每戶貢獻出一人作為“人肉口糧”。在實施過程中,湧現了許多所謂的忠烈節女,為自己的丈夫和家人自願爬進油鍋。按《新會縣誌》記載,有個姓莫的媳婦與婆母相依為命,守將要殺食婆婆,莫氏叩頭請求替婆婆死,守將說:“真是一位孝順的好媳婦!”就答應了她的要求,把莫氏烹煮吃了。又有一個姓李的婦女,丈夫被守將抓去,將要被殺,李氏哭著說:“丈夫還沒有兒子,如果殺了他,就絕了他家的後代了,我即使活著又有何用?請把我吃了吧!”守將也答應了,將李氏烹食,把她的骸骨交給她的丈夫帶回家安葬。還有一位姓梁的窮書生將被烹食,他的十歲女兒請求代替,守將被感動了,就把他們父女一同釋放。數月下來,新會清軍竟吃了一萬多人。不過,到當年十二月城圍被解後,剩餘百姓因自覺“安全”了,所以也沒多少人痛恨清軍的“吃人之舉”。”

  提及“新會之戰”時,忠烈節女們的“義舉”,李嗣興麵上盡是嘲諷。

  事實上,在興乾後,朝廷於新會的態度也是這種態度,大明上下,要麽是設立“漢奸碑”要麽是“忠烈坊”,唯獨在新會設立了“愚民碑”,記錄了當年新會百姓的“愚舉”,記錄了當時那些獻出家人給清軍作口糧,解圍會還在慶幸沒有遭遇滿城皆盡的“滅頂之災”的眾人醜態……

  甚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至今沒有一個新會人獲得“太平紳士”等名銜。現在的大明既會記住百姓的忠義之舉,同樣也不會忘記漢奸,更不會忘記那些“愚民”是何等的愚昧。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相比於兒子對新會百姓的憤憤不平,在新會因為瘟疫的大流行,損失了大部分主力的李定國,反倒顯得很是平靜。他能夠理解城中的百姓所做所為。

  “其實,這麽多年,有時候,為父總會想到新會。”

  凝視著遠方的靖南城,李定國緩聲說道。

  “為父會想,假如當年為父不顧百姓,強攻新會,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是不是死的人會更少一些?其實,圍城三個月,最後間接死於為父之手的百姓,亦不在少數,數萬百姓或餓死,或被清軍所食,即便是強攻,百姓傷亡恐怕也不過隻是其三四成罷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定國越來越喜歡回憶過去,也許是因為人老了,也可能是因為靖南讓他想到了過去。

  “父王,其實,當年,即便是拿下了新會,鄭王不出兵,恐怕父王也是獨木難撐……”

  看著陷入沉思中的父王,李嗣興如實的說道。

  “即便是當年鄭王北伐,也是因為清軍主力在西南,所以鄭王才能直搗黃龍,奪取江南,後來又有陛下於江北盡殲達素十萬大軍,從此之後,清虜的勢力才急轉直下……”

  當年鄭王北伐成功,既有其必然,也有其偶然,必然是因為江南空虛,清軍主力在西南,至於偶然,恐怕就是宿遷之戰中,陛下率領新練忠義軍力挽狂瀾,全殲達素的十萬大軍。

  從此之後,清軍再也無法對明軍形成優勢,曾幾何時勢不可當的清軍,在各路明軍的牽製、打擊下,反倒是江河日下。

  “你看,現在這裏的局勢,其實和當年也差不多。”

  扭頭看著兒子,李定國說道。

  “現在咱們的主力盯著清虜酋首,這靖南有二十餘萬守軍,咱們想要一口吃下去,肯定會被撐著,而在咱們的主力盯著這裏的時候,在南邊的山地,還有十幾萬駐防清虜,嗣興,你看這局勢,是不是和當年差不多,要是兩股清虜合流的話,咱們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

  曆史總是如此,總是會在不經意的重複著過去,而現在,曆史又一次在這裏上演了,隻不過角色發生了變化,當年近乎窮途末路的大明在“翻盤”之後,反倒把滿清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隻不過,相比於大明,滿清現在甚至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畢竟,他們的人心在……在靖南!

  突然,像是想通了一切似的,李嗣興驚詫的看著父王,他知道父王為什麽要長期圍困靖南,知道父王為什麽要圍而不攻。

  因為人心!

  人心在在什麽地方?

  人心在人的心裏!

  沒有了人,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就像清虜進入西域時那樣,他們吸取了在大明的教訓,對待當地人,他們不招降不納降,直接一殺了事,或許對當地土民的屠殺使得他們不能征收稅糧,但是卻從根本上避免上土民作亂的可能。

  人都被殺絕了,又怎麽可能再去作亂呢?

  李嗣興想到了這一路上碰到的土民,這裏曾經生活著數百萬土人,可是現在,這裏頂多也就隻有幾萬土人,那些土人要麽被殺了,要麽被掠為奴婢,要麽逃往異國他鄉。當然,即便是現在明軍來到了這裏,那些逃亡者也不可能再回來,朝廷是不會同意他們回來的,畢竟,這裏的土地、山河將會分給大明的移民,至於土民,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有時候,大明同樣需要向清虜學習,當然這種學習不能是直接的學習,應該是間接的。

  現在,父王就是在效仿他們。

  “糧將盡,人相食!”

  簡單的六個字,透露出靖南的窘態。同樣也讓李嗣興明白,也許再過幾個月,最多等到冬天到來的時候,這六個字就會變成另外四個字。

  “糧盡,人絕。”

  糧盡人絕,城自然不攻自克。

  呼!

  長出了一口氣,李嗣興看著若有所思的父王,他沒有再去問及任何與靖南有關的問題,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問了,從父王選擇圍困的那天起,靖南以及城中的百姓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父王,你是擔心南方的清虜會北上?”

  李嗣興看著父王反問道。

  “擔心?”

  李定國笑了笑,然後說道,

  “這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