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之塔，在這場霜巨人掀起的暴雪之後，化為一片冷厲的白。

  西裏爾迎著冷冷的冬陽，站在城牆上，和剩餘的士兵們搬運著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冰雪風暴中死去的士兵的遺體。

  霜巨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的遠端，那叢叢的白骨在夜色離開之前便先一步退去。骨龍的死亡讓亡靈與霜巨人的這一次計劃告破——

  沒有攻城器械的支持，沒有亡靈大軍的壓進，這一場對北風之塔的突然發難在骨龍被騎士團長阻截，被法師塔發動的泰坦之箭狙落的一刻，就以失敗告終。

  西裏爾靜靜地將最後一具屍體從雪裏搬出，那具身體的一半都凍在了冰裏，還是靠火係法師學徒生起火焰才將他從冰裏麵解脫出。

  少年伸手抹去那張臉上覆蓋著的雪，看到那張麵孔的時候不由得一愣。

  是那名被他斬斷長槍的倒黴蛋，記得叫做克林科來著，在城牆下還見到過一次。

  沒想到死在了這場守城戰的末尾。

  他看著士兵們將克林科的遺體搬下城牆，對著城外，緩緩哈出一口冷氣。

  這一場戰役，終於算是結束了，哪怕這場戰爭還蒙著一層謎團，比如亡靈是怎麽知道巫妖會在這個時候出世，為什麽會提前進犯北風之塔——要知道前世的北風之塔在被骨龍毀滅之前可沒有被亡靈圍攻過的記錄。

  這是隻發生在這一條世界線上的事情。如果硬要說緣由，西裏爾隻能聯想到他背著少女走進塔普鎮，驚擾到巫妖山德魯那件事。

  可缺乏的信息實在太多，關鍵人物鳶尾又不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除非能把她吊起來四肢都固定住嚴刑拷打，否則他沒法隨便做出推論。

  但無論如何，這一場戰役總算是結束了。等到下午援軍補防到來，他們就可以順利撤離北風之塔，去往拉羅謝爾中土境內了。

  雪地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響，西裏爾側過頭，看到的是將法師袍裹得緊緊的米婭小姐，她裹著一層毛茸茸白色圍脖，大半張臉都被埋在圍脖裏，目光在被搬下城牆的遺體上匆匆一瞥，隨後不忍地轉回了西裏爾身上。

  “維先生。”

  少女仰起頭，有些擔憂地道：“維先生，您是還在想那個女人的事情麽？”

  “那個女人？”西裏爾一怔，沒反應過來米婭這頗有歧義的話語在說的是誰。

  “雖然我也聽不懂她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我覺得她肯定是在嚐試蠱惑維先生的心神，無論如何，請千萬不要在意她說的東西。”米婭慎重而認真地說道。

  “哦，你是在說鳶尾。”西裏爾這才恍然，方才在塔樓上米婭小姐可是目睹了全過程，少女對自己的實力很有分寸，一直幹脆地抱著卡羅琳，一言不發。

  “你不用擔心，她說的話和謎語一樣，我才懶得去解謎。”西裏爾擺了擺手。

  其實他對鳶尾要做的事情再清楚不過，未來的她成立自有鳶尾，擾亂拉羅謝爾內部，甚至蠱惑了長公主倒戈。

  現在來和他說這些，無非是看中他的天賦與顏值，想著通過這樣的刺激，給他心裏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在將來的某一天讓他有一個加入自有鳶尾的理由——

  類比一下，大概是近似於我愚蠢的歐豆豆那樣的感覺？

  可惜的是鳶尾的話術技巧並不算強，在西裏爾看來連感情渲染都沒到位。

  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在乎哈維·瑞澤的態度。如此一位六環大氣係法師在前世居然如此寂寂無名，按理說如果他是向往著法則的道路而追隨鳶尾而去，幾年之後也應該看到他的名字才對。

  但對方咬死也隻有一句“我沒有背叛拉羅謝爾”，問不出一點有用的信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繼續道：“卡羅琳呢？她怎麽樣了。”

  提到卡羅琳，米婭小姐的臉上擔憂之色更加了：“卡羅琳……看起來倒是挺好的，就是胃口不太好，她剛剛睡醒，居然說不餓、不想吃東西。”

  “啊這……”西裏爾忍不住扶額，是什麽讓未來的暮色陰影在米婭小姐的印象裏變成一個隻知道吃的小傻妞了呢？

  啊好像是他慣的啊，那沒事了。

  “維先生，我們接下來是要回到王都去麽？”

  “是的，按照約定，我會去給你聯係一個老師。”西裏爾停頓了一下，“北疆太亂，而且幾年內都不可能平定，留在這裏對你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嗯。”少女輕輕應了一聲，望著遠處那一片沐浴在冬陽中的雪地，晃得刺眼，卻又異常的安詳。

  她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麽，聲音太輕，西裏爾沒能全部聽到，隻捕捉到“房子”“賣掉”之類的詞語，還沒等他追問，不遠處的塔樓傳來又一聲呼聲：

  “亞德裏恩，團長回來了。”

  西裏爾匆匆走入塔樓，便看到劍士伊文斯正使喚著祭司，喊人泡著熱茶，而桌前坐著頭發散亂，滿身血汙的騎士團長。

  簡·克裏斯汀平靜地坐在桌前，她的頭盔扔在一邊地上，身上連身鎧破破爛爛的，不知道受了多少傷。

  她麵前的桌上擺著那張此前畫滿了記號的地圖，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畫麵，直到西裏爾走進塔樓，她才微微偏首：

  “亞，亞德裏恩，那道箭是你放的？”

  她的聲音沙啞的讓人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完全不複此前如山泉一般的清冷。西裏爾連忙道：

  “團長，是我讓瑞澤放的。”

  “瑞澤呢？”

  “走了。”

  簡微微後仰，伸手揉搓著她的太陽穴，片刻之後低聲道：

  “謝謝。”

  西裏爾愣在原地，此時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騎士團覆滅的確切消息此時還沒有傳回北風之塔，調查隊在亡靈退去後才派出城，他也不清楚克裏斯汀知不知道銀刃騎士團經曆了那場雪。

  但此時伊文斯伸手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走到門外。他連忙鑽出塔樓，便見伊文斯神色嚴肅道：

  “我們發現團長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護城河旁，一直望著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那正是鬆葉林與骨龍之間的地方，也就是銀刃騎士出擊的方向。

  西裏爾微微張口，猶豫了一下後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或許吧。”伊文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偷眼望了一眼屋內那還在桌前看著地圖的女人，搖了搖頭。

  “銀刃騎士這一役傷亡慘重，戰損超過百分之七十，對麽？”

  西裏爾還沒來得及回答，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伊文斯認出來人是出城搜查的士兵，連忙拉住他：“別進去，有消息了？”

  那名士兵匆匆忙忙道：“大人，銀刃騎士團，找到了，正派人運回來。”

  “運回來？”伊文斯神色一變，卻見那名士兵麵色難看地道：

  “兩百名銀刃騎士，無一生還。”

  ——————————

  約莫中午的時候，王國第七軍團雪鴞軍團終於趕到了北風之塔。

  吊橋放下，城門大開，簡·克裏斯汀站在城門口。

  她已經洗浴過了，祭司也為她治愈過傷口，身上血汙盡去。

  此刻她沒有戴頭盔，長發盤在腦後，身上是一套嶄新的亮銀色鎧甲，英武而端莊。

  西裏爾與伊文斯並肩跟在她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城門外一隊整肅的騎士排著隊入城。

  為首的那人中年樣貌，英武不凡，身側的盾牌上紋著振翅的大鷹，肩上還站著一頭雪白的大鳥。他的目光在進入北風之塔城門的一刻便來回掃個不停，最後落在簡·克裏斯汀身上，緊接著嗤地一笑。

  “克裏斯汀小姐，好狼狽啊。”

  “那是海伍德·赫爾曼，是雪鴞集團軍裏實力比較遜色的那個軍團長。他是王室旁係的旁係，算起來是當今公主的舅舅。”

  伊文斯小聲說道，西裏爾微微頷首。他對這個人還算是有一點印象，海伍德生活作風糜爛，治軍亦是不嚴，是少數跟隨小王子在王都淪陷後撤離到海灣的將領。

  他一直活到1453年奧聖艾瑪對新都發起進攻為止，死在他於新都的大宅裏，服了毒酒，死在他第二十七個老婆的肚皮上。

  這讓西裏爾忍不住皺眉，總有這種小醜一樣的角色喜歡跳出來發起挑釁，如果銀刃騎士團安在，他又哪敢這麽跳簡·克裏斯汀的臉？

  可此時的銀刃騎士團長隻是側過身，微微垂瞼：“北風之塔的駐防便轉交於你了。”

  騎著高頭大馬的海伍德見一向以“鋒銳”聞名的簡·克裏斯汀居然沒有因他的話生氣，不由得更加得意，邊策馬經過克裏斯汀的身邊，嘴上還高聲說道：

  “這算什麽事，不就是一點日常的亡靈侵擾，搞得好像它們翻得過雪山一樣，詹裏斯連這點事情都搞不定——”

  他話音還未落，猛然間一股勁風自他的臉龐急擦而過。那隻白色的大鳥驚慌地飛起，幾片尾羽飄飄揚揚地落下，隨之響起的是海伍德驚懼的聲音：

  “克裏斯汀，你敢向我拔劍！”

  可當他側頭看向騎士團長之時，卻發現後者依然保持著此前的姿態，連長劍都未出鞘——不過西裏爾可看到剛才騎士團長的手觸摸了一下劍柄，隨後才有了那一道勁風。

  快地他都沒看見劍的影子。

  “拔劍？”簡微微歪頭，隨後搖了搖頭道，“北風之塔風大，還請閣下多小心，便染了風寒。”

  海伍德氣得牙癢癢，但從武力上來說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隻能冷哼一聲，催馬向著城中心而去。

  直到長長的隊伍盡皆進入城中，簡帶著二人走上城牆，目光落在西裏爾身上：“亞德裏恩，你的那些同伴呢？”

  “都準備好了，現在就要走了麽？”西裏爾回答道。

  “早點出發。”簡快速地回答道，轉而看向伊文斯：“伊文斯，你應該清楚接下來該做些什麽，無論是為了這個國家，還是為了你自己。”

  伊文斯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我明白的。”

  “無論北疆戰況如何，王國都需要更多的力量。南方禍亂、還有奧聖艾瑪環伺在側，接下來的十幾年會是拉羅謝爾最艱難的日子。”簡平靜地說道，

  “我希望你能做好準備，在某一天化為一柄鋒銳的劍，破開桎梏王國的荊棘。”

  伊文斯鄭重地點頭。

  簡的目光重又落回西裏爾，她動了動嘴唇，猶豫了片刻，最後卻隻是說道：“上路吧，願星輝照耀著你們。”

  西裏爾看著克裏斯汀扶著劍轉過身，忍不住問道：“團長，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麽？”

  而簡·克裏斯汀望著遠方，輕輕搖了搖頭：“我再陪他們一會兒。”

  她微微仰首，長出了一口氣，聲音中又帶了一些讓人傷心的沙啞：“銀刃騎士在南方還有五十人，他們能成為你的助力。如果你有這方麵的打算，可以拿著你的劍去找他們，他們會明白的。”

  西裏爾一愣，一時間沒聽出克裏斯汀話裏的意思，但此時係統麵板的藍光閃爍了一下，他匆忙打開，便看到那後綴在自己名字後麵的“銀刃騎士團代理團長”一稱。

  而隻是他這猶豫的片刻，簡已經回過身，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好好幹，有緣再見。”

  沒有給他任何繼續說話的機會，她手扶長劍，盤起的長發散開，飄揚在風中，消失在視野盡頭。

  “看來她對你給予厚望。”伊文斯拍了拍他的背，而西裏爾苦澀一笑，沒有係統的麵板，伊文斯又哪裏知道克裏斯汀那句話的意思？

  銀刃騎士團，散了。那位團長或許還將征戰在戰場上，但再出現時，帶著的定然是一隻新軍——

  他望著遠方即將落下的冬陽，側過頭，看到正從塔樓中走出的米婭·克裏斯蒂安、卡羅琳和艾莉娜·維斯孔蒂，深深吸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去中土。”

  天色黃昏，二十餘騎拍馬，出了北風之塔的城門。

  一路向南。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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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糾結了很久，第一卷還是在這裏結束了。

  卷末語明天再發，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