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裕關內，天灰蒙蒙的一片。

  但是這種灰蒙蒙卻不是陰天的那一種灰，而是大旱之後灰塵滿天，一旦有風便塵土飛揚，迷了人眼。

  艱難存活下來的那些植物大樹也都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失去了原來生機盎然的綠色。

  到處都是灰撲撲的那樣的色調，讓人覺得很是壓抑。

  大旱之下，天氣還越發炎熱了。

  本來這個時候會有知了不知疲倦灶鳴叫著，但是因為現在的大旱，知了也都沒了，沒有鳥鳴，沒有狗吠雞叫，沒有人聲，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風沙漸漸地大了起來。

  風卷著沙塵，一層一層地再給這古裕關的城府覆蓋上滄桑，也像是在給留下的那些將士們心頭再覆上一層的懼意和絕望。

  昨天有一個士兵染上了風寒，隻一夜的時間，現在就已經臉白如紙，像是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他們這裏隻剩下了一點兒的藥品，治風寒的藥有，但是煎藥需要的水卻是沒有。守城府裏的那一口井這幾天的水也驟然減少了，大家都隻能夠一人一天喝上那麽三小口，還需要輪著來，因為蓄到這麽一點點水也是需要時間的，要讓水慢慢地滲出來。

  如此，要攢出足夠煎藥的水，那就得其他所有人都一天暫時先不喝，先緊著攢下一碗水來煎藥。

  以往這種藥都是要三碗水煎成一碗藥的，但是現在哪裏能夠那麽奢侈，隻能夠一碗水加到藥煲裏麵，隨便地煮開一下就行了，要把水給煮沒了那多浪費啊。

  雖然藥重要，但是水現在更重要。

  沒有水縱有藥也是治不好人的。

  但是他們在這裏熬了這麽久，身體也實在是熬差了，這麽一碗大打折扣的藥水下去也沒有把這名士兵給救過來。

  黃昏的時候他就斷了氣。

  穆呈風坐在城樓上，望著帝都的方向。

  他的臉上因為風沙而很是粗糙，雙眼也布滿了紅血絲，嘴唇更是因為缺水而都幹裂了。

  有人匆匆地跑了上來，聲音帶著悲傷和絕望。

  “將軍，小金死了。”

  穆呈風沒有動，但是眼睛裏卻慢慢地有一點兒濕意。

  因為缺水太久了，他現在竟然是流不出眼淚來了。

  小金，小金也是跟在他手下挺久的一個小兵，雖然一直以來表現都不算是太出色，但是也對他忠心耿耿，練兵時也努力勤快，還曾經跟他說過，如果有打仗的話他一定會衝在最前頭絕不畏懼怕死。

  沉默良久，他問來人，“我記得小金是十九歲？”

  “對，屬下記得很清楚，小金說過他正好是中秋的生辰，再過數月便二十了，當初還說過，若中秋生辰時咱們還在這裏，他就請咱們大夥兒喝酒。”

  “嗯。”

  穆呈風也記得這回事。

  “好生把他埋了吧，刻一塊碑，不要讓他的墳成為無主的孤墳。”

  “屬下明白。”

  士兵轉身退了下去。

  穆呈風繼續望著帝都的方向。

  距離如此遙遠，他當然望不見帝都。

  不知道現在的帝都是不是還風平浪靜，歌舞升平。

  皇宮裏，皇帝是不是還喝喝酒聽聽曲與他的那些妃嬪們作樂。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現在的望隴是什麽樣子，知不知道古裕關這裏是什麽樣子。

  “少爺！”

  他的貼身隨從穆顯也跑了上來，看到他果真在這兒，不由鬆了口氣。

  “少爺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我找了你好久。”

  “何事？”

  “少爺，夫人來信了。”

  穆呈風這時才有了動作，他轉過身來，朝穆顯伸出了手。“信呢。”

  “在這裏在這裏。”

  穆顯趕緊把信遞給了他。

  穆呈風接過那封有些皺巴巴的信，還未打開，先問道：“這信是怎麽送過來的？”

  “夫人高價雇了一支鏢隊，”穆呈說道：“讓他們運了水和食物過來，現在那支鏢隊的人正在下邊休息著。”

  穆呈風不由得嘲諷地苦笑了一聲，“這個時候還願意接這樣的生意跑這麽一趟到這種災地來的，價錢得收得多高？”

  隻怕是夫人要出一大筆銀子。

  就隻是為了給他運水和糧食嗎？

  她怕是不知道這裏的旱災有多嚴重了，運多少水來才夠？

  穆呈風想著，拆開了那用蠟印封著的信封。

  展開信，裏麵隻有兩行字。

  “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帝京不可回。”

  穆呈風盯著這兩行字看了半晌。

  “少爺，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啊？”穆顯不解地問道。

  這兩件事難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嗎？

  留著命活著當然很重要。

  晉帝以前就給穆呈風下過旨，讓他務必守在古裕關，未接聖旨不得離開，不管什麽原因。

  所以穆呈風當然不能離開，一旦離開他就成了抗旨了。

  “少爺，夫人是什麽意思啊？”穆顯很是不解地問道。

  穆呈風從城樓上躍了下去，把那封信給撕了，一邊朝城樓下走。

  “讓大家準備準備，我們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裏。”

  “啊？”穆顯愣了。他們能離開嗎？

  他們根本就不能夠離開啊，這萬一離開了不就是抗旨了嗎？

  但是他們留在這裏好像也是死路一條。

  離開是死，不離開也是死。

  穆顯心裏早就已經想要罵晉帝了，但是他實在不敢。

  穆家世代護國有功，一門武將，結果皇帝竟然如此逼迫著穆呈風。

  這樣的皇帝，穆家真的還要替護著他們嗎？

  他正想轉身跟穆呈風下去，突然看到遠遠地有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馬蹄帶起的飛揚塵土像是一道濃煙。

  這是從虎跳山的方向來的，但是他們守在這裏這麽長時間根本就沒有看到大晉有這麽多人馬同時出關，所以這一隊人馬想必是從大禹過來的。

  穆顯立即一邊衝下去一邊叫道：“少爺，少爺，有一隊人馬過來了！”

  穆呈風聽到了他的叫聲，迅速地走到了關口眺望，果真看到了遠遠的一道塵煙。

  來勢洶洶。

  大晉與大禹應該還是友邦，但是古裕關這裏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隊伍過來。

  穆呈風當下也不敢輕忽。

  “所有人戒備！”

  守城兵聽到這句話都是一陣錯愕。

  不是吧？

  這個情況下難道還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