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林平之回了他住過四年的衡山石洞，楊秋亭在空曠的石洞裏走了一圈，如同變戲法一般東摸西挖，不一會兒，小木桌支起來了，小凳子擺好了，小小的但很明亮的蠟燭點上了，還有幾隻小碗，裏麵盛著從洞口一側流下來的山泉水。

  原本看上去絕對是純野生純天然的石洞，頃刻間充滿了生活氣息。

  林平之拿起小碗喝了一口泉水，但覺清涼甘甜，歎道：“楊大哥，沒想到這雪洞一樣的地方，也能讓你過得有滋有味。”

  他看得清楚，石洞內還擺著幾枝幹花呢。剛剛這石洞讓他看疼了眼睛也看不出有什麽人生活過的痕跡，但被楊秋亭翻找出來一些東西擺上，瞬間就變成了頗有自然意趣的神奇洞府。

  楊秋亭笑道：“做這些東西也是在練功，畢竟我那幾年別的本事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好好練武了。”

  林平之想起自己孤身逃出時的絕望和狼狽，對比起他，不由得有些羞愧：“我遠不如你。”

  “哪裏的話。”楊秋亭搖搖頭，“你隻是還小，初次經曆這樣的事而已。人總是有很強大的力量的，當你十分需要的時候，當你吃苦努力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骨子裏那份力量便會起作用，讓你做到你心裏覺得無法做到的事情。”

  林平之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他隻是缺乏閱曆，並不傻，楊秋亭帶他來這裏，給他看這些，就是要告訴他，最壞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全家喪命獨自逃出，尋找一個地方悄悄練功當野人罷了。而他還有個號稱金刀無敵的外公，就算是家業被毀，也不必太過沮喪消沉。

  更何況他的父母已經好好的待在洛陽了，外公已經知道了青城派的圖謀，現在他雖然孤身在外，卻有個楊秋亭貼身護著他，大可以慢慢思考將來如何。

  隻是他雖然明白洛陽金刀門算是他的後盾，卻不那麽想去投奔外祖父。在他看來，男兒生在世間便是要憑本事闖出一番事業，他雖然被說還小，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輩子在長輩的保護照顧下是決不行的。福威鏢局現如今被毀掉，不代表將來無法重開，隻是要如何重建家業，如何報鏢局被滅之仇，一想起立派百年的青城派，林平之不由得有些頭痛。

  正如他不想去求外公幫他對抗青城派，他也不希望完全依靠楊秋亭，歸根結底，林家的仇，隻能由林家人來報。

  楊秋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忽然，林平之抬頭問道：“楊大哥，這幾隻小瓷碗也是你自己做的嗎？”他實在想不出來，楊秋亭難道還會自己燒瓷製瓷不成？

  楊秋亭微微一笑：“我當然不是無所不能，這是我打了獵物下山賣掉，用銀錢買的。要得到什麽東西，不一定非要每一步都全靠自己，如果找不到筆直的路，就隻好繞路走，一直走總能走出很遠的。”

  林平之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目光有些閃爍。

  楊秋亭看著他陷入沉思的樣子，唇角微微勾起。他早就想過林平之該怎麽辦。

  福威鏢局現在肯定不能開了，辟邪劍譜太過樹大招風，林家保不住鏢局，也保不住劍譜。

  王夫人畢竟是王元霸的女兒，留在洛陽娘家接受庇護理所當然，林震南陪妻子一同安置在王家也說得過去，但林平之是個大問題。

  想起十年前的王家駒兄弟，楊秋亭不覺得林平之留在王家會有益於身心健康，更何況對辟邪劍譜有念頭的人不少，青城派隻是顯露出來的，沒漏口風的大派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他們一家都聚在一起，金刀門能不能護住這三人還是兩說。

  以他來看，他是一定要把林平之帶走的。有他在身邊，林平之就是安全的，而隻要外頭有個林平之，林家的種子就沒斷，就算有人想不惜開罪王家對林氏夫婦下手，也要顧念是不是會引來他去尋仇。

  但尷尬之處就在於楊秋亭是有夫人的，而且這一位還是魔教的教主。

  楊秋亭平時就孑然獨行，不在乎別人說什麽，但如果林平之跟著他出入黑木崖，恐怕連同金刀門都要被潑上髒水，到時候各路人馬打著驅邪逐孽的口號去王家逼問辟邪劍譜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

  除非他能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把林平之養在那裏專心練武，但長期的安全不存在絕對，他每年冬眠那半個月都要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呢。

  說來說去，要麽跟在他身邊借他的名號，要麽還是拜入名門正派當正式弟子，除此之外不可能對其他人有震懾作用。

  要是仙都派的名頭能響一點大一點就好了。

  可惜仙都派正兒八經的成員隻有梅興顧良仙楊秋亭，外加一個被梅掌門趕出去的田伯光。其中梅興隱居深山不出世，顧良仙行蹤不定名號不顯，田伯光是個萬裏獨行的采花賊，而楊秋亭自從戀上魔教教主後再也不提仙都派了，生怕連累門派都被打成邪方。

  他們幾個仙都弟子闖蕩全憑自身實力，幾乎不能奢望低調的門派給自己什麽名望庇護，林平之要是跟了梅興去隱居學藝，跟找個地方偷偷種地也沒什麽區別，恐怕沒幾天林震南夫婦就要被不把仙都派放在眼裏的人盯上。

  楊秋亭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帶林平之一起去金盆洗手大會，看能不能找機會把他送進一個江湖大派，借著門派的名號實力保全林家。

  王元霸恐怕是不高興外孫去當和尚的，道士估計也不太好，乞丐更不用說，所以少林武當丐幫直接淘汰。其他門派的武功許多都古怪偏門得很，林平之的資質雖不錯，但還是比較適合劍法，五嶽劍派是首要選擇。

  要他說，恒山的師太女尼們最厚道，但林平之一個大男人混進去像什麽話；泰山那幾個倒戈的叛逆分子現在還沒法抓出來，沒他盯著的話去了容易被誤傷；嵩山遲早要跟著左冷禪玩兒完提也別提；隻有衡山，如果他能在這次大會控製住局麵，衡山的實力得以保存，衡山派作為五嶽劍派之一，正道有名的大派，對林平之是個靠譜的好去處。

  但如果沒成功讓林平之拜入莫大先生門下，那也隻有跟原著一樣去華山派了，不過若非萬不得已，楊秋亭不太想讓他被嶽不群收下，敢派親生女兒去打探青城派如何對付福威鏢局的人，將來對林平之如何，誰說的好呢。

  說到底，還是要看林平之個人的機緣。

  這次金盆洗手大會，楊秋亭不隻要保護好劉府眾人，還要打響名聲，正式亮相在五嶽劍派麵前，讓他們從此對他心有忌憚。

  從前他一直刻意避開這些名門正派，慢慢增長實力和名望，現在笑傲江湖的劇情已經開始，他再謙讓回避下去，就沒法幹預主角一行人打上黑木崖的征程了。

  他們在石洞裏坐了許久，在看到林平之眼中的亮光越來越明晰時，楊秋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天快亮了，我們出去看看吧。”

  他的石洞距山頂不算太遠，不過即便如此，最後幾步林平之也有些脫力了，還是他把人抗上去的。

  卯時正到，站在山頂上，他們很清晰地看到了日出的樣子。

  那一點一點攀升，似乎很艱難才能爬出來的朝陽，從最開始的金紅色到完全躍出來的光芒萬丈，從小心翼翼地散發溫暖，到摧枯拉朽般驅散所有黑暗，所用不過片刻，但在有些生物眼裏，已經過了一生。

  林平之原本白皙的臉被撒上金色的光芒，他的神情愈發清晰，終於轉過頭看著楊秋亭，露出笑意。

  楊秋亭也是一笑：“平之，我教你吹笛子吧。”

  被噎到的林平之：“……”

  他原本是有很多話想說的，但楊秋亭這麽一打岔，那些豪言壯語雄心壯誌全都無影無蹤了。

  楊秋亭繼續道：“樂曲是可以將你的情感傳達給別人的，當你難過的時候，讓別人聽到後也跟著難過，不隻有你一個人倒黴難受了，是不是就有一種平衡感了？”

  林平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其實楊秋亭也會吹簫，但他學吹簫實在是學的太慢了，在他看來學吹笛比較容易，所以就教笛子吧。

  如同當年顧良仙耐心地為他講解琴簫，楊秋亭也仔仔細細把林平之教了一遍，還把自己隨身帶的竹笛送給他。

  “如果有什麽無法說出口的，無論是你還是其他人，都可以用樂音表達出來。我教給你，希望你能夠過得更痛快一些，同樣，如果有一日你覺得別人需要，也可以教給別人。”楊秋亭頗有深意地看著他，露出一個有些壞的笑。

  他的神情像是現在就有了什麽計劃一般，林平之看不懂他的表情，但他聽懂了這話，用力點點頭。

  楊秋亭又道：“後天是劉正風老前輩金盆洗手的日子，到時你隨我去吧，就當見見世麵。”頓了頓，他補充道，“不要輕易將心裏話說出口，在你還沒做到的時候。”

  林平之粲然一笑：“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