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凋零止步於丟棄宅外麵，連風都在門裏刮得像春天一樣暖和，原本裝飾得紅紅一片的宅內已經撤回尋常模樣了，為亡靈默哀的氣氛使得反季開出的花池裏的花沒有一絲鮮色，反而有種不符時令的詭異感。

  映暹沒有很快帶小棄離開，他還逗留著不放心一件事。這天晚上，他打開丟棄宅的大門，讓三個模樣狼狽，有些髒亂的人進來了。他們是阿裏密小村三個奔著駙馬大選來的人，小天、娃娃、小鼓。

  映暹已經感到分散在聊仙各地的重修們大多數正奔著奇怪而庸俗的大選朝望朱趕來，駙馬大選鬧哄哄的，絮儒為了看熱鬧，孝端姐弟為了娶公主，阿裏密村民也如此，他們都來了，還會有人來，索性就把他們都聚集到一起吧，所以映暹暗中指引了阿裏密村民找到這裏。

  十幾年前，他按獸皮紙自書上的提示找到每一個已經在人世開始他們並不自知的重修生涯的重修們，他能感應他們的所在，他不定期去挨個關照他們，他並不知道他們聚集在一塊和分散開來哪一種情勢對他們更有利，就把他們當物件一樣，任由他們待在原地，從不挪動他們。但現在看來，他們已經移位了，嚴重移位，而且，顯然是那個在人世裏兜兜繞繞盤關係的王助促使了這事。

  映暹隱隱覺識到，重修們將受什麽樣的威脅了，或說是猜到夏丙基的某種目的了，那一直以小棄是孽障為由頭不斷滋事，像是針對他，其實別有用心。但他拿不準，如果他是要對重修下手，似乎找不到這麽做的動機，除非還是為了和他過不去。

  映暹轉身看見小棄提著燈過來了，有些詫異。她幾乎是追著他過來的，自從他和她表露心跡，吐露覺得她是聖煙的想法後，她整個人就輕盈了許多，心境一直很美好，又沒有為這事美得激動，時刻魂不守舍，本來是會的，但她想了最好的辦法克製，白天畫畫，特別專注地哪怕畫一顆無趣味的石頭，晚上就耳朵很靈地四處轉悠，再也不悶在房裏了，聽到響動就湊過去，正如現在這樣。

  她看著麵前三張陌生的麵孔說：“他們是誰？”

  映暹吸了口氣說：“客人。”

  小棄馬上心思全放在客人身上，朝他們中最小個子簡直還是小孩的小鼓打量著說：“這麽髒兮兮地，從哪來的？”

  麵前三人都被她的美貌驚呆了，從一見到她就愕住了。娃娃是男人的打扮，樣子像小鼓一樣窮酸，隻有小天顯得體麵一點，那還是專為報選駙馬進城後買的一身行頭，花掉了他們身上住店的錢，事實上那點錢遠不夠拿來住店，況且望朱城根本哪也擠不進去了。

  他們在往駙馬報選場去的途中，碰到一個人跟他們說：“看幾位是要去報選駙馬的吧，我提醒你們一下，你們身上的衣服不行，太寒酸了，穿成你們這樣去的人已經被衛軍不知道關了多少在牢裏，說是對公主不敬。”

  娃娃忙比劃著小天新換的行頭對那人說：“穿成這樣也不行嗎？”

  “當然啦！不行，都不行！不信你多打聽打聽去。”那人說完便走了。

  他們就這樣打消了馬上要去報選的念頭，然後娃娃心一狠，做了個決定，要把小鼓押入大戶人家裏去換錢，等小天穿上氣派的行頭報選駙馬，成功迷倒公主以後，榮華富貴到來，就贖小鼓出來，皆大歡喜。

  娃娃說：“小鼓，你的小天哥哥現在遇到坎子了，等這坎過了以後，他當上駙馬爺，你當大將軍，我們三個不分開，還在一起。”

  小鼓點頭，像他一貫那麽依從娃娃那樣，同意了用他換錢的決定。

  就在他們去找大戶人家的時候，又碰到和他們搭訕的路人，為他們指了丟棄宅的方向，他們就來了。

  三個人訥訥然過了一會兒後，娃娃才開口說：“我們遇到困難了，他是小鼓，我想把他押給你們使喚一陣子，換點錢救急。”

  小棄意外地骨碌著眼睛說：“不是客人嗎？”

  娃娃朝開門放他們進來的好心人，全身包裹在流披裏隻露出一對眼睛站在一旁的映暹驀一看，表示不理解。

  小棄懶得追究，馬上說：“竟然要押小孩子做工換錢。”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七了。”小鼓稚氣的聲音沉穩懂事得能證明他的話毫不虛假。

  小棄一愣，微微吃驚地重新審視小鼓，半晌後問：“你願意被換錢？”

  映暹撇頭看著小棄，那雙眼睛是小棄餘光不敢觸碰的，但時時能感覺得到，心裏熱熱的。她簡直想提醒他不要那樣看她了，對她是種威脅，但她又著實不希望那雙眼睛從自己身上移開。她便更專注地管起小鼓他們的事，在小鼓點頭表示願意後，伸出一隻手掌比劃說：“五萬兩，我給你五萬兩，你做我的小跟班吧，我挺喜歡你。”

  娃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忙確認一遍，問：“你說五萬兩？”

  小棄說：“這錢是給他的。”

  娃娃感到尷尬地身子往後縮了縮。小天一抬氣，那雙眼睛並沒有貪財的喜悅。

  “我要把錢給娃娃姐姐他們。”小鼓一看他的娃娃姐姐說。

  娃娃簡直感動了，一摸小鼓的肩，溫柔注視他。

  小棄說：“隨你意，明天天亮讓人取錢給他們，小鼓，你先跟我走吧。”

  娃娃在心裏迅速盤算：這個姑娘好闊綽啊，又這麽美貌，不知道許人了沒有。她眼睛搜索著夜色下寧靜美好的宅園，如果小天能成為這裏的主人，那個駙馬爺不做也罷，她竟打起這樣的主意來。她的眼睛一遇上正朝她看著的穿流披的映暹，陡地感到心慌，仿佛被他看穿了不詭意圖似的，而這時小棄已經領著跟班走遠了。

  就在娃娃和小天都望著映暹頗為好奇的時候，映暹將流披的頭披一放下來，那須發盡白長蕩蕩的樣子嚇了他們一跳。他頗為俏皮地一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