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二)
作者: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3288
  林雲初與周旭走進禦書房,便察覺到空氣中籠罩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

  年邁的元瑞帝,此刻無力的扶著額,側靠在明晃晃的龍椅上,他眼睛似乎盯著自己腳下的某一處久久沒有移開,又或許根本沒有睜開。

  禦書房殿下,太子和幾位肱骨大臣,則如一具具雕塑般直立立的站在那裏,看樣子,顯然是被皇帝剛剛訓過。

  “雲舒拜見陛下。”

  “周旭拜見陛下。”

  林雲初與周旭走進門,忽略殿中強烈的不適感,齊齊對元瑞帝行禮。因他們兩人是龍音閣的人,不需要對元瑞帝行跪拜禮,因此兩人是站著行禮。

  元瑞帝微微抬起頭來,他下巴上已染了霜的胡子隨著動了動。隻見他半睜著眼睛,瞧了站著的林雲初與周旭一眼,便吩咐道,“賜座。”

  林雲初見禦書房中其他大臣也都站著,皇帝卻獨獨要給她和周旭賜座,感覺有些不合適,忙道,“多謝陛下,雲舒與夫君同各位達人一樣站著即可。”

  聞言,元瑞帝,又抬眼看林雲初一眼,便沒有說話了,可見他此刻沒有絲毫心情同林雲初客套了。

  “喚夫人來禦書房的用意,想必小李子也同夫人說明了。”元瑞帝換了一隻手扶額,抬眼看向林雲初,直接進入話題,“不知夫人如何看待糧草丟失一案?”

  林雲初抬起頭來,便對上了元瑞帝滿是疲憊的雙眼,她心中一震,又連忙移開視線,溫聲回道,“雲舒剛來京都,糧草丟失一案也是近日才聽說,雲舒實在不好做判斷。”

  “無妨。”元瑞帝似乎又閉上了雙眼,說話的聲音極小,給人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夫人乃龍音閣閣主,非肉眼凡胎,見識自然非同尋常,你既然已聽說,那必然已有了自己有獨到的見解,不妨直接道來。”

  元瑞帝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林雲初知道不好再推遲,在心中衡量幾下,便道,“依雲舒看來,此事定是塞利人所為,即使不是塞利人直接所為,也是塞利人的同夥所為。”

  “你也認為我朝中有塞利的奸細?”元瑞帝似乎對林雲初這些話有些失望。

  那麽一大批糧草丟失,自然需要裏應外合才能做到,這一點沒有奸細,幾乎是完不成的,林雲初的這番見解他們早就想到了。

  “是。”林雲初忽略皇帝眼中的那一份輕視,繼續說道,“朝中有奸細無疑,但奸細未必就是奸細。”

  “你這是什麽意思?”元瑞帝放下扶額的手,扶著龍椅,疑惑道,“奸細不是奸細,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雲初望著元瑞帝,笑了笑,卻不說話。

  元瑞帝看了一眼站立著太子和眾大臣,立刻明白了林雲初的意思。於是他道,“雲舒夫人你繼續說吧,在此的都是信得過的人,沒有什麽話是說不得的。”

  林雲初低著頭,聽見元瑞帝這番話,心底不由得發笑。

  看來元瑞帝果然已經老了,大衡如今危機四伏,他做事卻如此隨心隨性,看來他對大衡如今的局勢是知之甚少了,也不知是誰一直在蒙蔽他。

  “是啊,夫人,您就直說吧?”太子這時也說話了,說話的同時還朝林雲初投來了殷切的目光,惹得林雲初心中一陣惡心。

  “我的話已經說完了。”林雲初麵紗下的嘴角微微一勾,笑道,“我說了——奸細未必就是奸細。”

  “這是什麽意思啊?”林雲初話音剛落,皇帝與太子麵麵相覷,具是不知所雲,其他大臣也紛紛搖頭,表示不理解。

  隻有荀典和李丞相顯得十分淡定,也或者可以說他們二人此刻正在各自神遊,根本沒有聽見林雲初的話。

  林雲初看兩人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下一瞬便隱隱不安起來。

  元揚是已經回京都了嗎?

  元揚若是已經回京都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的計劃會進行的更快,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張肖傑隻能成為他們對付太子的一枚棋子?

  而且還是一步死棋。

  思及此處,林雲初心頭不舒服得很,她斜過目光看向周旭,發現周旭正一副看戲的表情看著大殿中的一切。

  林雲初心裏更是涼了一截。

  這些人自己的權利遊戲才剛剛開始,而她被推到這旋渦當中來,又何嚐不隻是一枚棋子呢?

  糧草一案,想來也是他們下的一步棋。就是不知道局是誰布的了。

  張肖傑是個倒黴的,他那般老實忠厚的人,微臣為官,兢兢業業這許多年,到頭來竟卻被人推出來做了這替死鬼。

  悲哉哀哉!

  到底是誰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需等待驗證,但林雲初心中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夫人就不能說得再明確一些嗎?”眾人議論紛紛,惹得皇帝更加頭疼,他眉頭一皺,請求林雲初把話說清楚一些。

  林雲初微微一笑,偏偏不如他願,“天機不可泄露。”

  皇帝隻好作罷,張肖傑一案今日還是沒有定論。

  張肖傑暫時被打入天牢,張肖傑的家人則暫時禁足在家,一旦張肖傑被定罪,他的家人馬上被流放。這還是皇帝看在與張肖傑是多年老友的份上的從輕發落。

  。。。。。

  張肖傑被打入了天牢,江澈所受打擊不小,雖然經禮部尚書求情,他暫時被免禁足,仍在禮部任尚書郎,但工作上江澈到底沒有從前上心了。

  張肖傑入獄的第二日黃昏,江澈隨手將手上書卷一扔,獨自一人倚靠在禮部閣樓看落日,漫天的霞光照射下來,他隻感受到了無限的淒涼。

  林雲初來時,看到的便是披著淒涼霞光的江澈,她鼻子莫名有些酸澀起來。

  她其實一直想不通,江澈為何突然願意入朝為官,又為何突然對他從前最厭惡的律法那麽上心,但此刻看著江澈身後房中擺放的律法書籍,林雲初似乎隱隱明白了些什麽。

  “江澈,你是如何看待舍生取義的?”

  沉思的江澈,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微微驚住,可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林雲初時,心裏瞬間便覺得安心了許多。

  “你來啦?”江澈回過頭來,便看到了林雲初,她此刻穿著一身尋常宮人的衣服,立在離他不遠處,睜著一雙靈動眼睛,正靜靜的望著他。

  身上的宮人衣裙有些大了,她身子嬌小,她穿上去,顯得更加嬌小可人,江澈微微一愣,上前幾步,便將人攬入了懷中。

  兩人依偎在夕陽下,漫天的紅霞落在他們身上,陪他們靜靜度過難得的寧靜時光。

  他們相擁許久,一言不發,隻一同望著遠處的落日,望著遠處的樓房與山丘的輪廓,靜靜的聽著微風拂過,靜靜的聽著彼此的心跳與呼吸。

  “初初,你可知一生一世一雙人?”江澈攬著姑娘的手臂微微緊了一分,忽然問她。

  林雲初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眼中的笑意全都落到了嘴角上,“澈,一生一世,我覺得不夠的。”

  江澈微微一頓,反應過來時,激動的在姑娘額頭上吻了吻,道,“幾生幾世也不夠,我想要永生永世,你可答應?”

  林雲初笑著抬頭,抱著他腰身的雙手也緊了幾分,“奉陪到底。”

  “就這麽說定了。”

  “君子一諾,駟馬難追。”

  兩人又緊緊的依偎在一起,暫時忘卻了煩惱和紛紛擾擾,暫時忘卻朝中局勢正水深火熱,他們都有些身不由己,但是這一刻他們暫時都忘記了。

  “澈,你別擔心,你舅舅一家,我一定會幫你救的。”許久之後,太陽已經隱沒到天的另一邊去了,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林雲初吻了吻江澈的下巴,輕聲說道,“你舅舅就是我舅舅,我一個不會見死不救。至於你想做之事……”

  林雲初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擺放在桌案上和架子上的那些書籍,“你想做什麽,便放手去做吧,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陪著你,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初初……”聞得林雲初這席話,江澈動容不已,他以為她不知道的,原來她卻什麽都知道。

  “你會不會覺得……我、我有些不自量力?”江澈望著眼前的姑娘,以這句話為媒介,將心中的不自信和盤托出。

  “你知道的,我名下是有很多賭局的。”林雲初忽然笑了笑,用十分輕鬆的語氣同他說,“但是我這個人不愛賭,因為相對於賭,我更喜歡做我能掌握的事情,但是澈……”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從江澈懷中出來,雙手伸出,將江澈的雙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然後抬頭看著他,認真道,“這一次,我賭上我所有的資產和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隻押你贏。”

  “初初,你這是不給我任何退路了呀?”江澈失笑,林雲初在他的笑中看到了淚光。

  “我答應你,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一切,然後平安歸來。”江澈又將林雲初抱入懷中,在她發間吻了吻,輕輕承諾道。

  林雲初閉著眼,靠在他懷中,享受他給的溫柔,心中卻十分清楚,他們既然來到京都,又趟了這趟渾水,未必就能全身而退了。

  但幸慶的是,他們還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