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冬去春來更迭時
作者:易顯非      更新:2021-03-01 21:18      字數:3388
  日子一天天過去,桃林的殘花遺朵逐漸被北風吹散,天氣越來越涼了。

  隨著平一指逐漸升騰起的驚異,還有曲非煙越來越多的小作品,楊秋亭卻是越來越沒精神。

  從前他還經常在院子裏連練劍打打拳,自立冬後,也不出來曬太陽喝茶了,統統改成悶在屋子裏,早上起床越來越晚,晚上早早地就窩進被子,練功被打坐運氣取代。

  看到昔日生龍活虎的楊秋亭現在這麽墮落,平一指雖然依然瞧不出他哪裏有毛病,但觸手的冰涼是實實在在的,他隻能承認,這家夥好像是有些先天不足。

  東方時常過來,也不說太多,隻是趴在他懷裏哼唧,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撒嬌,楊秋亭起初還能坐著抱著他,後來冷得不愛坐隻愛蜷縮在被子裏,便改為抱著他縮在被窩裏。

  練武之人有內力護體,對於冷熱的變換不像常人那樣反應劇烈,寒冬臘月單衣單褲也是無所謂的。

  平日楊秋亭不會刻意增減衣物,但隻要到了冬至這天,從這天開始,他仿佛就變成了被剝去毛皮的熊,內力運轉依然像往常一樣生生不息,可就是又怕冷又犯困,幸好不至於危及性命,忍著直到天氣回暖就好了。

  可是今年有東方把他養在這裏,不再是自己找地方躲起來捱著,他比以往更早的變得虛弱起來。

  一日,東方又悄悄穿過暗道來到他的院子,來看看他今天是不是還在睡。

  果不其然,已經日上三竿了,楊秋亭還躺在被子裏縮成一條,睡得歲月靜好。

  不過聽到院門口的腳步聲,楊秋亭早就驚醒了,隻是聽出是他,便又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東方,早啊。”楊秋亭懶洋洋地叫他。

  東方來到他床前,在床邊坐下,把手伸進被子捏住他的手:“子桓,你昨天沒怎麽用飯。”

  “我現在動得少,肚子不太容易餓,吃兩口就飽了。”楊秋亭笑嘻嘻道,“多省糧食啊,隻可惜太費炭火。”

  他現在睡的床是東方改造過的,實打實的北方大炕。自天氣轉涼,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有侍女來給他床下的大洞裏添加炭火,保證要燒到下一次添料,床上常年是暖烘烘的。而為了照顧他還要下床吃飯洗澡,無論是堂屋還是臥室浴室,四角中央都擺著大大的炭盆,雖然不冒煙也沒味道,但時刻散發著溫熱的氣息,讓他不至於控製不住體內的寒氣,把幾間屋子都同化成冰屋。

  東方有些心疼地看著他,道:“我給你帶了長壽麵來。”

  楊秋亭先是高興,繼而一愣:“什麽,長壽麵?那不是老人吃的嗎,而且我也不過生辰?”

  東方歎息道:“隻是這麽個叫法而已。”這不是希望他健康長壽千萬別出什麽事兒嘛。

  楊秋亭笑了笑:“那正好,我今天早飯還沒動呢,剛好吃你的。”

  東方麵色微紅,把手裏提的甬式食籃放在床頭櫃上,揭開蓋子,楊秋亭便聞見一股熱騰騰的麵食香氣。

  東方熟練地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小桌子,把楊秋亭扶起來靠在床頭上,將小木桌支起來,剛好桌麵在他腿上。

  看著這個青瓷大海碗,以及碗裏滿滿的麵條,楊秋亭抽了抽嘴角。

  “這長壽麵糊……真是其貌不揚啊。”楊秋亭笑道,“麵葉就麵葉,麵糊就麵糊,怎麽叫長壽麵呢。”

  碗裏說是長壽麵,實際上像是煮了個把小時一般,楊秋亭打眼一看就是入口即化的樣子,不由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東方瞪大眼睛,有些不高興地看著他,嘴角也有些耷拉下來了。

  楊秋亭一直仔細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露出一絲壞笑:“是你親手做給我的,是不是?”

  東方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耳根,他本就是明豔的長相,這下麵色緋紅雙眸含水,仿佛在引誘楊秋亭對他做什麽。

  楊秋亭笑著捏捏他的臉,把筷子放到一邊,拿起勺子:“看這滿碗夾不起來的樣子,也別用筷子了,我用勺子吃。”

  雖然一看就知道完全與筋道無關,但畢竟是東方親手做的,他還是要給點麵子的。

  東方也知道自己煮的肯定不如別人好,但他失敗了許多次,最後氣鼓鼓的想,楊秋亭怎麽著都會心疼他的手藝,親口吃完的,所以愣是在廚房眾人不忍直視的目光下裝上帶過來了。

  但看著楊秋亭吃麵糊的樣子,他還是有些後悔了:“別吃了,我叫人重新給你做。”

  楊秋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叫的那個人,是你嗎?”

  東方紅著臉轉過頭。

  “那我還是吃這碗吧。”楊秋亭嗬嗬笑著繼續吃,心裏是萬千語氣詞飄過,麵上卻分毫不顯。

  依據他對東方的了解,東方煮麵條的順序一定是放涼水—放麵條—加了好多好多鹽—發現把糖當做鹽了—倒掉重新加水—加麵條—放好多好多鹽—鹹死了—加水—煮爛了—全倒掉重來—鹽忘記放了—麵條煮爛了—用時太久沒空重來了急著來看他—不管了裝上帶走—眾人恭送副教主。

  真是花好采,福不好消受……這碗麵糊湯底一定是廚房精心準備的,畢竟東方事務眾多,實在不大可能親自看著熬湯底,但如果是日月神教的廚房裏出了個這麽會煮麵糊的廚師,那這個人離掛出去風幹也不遠了。

  而麵上的澆頭也種類繁多,排骨雞腿荷包蛋海參堆得滿滿的,恨不得大魚大肉給他塞,讓他一口吃成個胖子。

  唯一讓楊秋亭感到心裏十分安慰的是,東方一定是裝上麵條後急匆匆地趕過來的,食盒都涼了,但這碗麵還是熱騰騰的,雖然沒什麽味道,但到底能吃。

  麵的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做的,哪怕是肚子壓根不餓,舌頭告訴他不想碰這東西,但一想到做飯的人這麽好看,還關心地盯著他吃,那牡丹花下死,餓死毒死難吃死也值了。

  楊秋亭一邊吃飯一邊看他,眼睛壓根不往碗裏瞟,用秀色可餐來取代食物的賣相勸退。

  東方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雖然覺得甜滋滋的,但總是感覺衣服都被他用眼睛盯下來了,可又舍不得罵他,隻好默默忍耐。

  一海碗吃完,東方給他遞手帕,卻看到他不肯接,隻是笑眯眯地看著,隻好親自上手給他擦擦嘴角的湯汁。

  “吃完了就……”東方看著他拿開桌子縮進被窩一氣嗬成的動作,不由得語塞。

  楊秋亭心滿意足地拉著他的手,嘀咕道:“吃飽了,該睡了。”

  東方默默歎氣。

  楊秋亭露出一點笑意,難掩虛弱之色:“我吃累了,需要再睡一會兒……”說著,他的眼皮又睜不開了,慢慢閉上眼睛。

  東方低著頭,小心地放開他,又為他掖好被角,才起身下了床。

  其實楊秋亭本來沒這麽嬌氣,這幾日的天氣還遠不到他冷得動彈不得的地步。但是有東方在,有東方派給他的人在,他好像特別容易疲憊,特別需要好好休息,一點都受不得苦忍不了累。

  天氣最冷的半個月,楊秋亭日日縮在屋裏。他的精力越來越差,一天中有大半都在半夢半醒的朦朧之中。

  但他總會不時想起以往的某些片段,有時是幼年在楊家和蓮亭一起練武,有時是在金刀王家接受王元霸的審視,有時是獨自一人蜷縮在幽深的山洞中,還有時和師兄比刀對掌。

  但他覺得自己最有可能想念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出現在夢中。

  大概是因為那個人總是來看他,不肯與他分離太久,經常來陪他說話,讓他沒法升騰起思念之類的念頭。

  又一日,平一指給他把過脈,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

  東方站在床前,纖細的手指握住床上昏睡的人的手腕:“可有什麽不妥?”

  平一指搖頭道:“沒有,楊公子身體康健內力強盛,但為何整日昏睡,為何通體如冰,屬下毫無頭緒。”

  “一有任何情況,立刻上報。”

  “屬下遵命。”

  東方離開他的屋子,獨自站在院中負手而立,麵上平靜如水,無人可探幽靜如湖的水麵下醞釀著多少了無聲息的湧動。

  冬天來了,下一個季節便是春。

  當楊秋亭又開始在院子裏喝茶吃糕點,凋零寂寞的桃林也慢慢開始恢複生機時,平一指終於徹底放棄了查清他這怪病的想法,承認神醫也有凡人的一麵。

  曲非煙在楊秋亭的小屋裏過了十歲生日,順便把二階和四階魔方也做了出來。

  近一年時光轉瞬即逝,楊秋亭從不問東方現在情況如何,但從東方眼裏的神氣看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還以為兩位師兄會來黑木崖看看他,不料那倆師兄很放心的把他交給了東方,壓根不過問,真是的,也不怕師父想他。

  終於有一日,寒英和玉蝶高興地來通知他要回東方教主的院子了,楊秋亭才終於放下心來,叫平一指和曲非煙都收拾行李,自己也收起竹簫木劍——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偷偷練習,簫吹得越來越好,回去後一定會讓東方大吃一驚的。

  今夜靜謐,黑暗中又充滿廝殺血腥。

  在這個冬天裏,東方副教主終於成了東方教主。

  楊公子再次踏入東方教主的院子裏,發覺裏麵的擺設陳列統統煥然一新,隻有迎麵而來撲到他懷裏的人還是老樣子,又漂亮又溫柔,一點都沒變。

  “東方教主成就達成。”楊秋亭一邊嘀咕著,一邊把他按到懷裏狠狠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