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千實在聽不下去了，大半夜是誰在如此敲門？她飛到大門邊的牆頭上，睜大眼睛一瞧，門簡直要給人捶疼了。

  “哪個？”林千千朝那人問。

  那人嚇了個半死，尖叫一聲：“啊！”

  “你叫什麽？”林千千仍在牆頭上，探身將她看了看清。

  “我、我……我叫晴……”她戰戰兢兢說。

  “我沒問你叫什麽，我是……”千千突然放棄解釋，話一轉：“你為什麽敲門？”

  “我……我來投宿的。”

  她打扮得一副男人的樣子，頭上戴頂鬥笠。

  千千想到桃宣說這是個凶宅，來人又如此膽怯的樣子，怕是刀給人架脖子上逼著來投宿的，換言之是實在走投無路了。她也不說什麽，身影往牆內一落，就給開門。迎麵一照，見是個相當精致的美人胚子。

  “進來吧。”林千千微微一笑，將她往門裏讓。

  晴抱懷走入，眼睛提防地由千千轉到大宅園裏的情形，亂看一氣。這個晚上對她來說已然撞鬼一樣碰到了怪事，再奇怪的事她也能勉強受之了。

  她不敢聲張她是由一個生著極為好看的藍眼睛的流披人給指引過來的，短短的接觸裏，她把他叫作藝，因為他不肯透露名姓，而他是個流浪藝人，全身包裹在流披裏，隻有一雙眼睛叫人見得真切。可是他說話的聲音，那副眼睛裏的氣質，盡管就著月色，也把她迷倒了。

  而自從她來到望朱，就似乎和他見了不止一次。有一次在燈火闌珊處，擠擠攘攘的人群中，她丟失了錢袋子，忙亂找時他從身後問，這是你的錢袋嗎？她回身見他是一個全身籠罩在流披裏的怪人，抓了錢袋就跑。她像受驚的小鹿，哪裏敢仔細瞧他。可後來不上兩日，她的錢袋還是丟了。

  她走投無路了，滿大街溜達，想找一個棲身的歌台，又怕輕率了，不小心賣了自己也未可知。她從泰明花一路來都是男人裝扮，還戴個笠子防止別人看見她臉，可見她多麽謹慎了。就在一宿難求的望朱還丟了錢袋，又趕上今天官兵清人掃街，把外地閑散百姓趕出城去，她想就勢出城，誰料出城處聖衛軍盤問得過分仔細不說，還給人身上摸來摸去。她嚇著了，怕是進來容易出去難了，她這個女扮男裝的要是給人摸出來，會不會坐牢？聽說皇王在望朱啊，算不算欺君？總之她嚇到了，東躲西藏混在城裏，到了夜間又在歌台前站了許久，她沒有身份牌，如今想要冒險投身歌台，恐怕就是自投羅網。正當她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他出現了，這回她把他看得仔細了，霎時就迷上了那雙眼睛。

  歌台前相遇，他說他是流浪藝人，她十分相信，兩人聊了一陣彼此的身世，他不願透露名姓，她就叫他藝。和這個藝在長街裏走著走著，她的擔憂完全消失，像找到了依靠一樣。他也確很可靠，就要把她領去一個地方投宿，說那裏是個慈善地，專收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人。到一個地方了，給她指了一指，隻是一轉眼的工夫，他竟不見了。晴一方麵很害怕，一方麵很願意相信藝，就到丟棄宅敲門了。

  進門看了個真切後，才覺得藝應該不是虛幻。一手按著肩頭的瘦包袱，一手掀下鬥笠。暗紫色頭發輕輕從身後蕩下一尾，光潔的額麵露出來，臉的精致輪廓完露出來，溫柔美麗的氣韻露出來。眼睛是紫黑色的，清麗秀雅。如果不是過於警惕的內心，她應該會發揮出成熟女子知性大方而又氣質深慧的一麵。遺憾，她除了盡量鎮靜下來後的矜持與小心，再無其它。

  她把鬥笠按在胸前，兩步一回頭，怯然附上一個笑容給不問緣由就迎她進門的林千千。她把門插好後才快步走上來問：“你不是望朱本地的吧。”

  “不是。我是泰明花來的。”她回答得小心而緩慢。

  “那麽遠跑過來，做什麽的？”

  “我是……哎，我……”她猶豫不決，想倒出實情，又怕輕率了。

  “有什麽不能說的嗎？”千千搭一隻手在她肩上，顯得隨和。

  對方微微一愕，瞧了瞧她搭過來的手，又瞧了瞧她投過來的眼神，連忙問：“你、你看得出我是女扮男裝？”

  千千稍一怔，怪笑兩聲，說：“你裝得一點都不像。”

  晴露了個吃驚的表情，然後默默一歎。千千正要繼續對她盤問，一盞提燈和兩片人影朝她們過來了。

  “千千前輩？”桃宣和瑪米蒂異口同聲喚。

  “來得好，桃管家，來客人了。”千千靜靜說，“沒我什麽事了，你們招呼吧。”她抽身就走。

  “等等啊！”桃宣怔怔打量客人，瑪米蒂幾乎快要將手裏的提燈掛到客人臉上去，瞅得仔細。

  “前輩，你從哪弄來的客人？你得說明說明啊。”桃宣說。

  瑪米蒂衝畏縮怯懦的客人一笑，嘀咕：“好像是請來的女工。”

  晴臉色一變，腦袋和身體驀地一挺起來，慌忙道：“我不是女工，我是從泰明花‘伊蒂雅歌台’來的舞伎！”

  桃宣和瑪米蒂都怔住了。

  千千於不遠處好奇地回了回頭。

  宅子各處的屋下都亮著燈籠，宅子沐浴在夜燈的寂靜和安詳中。園裏的蟲鳴聲時時在唱，但一點不顯得吵鬧。大片的綠景使得不少地方看起來有些幽森，因為這是晚上。

  晴被帶到了前堂屋子裏，坐在了桌邊，剛剛捧上一杯涼茶。瑪米蒂按桃宣的吩咐到廚房去為她找吃的了，剩桃管家單獨陪著她。

  “你既然是泰明花來的，你應該知道‘桃宣蒂’吧。”

  晴很是迷惑地點點頭，說：“是我們泰明花最大最有名的衣坊，怎麽了？”

  “我就是‘桃宣蒂’的總坊主，桃宣。”桃宣滿載笑容說，“給你端飯去的那個人，她是另一位總坊主瑪米蒂。”

  晴拎著茶杯的手指滑了一滑，險些沒拿住。瞪大眼睛將桃老板仔細一打量，半信半疑地問：“那……那、你們為什麽會在這？”

  桃宣輕然一笑，說：“想到哪就到哪，為什麽不會在這。”

  “真、真是怪事。”她顯然還不怎麽相信，輕輕嘀咕：“‘桃宣蒂’的兩位總坊主……”一麵再度打量麵前的人以及麵前的屋子。

  桃宣並不在意人家信不信，點到為止，繼續攀扯其它話說：“所以看在你是泰明花同胞的份上，我們願意留你在這裏住下，你想住多久呀？”

  晴愣怔怔不說話，想她的藝去了。藝啊藝，這是你指給我的地方嗎？你為什麽離開得那麽突然，不說一句話，神出鬼沒的？想到鬼，她就直寒顫，想，不會的不會的，藝不是……

  桃宣見她失神，喚：“晴姑娘？”

  瑪米蒂端著幾盤點心過來了，大聲說：“剩飯剩菜都被清理得太幹淨了，隻有這個！”

  “這樣啊。”桃宣低喃，緊而向客人湊了湊頭，說：“晴姑娘，實在是太晚了，吃些茶點算了吧。休息更重要，等你吃好我立馬領你去休息的地方安排房間。”晴隻顧一愣一怔，說不出話。

  瑪米蒂審視著客人說：“看樣子，她還需要洗個澡，換換衣服呀。”

  桃宣離座起身，笑容可掬地對瑪米蒂說：“既然你都想到了還不快去幫客人燒熱水。”

  瑪米蒂沒想到自刨了個坑，盡管不情願還是去了。

  “快吃吧。”桃宣熱情洋溢地招呼客人。客人露了露感激之色，開動。

  桃宣說：“晴姑娘，你出這麽遠的門，好像沒帶什麽衣物吧。”客人怔怔點頭。“要不要我去給你取一身來換上？”客人再度點頭。“那我取去了，你自便。”說著款款一笑，走了。

  見周圍沒了人，晴放心大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