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米也要報選民樂師，那真比剛才路上遇見和梵汐長得極像的人還要叫人驚奇。小棄心裏一直琢磨著豆米會什麽樂器，問也不說，隻說什麽都會。真的什麽都會？小棄不信的，覺得她是想賣關子。

  就在通召大人親自坐鎮的樂師提選場上，公府大院一所威風凜凜的房子裏，小棄開始了她的表演。手在琴案上扶了片刻，纖指提撥，琴音嫋嫋，旋律略活潑，初聽來，動悅歡喜，漸漸轉入輕惆意境，婉敘低吟淡淡憂傷。

  忽然，一支笛聲來會，情思幽怨纏綿，將氣氛推入深處。

  小棄止琴，舉目四尋，天哪，竟是豆米。她選擇在這時候配合她，事先毫無商量，卻自然得仿佛和她心靈相通。

  她停下了琴，笛聲不懼，讓曲子繼續完整流出，就是她才彈奏一遍的旋律啊，複用笛來吟，連她這一陣停斷都算到了嗎？顯得她那樣恰當，事實上是她嚇到了。

  天旋地轉後，她揮散雜亂的思緒，琴指再起，如舞般回到原來的位置，讓合奏恢複。她眼裏已止不住顫抖，這怎麽會是小豆米吹出來的呢？這怎麽如此了然她的心思像是來自她心裏的聲音呢？她感到歡樂，感到有一雙無形的手牽著她，分明還能感到那手的溫度……

  不知不覺曲子都變了，她不知道自己彈的是什麽，隻知道有聲音在附隨她，她便琴指隨心，由感而發。美麗的旋律如暖風吹過心頭，借由她的手飄飄灑灑落入人間。她間續聽到了幾種絲竹的附唱，那唱聲也像是她心裏發出來的，投合而親密，相伴如影。一種熟悉的甜美氣息，將她嗬護，絲毫不虛幻，真實得仿佛撲麵而來。

  時間仿佛停滯，空間也沒有了隔阻。那開在遠山上的花，那曠野上的暖陽，那溪澗裏奔跑的聲音，等等，一切美好鮮活事物曆曆如在眼前。

  杜風和他的師爺都沉醉了，不懂音律的杜風聽了多少場試技樂師的演奏，覺得惟有這場該是皇王最想要的，不禁又因為這兩個樂師都是他熟悉的人而驕傲興奮。那個叫豆米的小孩，正跪坐在小棄一旁，好不可思議的是，笙管、箜篌靠於膝邊，琵琶擁在懷下，嘴裏吹著葫蘆蕭，且不說她是個才總角的娃娃，她怎麽能把每種樂器都玩得那麽輕鬆自在呢？還精通無比。

  小棄停下來，不敢看豆米，怕一場夢幻突然散去。沒有人從夢中醒來，師爺和杜風都呆呆的。她內心蕩漾著美麗情漪，宛如前世姻愁纏繞在心的那鬱結慢慢綻開，花一樣將她暖暖托在其中，她不禁就再撥一曲，並輕輕唱了起來：

  你的眼眸，如日月星輝共徜遊

  隻是采下那一縷的光，奇妙的事情就發生

  收下我的心吧，隨你去奇境

  我學會了看花兒的笑容裏有執著綻開的信念

  我學會了聽自然的聲音裏有浪漫編織的神話

  你賜予的遠不止這些

  陽光給了大地溫暖，雨露給了萬物滋養，你給了我複蘇的生命

  ……

  聲音緊致有力，收放無隙，感情充盈，極為真摯。音色清純美麗，絕致絕韻，發揮無遺。她就是以這樣迷人的歌喉伴隨輕慢的節奏，感人牽魂的旋律，傾訴著。此間小豆米也一直在為她伴奏，兩人配合得像由來已久的默契。

  這時候音樂以外一切那麽微渺。

  曲終歌了，小棄整個人魂不附體。豆米亦很沉默。而杜風、師爺也未能回神，直到幾個主考官一樣的老樂師突然鼓起掌來，似乎才有人間。

  杜風衝過去抱起小豆米，一頓死誇。現在懷疑豆米是為民樂會而出現的，梵汐也說要來報名，他打算直接就把他錄取了，有這樣一個小妹妹，盡管說也不是親的，一定都是這方麵天賦極好的，才搭得到一塊。

  當下杜風就陪著小棄豆米走出提選場，來到廊上說話。而師爺跟在一旁他並未留意。

  “小棄，豆米，”提到豆米忍不住又捏捏她的臉稱奇，才說：“你們回去也通知梵汐一起，於五日後過來，還有一場樂師審核。也就是個過場，對你們來說，這麽高的技藝，我想那個王助大人也會很欣賞你們的。”

  這時候師爺竟然插話：“說到王助，我覺得哪裏怪怪的。”

  杜風忙推他回選場，說：“師爺，你怎麽也出來了，快去守著，別混進了不良樂師，到時候王助挑我茬。”

  師爺嘀咕著，想挑你茬，你怎麽守都沒用，離去。

  “還有複審。”小棄淡淡不滿。

  豆米張望著師爺離去，突然打趣：“你家師爺都提醒你有古怪了，你就不好奇？”

  杜風便低聲說：“好奇什麽？師爺自己也說不出個名堂來。王助大人是皇王身邊的重臣，對皇王喜好非常了解，他想來幫我把把關……”杜風還想說，他是授意於利比拉公主，怕說了暴露公主對自己的情意，傳到鶯鶯耳朵裏引起誤會，誤會他杜風在攀龍附鳳。

  實際上是公主一廂情願在貼他啊，已經造訪過他的公府私宅兩次。他能拒絕一個儲君要求他陪著賞花遊園嗎？實在敷衍不下去了，他也暗示過公主自己有屬意的人。公主威脅了他，是那種高貴友愛的威脅，杜風形容不出，總之討厭不起來。原以為自己和鶯鶯要完了，眼下又出了為公主海選駙馬的皇榜，這是不是說他逃過一劫了？他想把這事遮掩過去，權當沒有發生。

  豆米追問他後麵的話，他隨便應付了以後請她們代為傳話給鶯鶯，明天晚上的煙火慶他已備下地方和她獨賞，叫她務必等著他去接。看著兩人走後，杜風直納罕，這個豆米說起話來比一百個大人難對付啊。

  “姐姐那首歌叫什麽？”走出公府兩人腳步都緩下來，小棄早有一堆疑問想問豆米，豆米卻先問了這個問題。

  “賜予。”小棄說。

  “前麵那首曲子呢？”

  接下來的聊天，小棄深深怕著什麽。

  她故意說不知道。

  “那叫情暖天華呢？”小豆米乍然道。

  啊！小棄陡看向她，停住前行的步子。

  兩人還沒走出公府的廣場。

  “姐姐，意境太真，由感而發。這個名字好不好？”豆米舉著頭向她笑嘻嘻說。

  好，好，簡直就是她心裏的聲音。

  她是誰？

  小棄恍惚了。

  “每一首曲子，都有一個好像原本屬於它的名字，而這些名字我可以不知道，也可以忽然想起來。”她說著迷糊話似的，眼神迷離。

  小豆米注視她，一牽嘴角，笑得滿是體諒。

  “走吧，姐姐。”她小小的手一牽她，好像什麽都不管了，又好像什麽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