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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三號，端午節。

  月底的美國之行迫在眉睫，各項手續基本已經辦理完畢，臨走前王晉還得去女朋友家送趟節禮，所以就來到了西北康山市。

  任何男人第一次拜訪準嶽母，恐怕心裏多少都會有些忐忑，縱然膽大包天的王某也不例外。他穿著簇新的藏青色西服，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賣相透出一股“踏實穩重”的味道。

  “吱……”

  剛剛走出車站外，一輛普普通通的SUV便停到眼前。

  有個小夥兒推門出來，擠擠眼睛問道：“怎麽樣？夠低調了吧，太貴的我可沒敢租，省得旁人說你去對象家顯擺。”

  王晉端詳道：“挺好老曹，受累啊，我這訓練脫不開身，讓你大老遠跑一趟實在是難為情。”

  對方得意道：“甭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小夥兒名叫曹彬，今年二十四歲，是拳館給王晉指派的新任助理，眼睛挺活，專業知識也懂得不少，哥倆雖然屬於“雇傭”關係，但很快便打成一片。體育界畢竟和娛樂圈區別甚大，隻要彼此能敞開心扉的話，處成哥們兒相當容易。

  王晉道：“東西都辦齊了？”

  曹彬挑著眉毛道：“嗯，早市剛買的，絕對漂亮！煙、酒、肉、雞、魚、油、幹果、鮮果，八樣禮品樣樣齊全，那雞是散養土公雞，倍兒精神，魚是鮮鯉魚，活蹦亂跳……保證讓你不丟禮數……”

  ——王晉的節禮嚴格遵循著老家的傳統，吉祥、規矩、喜慶，含帶有確定關係之意，明顯是奔著最終結婚為目的而去的。

  他連聲感激道：“謝謝，謝謝。”

  哥倆又閑扯幾句，曹彬就趕路回家過節了。

  王晉矮身鑽入車內，起步行駛。

  秋荻的家鄉在“醇酒”出產地康山，這裏也是教練員高飛的故鄉，小王同學素來極重感情，自然也得抽空去老高那兒送點東西。

  約摸三十分鍾後，王晉伸手按響了門鈴。

  因為要照顧半身不遂的母親，高飛一向很少離開康山，經濟條件也馬馬虎虎，他們全家照舊還住在那所局促的商品房裏。

  ——王晉不敢提幫忙改善生活的事情，老高骨子裏非常驕傲，你要好意給他買房子，反而會變成一種莫大的侮辱。

  “突突突……”

  看著王晉一趟趟往屋裏送東西，高飛眼底含笑，但麵上卻皺眉道：“怎麽？你小子把超市搬來了？謔！五糧液？這玩意我喝得起麽？”

  王晉呲牙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哈哈，您喝完了我再接著買唄。”

  高教練板臉道：“以後別亂花錢了啊，我去給老娘洗把臉，回頭再跟你聊幾句……知道你時間緊，中午就不留飯了。”

  王晉陪笑道：“您忙，您忙。老太太最近身體好不？”

  高飛教練道：“嗨，還是那樣……”

  屋裏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沒有任何難聞的怪味道。對於有病人臥床長達六年的普通家庭來說，這種情況算難能可貴了。

  “媽，今天過端午節，酒麽肯定不能碰了，回頭將就喝點兒粥吧……以前我特愛吃您親手包的粽子，但自打您生病之後，我就一直沒沾過……咱們老家後邊兒那條小河已經幹了，再也采不著蘆葉啦……”

  高飛坐在母親邊細心擦拭麵龐，低聲呢喃。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他平常是“炸雷”般的暴躁脾氣，現在卻溫柔至此、六年如一日始終未變，個中的艱辛和孝道當真令人動容！

  老人口齒不變，隻能發出些含糊的音節，但目中蘊含的幸福已經說明一切。

  王晉麵帶尊敬，始終垂手而立……

  高飛教練最後親自送他出門，語氣極其嚴厲：“你以後長期在美國生活，要始終牢記住一點，你是個世界冠軍，更是一個中國人！你時時刻刻都得想著自己的身份，千萬別惹事兒給咱們丟人，不該碰的髒東西絕對不要碰，不該去的場合堅決不要去！保持自律很困難，但鬧個身敗名裂就太容易了！”

  王晉點頭道：“明白，您把心放肚子裏，我隻要金腰帶和……鈔票，保證老老實實的。”

  高飛冷哼一聲，轉移話題道：“那姑娘也是康山的？”

  王晉咳嗽道：“嗯。”

  高飛道：“好好對人家，結婚時我去喝喜酒！”

  王晉喜上眉梢：“哎……”

  ……

  秋荻家住在一個小集鎮上，路邊樹多、莊稼多，柏油路略顯顛簸，屬於典型的農村風貌。

  這姑娘身穿碎花長裙，麵上神采飛揚，早已立在岔道口俏生生地等候著。

  王晉停車探出腦袋，模樣十分心疼：“嘿，傻呀你，也不知道打把傘，回頭曬黑了怎麽去T台走秀？”

  秋荻笑眯眯道：“沒事兒，我剛剛才來，再說現在流行古銅色。”

  王晉道：“古銅色？是我這種皮膚麽？”

  秋荻促狹道：“嗯，挺像，不過你的火候稍微大了點兒。”

  王晉：“……”

  柏油路很快變成碎石路，秋家門前種著顆枝繁葉茂的銀杏樹，看起來年頭應該很長，那片片涼爽的樹蔭下麵，一個幹瘦的婦人正搓手眺望。

  秋荻母親名叫李桂蘭，今年四十五歲，普普通通的打扮，普普通通的相貌，眼底布滿了焦慮和忐忑。

  ——丈夫已經不在，女兒就是她唯一的掛念，未來女婿將左右秋荻下半生的幸福，說到底她比誰都緊張，心情可想而知。

  “咳咳，我怎麽好像忽然有點兒腿軟呢？”王晉駕車靠近，心虛道。

  秋荻道：“真稀奇，當時在RB麵對七萬多觀眾，也沒見你怕過啊？”

  王晉道：“那能一樣麽……”

  秋荻咬住嘴唇，故意道：“小王同學，要麽你先掉頭轉悠幾圈兒，等醞釀好情緒再來？”

  王晉板臉道：“說啥呢？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決定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住！咱們下車！”

  秋荻拍拍他的手道：“哎！”

  大灰狼秒變小綿羊，王晉立馬堆滿笑容，上前微微彎腰道：“阿姨好……”

  李桂蘭明顯被某人的體型驚住了，她有些結巴道：“哦，好好，這是小王對吧？”

  王晉道：“是是是，嗯哼。”

  秋荻沒心沒肺道：“多新鮮呐，媽，您閨女什麽時候往家裏帶過旁人？”

  “趕緊讓小王進屋休息，我去給你們做飯。”

  李桂蘭作勢瞪了秋荻一眼，然後快速端詳王某的相貌：嗯，身高配女兒足夠，模樣勉強也過得去，就是眼睛小了一點兒……

  王晉道：“阿姨別忙活了，要不咱們去集上吃？”

  李桂蘭道：“那怎麽行？家裏還有客人呢，哎呦，我得先去看看鍋……”說完便急急奔進院子。

  王晉直眼道：“還……還有客人？”

  秋荻道：“啊，大舅、小姨、小姨夫等等等等，為了陪你，今天請了十幾個長輩呢。”

  王晉：“……”

  ——農村送節禮曆來被相當看中，這跟城裏簡單做客的意義大不一樣，必然要請親戚作陪以示隆重。

  秋荻家蓋著二層小樓，裏裏外外掃得特別幹淨，堂屋中果然高朋滿座。

  “刷刷刷！”

  眼瞅王晉邁進門來，四下頓時一片寂靜，人人起身站立，十餘雙眼睛齊齊盯到他的麵上！

  呃！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同學立即心跳如鼓，頭皮發麻！

  “王晉來啦……”

  “這位是大舅！”“大舅好！”

  “這位是小姨夫！”“小姨夫好！”

  “這位是小姨！”“小姨好……”

  王晉忙著陪笑敬煙，秋荻喊啥他喊啥。好在這些親戚基本上都很淳樸，沒人胡亂“查戶口”，更沒人七嘴八舌地問什麽收入情況。

  打完招呼，王晉回車裏卸貨，雞啊、魚啊、油啊啥的並不算什麽奢侈品，大家看的隻是“心意和禮節”，簡單說就是要懂“規矩”。

  態度好、禮數足、嘴巴甜，大家對王同學非常滿意，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小王，你真的隻有二十歲？我瞅著不像啊！孩子長得確實老成了點兒。”

  “呃……”

  “小王，你一頓能整幾碗米飯？電視上有個練拳的，聽說一頓能幹下去十八個饅頭！嘖嘖！”

  “呃……”

  王晉身上毫無“世界冠軍”的架子，嫌貧愛富、盛氣淩人這些詞兒都和他沒關係，吃飯的時候大家越發放鬆，賓主融洽，不時爆發出陣陣善意的哄笑聲。

  李桂蘭默默地觀察著“未來女婿”，心中又喜又酸。

  女兒長大了，知道端茶倒水照顧人了；

  王晉非常禮貌，偶爾注視著秋荻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形容的情意，比火燙，比海深……

  看起來是個靠譜的小夥子呦！她應該很高興吧？瞧那一對桌子下緊握的手掌啊！

  ——隻要女兒幸福，我就幸福。

  李桂蘭一麵微笑，一麵借故躲到院外草垛旁，眼底淚水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