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想家(求支持,求月票)
作者:無語的命運      更新:2020-03-17 20:29      字數:4439
  大明鐵骨最新章節

  世間的紛爭太多,當一篇《軍人之尊貴》引得天下嘩然時,在所謂的“士林”中在那裏紛爭不已,在那裏討論著軍人尊貴與否,討論著士人與武人之間的將來以及界限的時候,遠在數千裏外的戰場上,隨著一聲令下,剛剛越過疏勒河的大軍在北山下停止了進攻。

  戰爭在這一刻終於落下了序幕。再往西,有要塞堅守的峽穀、隘口阻擋了明軍的進攻腳步,而從西安到疏勒河數千裏之遙的征途,同樣也是明軍後勤的極限,年久失修的道路,使得物資運輸變得極為困難。

  大規模的進攻在疏勒河停了下來,瓜州,這座古絲綢之路的重鎮,又一次回到了主人的懷抱之中,想必千年前,漢代的張騫、唐代的玄奘前往西域,也一定在這裏留下過腳印。

  現在這裏是大明最西端的領土,在這座沒有幾個漢人居住的古鎮中,到處都是風蝕的夯土堆,也許是漢唐時的遺跡,就像千裏豐碑一樣,告訴著世人,這裏真正的主人是誰。

  無論世間的風雲如何變幻,它們永遠屹立於此,等待著主人的回歸。現在它的主人終於歸來了。也讓這裏重新煥發生機,作為前線的最西端唯一的“城市”,這座古鎮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一直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傷兵!

  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兵,都被撤到了這裏的野戰醫院中接受治療,盡管有著領先時代的野戰救治體係,但是醫療水平卻是有限,藥物同樣也是原始。因為沒有止痛藥,所以傷員隻能用意識對抗傷痛,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發出一聲慘叫。再受不了的時候,他們不過剛一掙紮,伴著一聲慘嚎,血就從包裹著傷口的紗布下方湧出,血染紅了他們的繃帶,甚至床單。

  還有一些傷員,因為發燒,使得他們的意識模糊,在呻、吟聲中發出一些模糊的話語,這些意識模糊的傷員往往是在那裏喃喃著“娘”、“媳婦”之類的話語,往往都是對家人的思念,有時候,一些戰士會在對家人的思念中慢慢的失去生命。

  當然,還有一些戰士會在睡夢中喊著“陛下萬歲”之類的突擊詞,甚至像是犯了癔症似的在夢中喊叫著殺光韃子……

  戰爭不僅僅隻給戰士們帶來身體上的創傷,同樣還有心理上的創傷。

  在野戰醫院裏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戰友的張國東,終於在陣亡名單上找到排長張平的名字時,神情顯得有些黯淡。

  排長死了!

  班長丁相守也死了,

  還有……

  一個個戰友都戰死了,不知為什麽,他甚至想不起有些戰友的模樣,不過才幾個月而已。怎麽能就忘了呢?

  就在神情失落的張國東想要返回營地的時候,從一旁邊的帳篷裏傳來一陣呻吟聲音,接著的又是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

  “長……長官,勞、勞駕給倒我一杯水……”

  扭頭朝敞開的帳篷看去,看到一個腿被炸斷的傷兵躺床上呻吟著,他的雙腿都被炸斷了,甚至連大腿都不見了,下半身包裹著繃帶,繃帶處滲著些血。

  也許是被地雷炸斷的,清軍在在戰場上埋下了不少地雷,不過他們的地雷威力很大,人一踩上去,往往代價就是粉身碎骨。其實,這倒也是一件好事,要是腿被炸斷了,人活著,可人世間就多了個殘廢,即便是有功田又能怎麽樣呢?一輩子還是個殘廢。

  其實,話說回來,活著總好過死了。

  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了。心底有些感傷的張國東,看著傷後,便取出了自己的水壺,然後彎下腰去,扶著那個傷兵喝水,傷兵的臉上帶著些感激。他喝的很急,就像是很渴似的。

  “慢點、慢點!別喝這麽急!”

  叮囑著傷兵時,張國東又問道。

  “怎麽渴這麽厲害,護士呢?下次渴了就喊護士知道嗎?”

  “嗯……”

  喝了半壺水的傷兵,閉著眼睛,就像是很舒服似的,然後他睜開眼睛,看著張國東說道。

  “謝謝!”

  就在張國東想要說不用謝時,他看到傷兵不知道從那弄來了一把刺刀。

  他想幹什麽?

  “娘啊……”

  傷兵哭喊著的同時,握著刺刀猛的一下從喉嚨刺了下去。

  “不……”

  在張國東的喊聲中,傷兵捂著噴血的脖頸倒下了,他的臉上帶著解脫,在身體的抽搐中,雙眼慢慢的失去了神采

  “不要……”

  嘴裏喊著,驚恐的看著自殺的弟兄,他往腰後麵一摸,這時張國東才發現,那刺刀是傷兵趁他喂水的時候,偷的他的刺刀。

  張國東愣愣的站在那裏,看著醫生和護士跑過來,看著醫生在那搖頭歎息,在軍醫把刺刀遞給他的時候,那軍醫看著站在的張國東,“好了,人總是要死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說道。

  “死了,對他也許也是個解脫!”

  “哦。”

  點了點頭,張國東看著死去的戰士,然後問道。

  “他的傷很重嗎?”

  “雙腿炸沒了,就連下麵的也沒了……活著……”

  搖搖頭,醫生歎息道。

  “走了,反倒輕鬆了。”

  是啊!

  走了,也許就輕鬆了!

  隻是他的家人呢?

  “長官,他……到時候會怎麽報告?”

  張國東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戰場上戰死或者戰場上自殺,與在醫院自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誰都知道,前者是戰死,至於後者。

  軍醫看了看張國東,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問道。

  “你們是戰友?”

  “不是,就是想問問,畢竟,畢竟……”

  朝周圍的那些的傷兵看了看,軍醫壓低聲音說道。

  “放心吧,肯定不會寫自殺的……”

  然後軍醫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畢竟,當兵的不容易啊……”

  當兵的不容易啊……

  離開野戰醫院後,張國東的臉色一直不太自然,傷兵的模樣一直在他的眼前浮現著,他的模樣,尤其是最後解脫似的笑容,更讓他感覺後背發涼,到最後傷兵的相貌發生了變化,在他的腦海中變來變去,變成了陣亡的戰友,變成了身邊的戰友,甚至到最後又變成了自己。

  “我有寶刀真利市,快活沙場死。短衣匹馬出都門,喇叭銅鼓聲。戰地臨大敵,戰袍滴滴胡兒血。自問生平博容名,頭頗一擲輕?……”

  在這靜夜之中,雖然歌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仍然聽的很清楚。

  “阿娘牽衣向兒語,吾今不戀汝。愛妻結發勸夫行,慷慨送一程。斬殺敵軍將,戰死容名出人上。軍不凱旋歸何顏,偷生要幾年……”

  借著些許星光,張國東可以看到幾名已經喝醉了的戰士,在那裏放聲唱著這歌,最後,聽著這首不知誰從報上學來的《祈戰死》,他隻覺得的眼眶一熱,微微傾著頭,硬是不讓那淚水流下來。

  朝著遠處看去,另一邊,一堆篝火燃的正旺。走近了之後,張國東才發現,這裏是臨時的火化場,就是把一具具屍體上堆在幹柴上,然後把戰士們的屍體燒成骨灰。

  馬革裹屍還,從來都隻是詩人的想象,古往今來絕大多數戰士都是埋骨荒山野嶺,甚至落個暴屍荒野的下場。也就是陛下仁義,命令必須要把陣亡將士的骸骨運回,運回屍體是不可能了,所以隻能在戰場上火化,然後把骨灰運回交給其家人。

  在火化的時候,隨軍僧穿著一身黃色的僧袍,站在火堆的前麵,手撚著的佛珠,口誦著經文,

  幾名野戰醫院的士兵,一起坐在火邊,他們吸著煙,不時向火裏投塊木柴,他們要整夜在這裏守著火堆,直到把這些屍體焚化。

  漆黑的夜,漆黑的荒野之中,沒有一點燈火,隻有幾處焚燒屍體的大火吐著紅色的火焰,隻讓人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陰森森,冷梭梭的。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站在這片荒野上,看著那火堆,張國東隻覺得一陣寒風蓋過一陣,風寒刺骨,讓他忍不住縮往了肩膀。

  “老哥,到這裏躲會風。”

  正加著木柴的戰士,瞧著張國東說道。

  “這西北的風,像刀子一樣,別瞧已經是夏天了,這風一吹,指不定就能讓你去半條命。”

  這時,張國東才注意到,他們的身後用毛毯紮了個擋風牆,他們就躲在風牆的一麵,麵對著火堆。

  “哎,”

  坐到風牆後麵,張國東把胳膊架在膝蓋上,然後呆呆地望著火,他的心裏又一次想到那個自殺的弟兄。

  也許,他就在這火堆裏吧。

  這麽想著,他的心思就變得紛亂起來。想到了自殺的弟兄,自然又想到了排長、班長,還有其它戰死的弟兄,想到他們在這裏被燒成灰。

  就這麽胡思亂想的時候,他意識到要壞事,心裏難受得要發瘋。就在這時候,一根紙煙被遞到他的麵前。

  “來,老哥抽一隻。”

  “喲,紙煙……這可不便宜。”

  張國東接過紙煙說道,紙煙不便宜,肯定比煙葉貴,弟兄們很少有人抽這個,往往隻有軍官才抽這個。

  “都是從帳篷裏拿的,你知道的,你們給他們送去,可總有人走,人走了,東西留在帳篷裏,也就糟蹋了,所以,也就便宜我們哥幾個了。”

  對此,張國東能夠理解,當然不會說什麽,隻是點著那根煙,然後默默的吸著。然後又和他們一起聊著天,他們聊了很多,自然也聊到了這裏正燒著的屍體,聊著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是勇敢,還是懦弱。

  沒有太多的敬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惋惜,對於他們失去生命的惋惜。聊著聊著,張國東聊到了自己的戰友,聊到身邊的弟兄。

  “在我們排裏頭,俺是第一個嚇的連銃子都裝不上的,真的,不怕你們笑話,平時我說話的時候,嗓門比誰都大,可是到了戰場上,雙腿打軟,手抖的都裝不進去銃子……”

  他突然大聲說道。

  “到最後,是排長接連幾個大嘴巴,才把俺給抽醒了,然後才裝了銃子,那嘴巴抽的,那是一個響,到現在俺都記得……嘿嘿。”

  對誰講的呢?

  是對身這的這幾個弟兄?還是對火堆中的屍體,或者是戰友的靈魂,

  鬼知道,張國東也不知道,他壓根也就沒有去想什麽。

  其實他心裏也知道答案,與其說是對圍坐在火邊的弟兄們講的,倒不如說是對著坑中被烈火焚燒的死人講的。

  他的心裏很明白,盡管心裏不想說,可卻又控製不住自己,甚至忍不住吹起了牛來。

  “韃子,他麽的,你瞧著一個比一個軟蛋,可是他們都他麽的會耍奸,會裝死,當時我是第一個衝上去的……原本的我以為是死人那,可誰知道了,那地上的死人動了,我一刀就捅了過去……還有幾個越來越近,近得都能碰到我的銃口了……投降?韃子兵降個屁,我一扣扳機,就給他們三個穿了糖葫蘆……

  最前邊的一個,鼻子冒著血,倒下去了……還有一個居然對我說什麽,我是漢人,他麽的,現在知道自己是漢人了,早他麽的幹什麽去了……還有人說什麽,他是旗人,比咱們漢人尊貴,太他麽的狂了,我就用槍托對著他腦袋,拚命砸著,一直砸碎了,砸的他娘都認不出來才停下來……我告訴你,我殺過十幾個人,還有一個是我活活掐死的……那天我看見他的時候……那小子,還想要反手,我掐著他的脖子,往死了掐……最後活生生的掐死了!”

  嘴裏叼著煙,張國東也分不清自己的話是真還是假了,他隻是在那裏說著,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別的人故事,反正是說著,說給身邊的這些人聽,說給這些火堆裏的屍體聽,到最後,實在受不了的他,站起身,然後罵了一句。

  “他麽的,都是混蛋……為什麽他麽的都死了,都他麽的給我站起來,起來啊……”

  罵著,罵著,他騰地站起來,然後離開火堆,朝著遠處跑去,最後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裏。群星在天空中閃爍,夜空如晝,已經擦去眼淚的張國東叉開腿,一邊小便,一邊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那股難受勁的這會終於過去了,心裏慢慢地好受一些了。他隻感到有些筋疲力竭,他抬頭看著天空,最後喃喃著……

  “好想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