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梅興的指尖在桌麵一點。

  顧良仙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師父。”

  今日一早，楊秋亭便向他們辭行。

  數日相處中，這位東方教主顯然是個優秀的夫人，博得了眾人的讚歎喜愛，楊秋亭見本次的任務已圓滿完成，也不再逗留，要帶東方回去。

  田伯光也住夠了，打包了些零食果子，自己從另一邊下山去了。

  直到他們走遠，梅興才回到屋裏，輕聲歎了口氣。

  顧良仙為他奉茶：“以小師弟的性子，就算真出了什麽事，也不願勞駕師父。”

  梅興道：“就是這樣，才更讓我擔憂。這小子……”

  顧良仙聽著。

  “……無事則已。但凡有事，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顧良仙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以東方教主的權勢武功，任是起什麽風波，都應護得住他。”

  梅興的目光沉了沉，頓了片刻，才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應該的。”

  知道師父察覺到了，顧良仙心內一驚，低頭不語。

  梅興的聲音放得更慢：“東方教主惹到你了？”

  這趟回來，田伯光和楊秋亭都沒什麽，唯獨顧良仙像是有心事，偶爾魂不守舍。

  在梅興看來，一貫好性的顧良仙看上去倒是對東方不敗有什麽意見。

  他沒什麽太深的城府，總會無意識的將一些情緒外露出來，雖然波動細微，外人難以分辯，但親近的人能感覺到。

  “沒有。”

  梅興就知道他會這樣說，繼續問道：“這段時間，除了姑蘇一帶的異樣之外，你還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

  顧良仙不擅長分析事理，武功也不是他們中最好的，但他有一種準得不可思議的直覺，縱然無憑無據也讓人信服。

  上次他心神不寧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在那過後，楊家被滅滿門。

  也是在那之後，梅興再不敢將他的異樣看作等閑。

  顧良仙深吸了一口氣，答道：“大師兄前幾日閑聊時告訴我，他與華山派的大弟子令狐衝分別，是因為令狐衝遇到了一位姑娘……”

  ……

  拜別了梅興等人，楊秋亭攜帶著東方離開深山，轉回數月未歸的黑木崖。

  原本東方不敗還想著是否要去一趟洛陽，見見楊秋亭的太師父，但楊秋亭認為王元霸年事已高，老人家雖知曉他們的事，卻不好在明麵上拎出來，金刀門人多嘴雜，多生波折會很麻煩，故而作罷。

  去年的這個時候，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已經結束，楊秋亭將劉正風的一雙兒女帶回黑木崖，親自教導劉荇的劍法。

  那時他私下在東方麵前放言，不出一年，他就能讓劉荇的武功高過劉正風。

  眼見已滿一年，兩個月前，劉荇兄妹打了正式報告申請放假，東方教主也覺得隱居的劉正風曲洋一行人大概會很想念他們，便小手一揮，批準他們去探親了。

  看近日來的信，劉菁暫時留在家人身邊，隻劉荇獨自回來，正趕上教主夫夫北上，便趕來先問候一聲。

  東方不敗讓他取代了楊秋亭的趕車專用位子，一邊歪倒在夫君身上休息，一邊聽他匯報這段時間的經曆。

  “父親說我的劍法大有進益……”

  楊秋亭得意洋洋地看了東方一眼，露出“我就說吧”的表情。

  東方不敗卻沒這麽簡單的放過他，聽完劉正風試他的過程，忽然問道：“你父親可用了那一招‘天柱雲氣’？”

  劉荇聽了楊秋亭的兩句讚賞，正等著東方教主也象征性的誇一句，不料卻被問到了衡山派的最高秘技，不由得愣住了。

  楊秋亭也是一怔：“天柱雲氣，天柱一路的劍招？但衡山五神劍不是已經失傳了麽，據說連莫大掌門都未得到真傳。”

  幾十年前在華山，正邪兩派的那一次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比武，直接導致了各派劍法多多少少都有失傳，其中衡山派便因兩代高手命喪而丟了衡山五神劍的傳承。

  劉荇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想到東方教主看不見簾子外的他，連忙開口道：“我從不知道父親還有這一招，衡山派自上一代起，就已經無人能使出那五招了。”

  東方不敗卻道：“莫大不會，不代表你父親不會。隻是他從未顯於人前罷了。”

  去年的金盆洗手大會召開之前，他不放心楊秋亭獨自去碰嵩山高手，一路上悄悄跟著為夫君保駕護航，直到一場大戲盡數散場。

  衡山城是楊秋亭十分熟悉的，他生恐被發現，便趕在楊秋亭到達的前一日便進了城，四處轉過，就去劉府走了一遭。

  而那一趟，也讓東方不敗發現了很有趣的事——衡山五神劍並未全部失傳。

  衡山七十二峰，以芙蓉、紫蓋、石廩、天柱、祝融五峰最高，故而五路劍法便以此命名，各路劍法練到最後都會簡化為一招，這五招並稱衡山劍法之首，為衡山五神劍。

  其中，天柱劍法主要是從雲霧中變化出來，極盡詭奇之能事，動向無定，不可捉摸，而這一路劍法融會貫通練到極致，便是一招包一路的“天柱雲氣”。

  芙蓉、祝融等四路不提，單是天柱這一路的至高絕招“天柱雲氣”，劉正風便會，隻是用得還不夠精妙。

  想必是機緣巧合尋到了幾十年前師祖殘留的一些秘要，又潛心揣摩數年，才勉強將天柱雲氣還原了出來，恐怕無法與真正的五神劍相比，但憑東方不敗的眼光看來，這一招已足得天柱一脈的精髓。

  也許劉正風的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和回風落雁劍都使得不如他的掌門師兄，但連莫大都未得到真傳的衡山五神劍，劉正風硬生生學成了其中之一。

  雖然這一招並不能讓他的武功提高一個檔次，劉正風依然遠不及莫大，但單論他會衡山五神劍之一，若是傳揚出去，就足以讓衡山派內部人心浮動，讓莫大的掌門之位不穩。

  大概也正是因此，劉正風多年來從未在人前用過這一招，甘願居於莫大之下，就連金盆洗手那天，被嵩山派步步緊逼也沒露端倪。

  江湖傳言劉正風與莫大不睦，數年來二人幾乎不碰麵，在外人看來近乎交惡，看來是真的。

  這老家夥寧願眼睜睜看著這僅剩的一路神劍失傳，也不願意主動開口分享，或者托人授予莫大。

  同樣，明知自己可能滿門遭災，也堅持不肯使出這一招，充分說明了什麽叫誓死維護門派穩定。

  真是個倔強的好師弟。

  若非東方不敗親眼看過他在獨處時，使出這一招，也絕想不到此生還有看到衡山五神劍再現的一天。

  聽東方教主三言兩語道出，劉荇這才驚覺，劉正風對他是留了手的，他還無法戰勝父親。

  這樣看來，楊秋亭當初定下的目標，大概是沒有達成了。

  東方看向楊秋亭：“你怎麽說？”

  “我能怎麽說？”楊秋亭嘀咕道，“我是說能讓他武功高過劉前輩嘛，又沒說劍法。”

  東方不敗簡直服氣了：“論內力就不用比，論劍法很明顯，我能不能問問，你所說的武功，具體是指什麽？”

  楊秋亭大言不慚道：“比武交手，贏了不就行了麽？劉前輩從前不用這絕招，以後估計也不會用，小勝就算真贏。”

  東方不敗和劉荇都沉默了。

  盡管聽起來十分無賴，但混江湖講究的就是這一套，隻要沒到死生不論的地步，贏了就萬事好說，誰也懶得細查個中內情，否則縱然是找千般理由，也沒什麽意義。

  勉強糊弄過去這一關，楊秋亭繼續問道：“菁兒妹子接下來若是沒別的事，就留在家裏吧，現在五嶽劍派一直暗波湧動，恐怕最多明年就得有大變動，到時倒是可以來看看。”

  劉荇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是應了，又道：“楊大哥，我本是直接回黑木崖的，但又想到非煙上次說，喜歡江南的小吃，所以又來南邊走了一趟。在來時的路上，我碰見你那小兄弟了。”

  “平之？”楊秋亭來了精神，“他找到令狐衝了不曾？”

  說著，就被東方教主拍了一下屁股。

  劉荇抽了抽嘴角：“沒有，就他孤單單的一個。”

  楊秋亭笑道：“看來是還沒找到他那大師兄，這小子出行一趟，可真不順利。”

  劉荇附和道：“楊大哥說得是，莫說順利，他簡直是背到家了。”

  楊秋亭：“……嗯？”

  “沒找到人倒也好說，但就怕遇到不想見的人。”劉荇解釋道，“我路過的時候，正看到姓左的要為難他，想到是老熟人，不能不管，便硬著頭皮插了一手。”誰都知道林平之是跟楊秋亭沾親帶故的，他全家都受了楊秋亭的大恩，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東方不敗微微眯起眼睛：“姓左的？”

  劉荇冷笑道：“自然就是那位左大掌門了，好威風，從前在嶽掌門麵前可不曾對華山弟子說過什麽重話。”

  楊秋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