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桃林中，桃花幾乎盡數凋落，隻餘稀疏的桃枝桃葉在空中不時顫動，這片桃林似乎因為地處黑木崖，與中原地帶不同，來往過路的微風中暖透著清淡，並不讓人覺得繁亂，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自然意趣。

  桃林深處有一座大大的院子，院裏的屋子看上去平平無奇，但修築十分堅固，好似每一間都特意用水泥專門加固過，恐怕連武林高手來這出掌也無法闖進去。從大開的窗口看進去，可以看到裏麵采光極好，陳設擺件樣樣精致妥帖，一看就是主人精心挑選花費無數心思才布置好的，隻為了住在那裏的人滿意。

  而在這座大大的院子不遠處，可以看到還有一座小小的院子，裏麵同樣有幾間屋子，但比起那座大院子來說要簡單一些。

  此時那座小院子裏隻有一個人，麵容蒼白身體消瘦，正坐在院子裏煮茶。

  而那座大院子裏現在有兩個人，兩人相鄰坐在桌邊，其中一個麵容俊秀眼中帶笑，另一個則眉頭緊皺雙目陰沉。

  “平神醫，我多年來身體一直很好，這症狀每年過去便過去，您姑且一看便也罷了。”那神色溫和的男人自然就是楊秋亭，他見平一指按著他的手腕久久不語，便輕聲提醒。

  被他叫做平神醫的男人看上去四十來歲，身材不高體格微胖，但腦袋生得極大，生一撇鼠須，搖頭晃腦，形相十分滑稽。

  但此時平一指麵上絲毫看不出好笑的神色，隻有凝重和疑惑：“楊公子，你這內裏並無缺陷虧損，經脈運轉一切正常，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身體都好得多，恕我才學不精，當真看不出你有什麽毛病。”

  楊秋亭隻是笑笑：“等到今年冬天，您就能看到了。”

  平一指無奈地搖搖頭，神色鬱鬱：“若非副教主親口所言，我實在不能相信。”他左看右看，從麵相吐納看到脈搏躍動，楊秋亭都是個活蹦亂跳的健康人，著實看不出每年冬天凍成冰棍的跡象。

  楊秋亭見他收回手停下把脈，便也伸手去拿茶壺，不過半道就被平一指攔住了。

  平一指攔住他的動作，自己提了茶壺倒水：“副教主囑托過，不可讓公子勞累，這種小事還是我來吧。”

  楊秋亭哭笑不得：“隻是倒杯茶而已，算什麽勞累，大可不必太過緊張。平大夫請。”

  平一指卻隻是給他倒了茶放在他麵前，自己搖頭道：“我喝不慣外麵的茶水，隻喝自家煮的，這會兒應該也差不多好了。”

  他話音未落，大院子的門口便響起了腳步聲，楊秋亭聽得清清楚楚，出言道：“平夫人請進。”

  他話音剛落，大門口便響起一句應答，緊接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婦人提著茶壺走進來，對楊秋亭點點頭，便拎起茶壺對著平一指麵前的空茶杯開始倒茶。

  這高瘦婦人也是四十來歲的年紀，方麵大耳，眼睛深陷，臉上全無血色，正是剛剛獨自坐在小院子裏煮茶的那女子。不過她看著麵色蒼白，實際上身體應當健康得很，因為她便是平夫人，殺人神醫平一指的妻子。

  她倒完水，便在一旁站著，直到平一指喝完了茶，又交代楊秋亭有事立刻遣侍衛或侍女去叫他，看到平一指站起身來，才攜平一指一道回了他們的小院子。

  這對夫婦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個看著陰森，一個看著滑稽，但並肩走出去的時候倒是說不出的和諧，好似互補了一般。

  楊秋亭將他們送出去，自己來到院子裏的躺椅上躺下，拿起旁邊小桌上的薄被隨手蓋在身上。

  他搬到這桃林居住已經一個月了，在這期間，這大院子是他個人所有，而不遠處的那座小院子是平一指夫婦在居住。

  笑傲江湖中的殺人神醫平一指，如今在離劇情開始還有數年的時候，還沒有搬去開封府，而是攜夫人居住在黑木崖，現在任教主的獨生女兒任盈盈隻有十三四歲，他們夫妻是副教主東方的屬下。

  平一指雖然姓平，但他的真實名字卻無人知曉，隻是因為他醫術精湛無所不能救，據說要救一個人隻需要用一根手指搭脈，而要殺一個人，也隻需要一根手指輕點，所以人稱平一指。

  而他之所以被稱為殺人名醫，便是因為他不肯白白救人——若是要他救一個人，便需要殺另一個人，好像在保持生態平衡人口數目不變一樣。

  平一指認為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爺和閻羅王心中自然有數。如果他醫好許多人的傷病，死的人少了，難免活人太多而死人太少，對不起閻羅王。因此，他立下誓願，隻要救活了一個人，便須殺一個人來抵數。同樣，他殺了一人，必定要救活一個人來補碼，故而救人殺人是分不開的。哪怕他身為日月神教的教中人士，要救教內認識的人，也非要別人幫他找個人殺了不可。

  他在他曾經居住地的醫所中掛著一幅大中堂，寫明：“醫一人，殺一人。殺一人，醫一人。醫人殺人一樣多，蝕本生意決不做。”這麽一來，好像老天爺不會怪他殺傷人命，閻羅王也不會怨他搶了陰世地府的生意。

  這規矩乍一看古怪，但實際再一想，反映的恰恰是平一指對於自己醫術的絕對自信。

  殺人不過瞬息之事，人一旦真的死了，要複活是萬萬不能，若要平一指答應出手救人，就必須先替他殺一人，人既然已經殺了，那這被救的人是必須救活的。

  常言道，醫者醫病不能醫命，若遇到的真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靈的必死之人，那平一指豈不是自打嘴巴？

  但偏偏事實是平一指出道以來從未失手，但凡他答應救，那被救之人無論如何重傷怪病，都一定會被他治好，活生生的搶回一條命。

  所以這世上醫者千千萬，一提神醫唯有救人便要殺人的名醫平一指。

  現在東方手頭事務繁雜眾多，但依然抽出時間來特意邀楊秋亭來黑木崖住下，將他安置在這處隱蔽的桃林深處，同時命令屬下平一指夫婦隨同居住，借即將到來的冬天給楊秋亭瞧病，要把他寒冬通體冰寒的古怪毛病治好。

  平一指本來在黑木崖住得好好的，並不想突然被扔到與世隔絕的地方住至少一個冬天，哪怕這地方美麗靜謐如人間仙境一般。

  但下達這命令的是東方副教主，副教主又提前預備了一大堆人給他，告訴他楊公子這病不算要命絕症，算不上救命，但要不要殺人由他來決定，給足了他平一指麵子，平夫人也說拒絕的話說不過去，莫不是覺得自己沒把握，所以平一指半是遵命半是賭氣的來了。

  但他搬來桃林一個月，給這位看上去俊美和善的楊公子瞧了不止一回，都毫無收獲，每每懷疑是東方副教主在消遣他，愣是編出個奇奇怪怪的病症來，把他誑到這桃林裏過年。

  然而副教主平日在教中就是脾氣冷些硬些的人物，不是愛跟人玩笑的，再看副教主對楊公子的緊張勁兒，更完全是來真的，這讓他匪夷所思，一次次仔仔細細辨別楊公子的身體狀況，再一次次地懷疑自己守著一個壓根沒病的人。

  平一指和夫人回了他們的小院子，另一邊，楊秋亭舒舒服服躺在院內，一邊哼小調一邊命令道：“玉蝶，給我上一份杏仁霜，要涼涼的。”

  他話音未落，便有一個嬌小靈活的粉色身影出現在大門口，對他行禮答道：“遵命，公子。”說罷又迅速地消失了。

  東方雖然知道他習慣一個人住，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但總是不放心他一個人住這麽大的院子，不能連使喚幹活的人都沒有，給他派了數個紫衫侍衛和粉衣侍女，這些人住在離他不遠的小木屋裏，繞著他的院子後方住了一排。

  平時紫衫侍衛是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麵前的，他們負責預警，提防萬一真的有外人察覺了這裏，好讓楊秋亭從密道離開。另外就是有專門的侍衛負責定期拿著東方的書信和信物來給楊秋亭看，再持特定物品和回信帶回去給東方。

  與他接觸的都是粉衣侍女，楊秋亭第一天就記住了為首的四個侍女頭子，寒英、瓊華、素塵、玉蝶，這四個是會在他麵前晃來晃去聽吩咐的，其他侍女沒有資格到他的院子裏來，隻是默默準備東西讓她們轉交。

  楊秋亭閑著沒事的時候想，東方可真是個醋壇子，知道他隻對男人，特別是好看的男人感興趣，就不許那些模樣周正的紫衫侍衛看他，生怕他多看了別人一眼，覺得女子倒是沒什麽威脅。

  東方也不想想，如果他見一個就要動心，那也不至於兩世加在一起近四十年都是大光棍了，畢竟他兩輩子的硬性條件都不差，要想脫單容易得很，隻是他不肯將就，就非要找真心喜歡的，才一邊羨慕別人成雙成對一邊堅持單身，直到遇見東方為止。

  ……嗯，東方不知道他有前一世呢。

  楊秋亭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不多時，那個喚作玉蝶的嬌小侍女便將他要的杏仁霜送了過來。

  東方準備太充分了，他要什麽美食特飲都有，在這裏仿佛是豪華版的衡山。

  他每日好好吃飯勤勉練功，等待萬一東方說需要他，好過去幫忙砍了任我行。

  但他還沒等到東方求助，就先等來了一個小小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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