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一)
作者: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4427
  悶熱過後,業州城終於下起了一場大雨。

  這是人們期盼了許久的一場大雨,這場大雨過後,就該入秋了。

  業州的四季並不十分分明,春、夏、秋、冬之間,區別似乎並不大,可是眼看著就要進入下一個季節,人們心裏對新的一個季度的期盼卻是藏不住的。

  一年四季,春夏與秋冬,是歲月流轉的儀式和印記,是從遠古傳承而來的記憶符號,從兒時起,人們便從父輩的閑聊中記住了它。

  雨水不知道從天上的哪一個地方落了下來,落入了人間的房頂上,又順著房頂的溝壑,一路來到了屋簷,最後從屋簷落到地上,與地麵碰撞,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

  聽聽那嘀嗒聲,有時候竟讓人覺得十分安寧,一時讓人忘了煩憂。

  可是,煩憂又如何真的能忘呢?

  對著窗外的雨,嫣紅輕輕歎了口氣,清麗的容貌,因她秀眉一皺,頓失了幾分光亮,卻仍掩蓋不了她盛世的容顏。

  這真是個美麗的姑娘。

  畫兒暗暗的想著,輕輕關上了手上的油紙傘,將傘往牆邊一放,又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緩緩走進房中。

  “嫣紅主子,湯藥已經好了,您要親自送去錦城園嗎?”

  “好。”瞧了眼畫兒,又瞧了眼窗外的雨,嫣紅輕柔出聲,“湯藥要及時喝,我們這便過去吧。”

  剛剛從雨中而來,畫兒知道外麵的雨勢極大,此刻不宜出門,但她也知攔不住嫣紅,便轉身走到門邊又撐起了傘等著嫣紅。

  嫣紅來到靜心閣時,知府夫人也在。

  知府夫人坐在江澈床邊,見嫣紅來,忙抬起手拭了眼淚,然後才朝嫣紅問道,“你跟我說說,昨夜澈兒不是該在你的倚欄小院嗎?他好好的怎麽會弄了這一身傷回來?若不是巧兒在廚房碰見畫兒在煎藥,你們又打算瞞著我到什麽時候?”

  嫣紅微微福身行禮,耐心解釋道,“回婆婆的話,昨夜畫兒來報,說公子他有急事需要處理,賓客散盡後便出門去了,並未在倚欄小院留宿。至於……公子如何弄得這一身傷,嫣紅就不清楚了。”

  遲疑一瞬,嫣紅又道,“今日早晨,少夫人派人到倚欄小院來傳話,要嫣紅負責為公子熬些湯藥,嫣紅這才得知公子他受了傷。”

  嫣紅說話輕聲氣語的,縱使知府夫人此刻一肚子火,卻對她發不出來,她輕歎了口氣,轉頭看了眼頭上纏繞著紗布的江澈,又問道,“那澈兒怎麽到現在了還沒醒來?大夫是如何說的,要不要現叫大夫再來瞧一瞧?”

  嫣紅正想答話,整夜都待在靜心閣伺候的秋果搶先答道,“大夫說了姑……公子並無大礙。隻是公子昨夜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公子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睡覺,睡眠嚴重不足,昨夜喝的湯藥又有安神功效,因此一時難以醒來……”

  秋果說著話,知府夫人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了,秋果的聲音便自動的漸漸弱下去,到最後知府夫人一記冷眼掃過來時,秋果便徹底禁了聲。

  “你家小姐現在在哪裏呢?澈兒身上的傷是不是與她有關?”

  知府語氣十分不善,秋果是林雲初的貼身丫鬟,看到秋果知府夫人便想到林雲初,想到林雲初知府夫人便認定了江澈身上的傷與林雲初脫不了幹係,她的火氣也因此又盛了幾分,“我聽蘭兒說,昨夜是你家小姐送澈兒回來的,他們昨夜到底做什麽去了?”

  知府夫人有些咄咄逼人,在氣勢上秋果已經完敗,但秋果到底跟了林雲初許多年,林雲初身上那股堅韌的勁兒也學到一些的,隻見秋果抬起頭來,眼珠一轉,不卑不亢道,“回夫人的話,昨夜奴婢一直在府中,公子和少夫人昨夜去了哪裏,公子為何會弄了這一身傷回來,奴婢是不知道的。”

  “真的?”知府夫人有些不相信,“你可是你家小姐的貼身丫鬟,她出府能不帶秋果?”

  顯然,知府夫人不知林雲初昨夜是被江澈強行拉上馬帶出府的。

  “是真的。”梅兒這時走上前來,替秋果解了圍,“昨夜,我一直讓秋果在我房中幫我整理昨日的賓客名單和禮物,直到後半夜公子和少夫人回府我們才整理好,昨夜秋果她的確沒有出府。”

  知府夫人看了眼梅兒,知道她是個不會說謊的,這才放過了秋果,轉頭又同嫣紅道,“你來給澈兒先換藥吧,換完藥再給他喝些湯藥。”

  知府夫人對嫣紅出身青樓雖然很不滿,得知江澈要納嫣紅為小妾時,她也十分反對,但幾次見麵下來,知府夫人對嫣紅溫和的性子十分喜愛,因此對她已經漸漸產生了幾分信任。

  嫣紅應了是,走到床腳,輕輕牽起錦被一角,江澈的雙腳便露了出了,知府夫人這時才發現江澈的左腳上也纏著紗布,她吃驚不小,“澈兒他的腳怎麽了?他的腳怎麽也傷了?”

  知府夫人以為,江澈隻是額頭受傷和左眼眼角受傷的,沒有想到江澈的腳上竟然也有傷,她頓時有些崩潰起來,下一瞬便撲在江澈床邊哀嚎了起來,“我的澈兒啊,你這是遭的什麽罪啊,到底是誰害你到這般地步啊,你小時候磕到碰到哪一次不是哭好久,這麽嚴重的傷你怎麽承受得住啊……”

  “娘,你好吵啊!”

  冷不防的,江澈的聲音響起,知府夫人頓時止住了哭聲,一絲笑容從她未老的容顏上露了出來,“澈兒,你醒來啦?身子可有不舒服?”接著又同一旁的蘭兒吩咐道,“快,快去請大夫!”

  “娘,我沒事,您不用這麽興師動眾的。”江澈這時才感覺自己的頭上和腳下微微發痛,睡了一覺,他倒是將自己受傷之事忘記了。

  “怎麽興師動眾了!”知府夫人臉色微沉,恨鐵不成鋼道,“你長這麽大,身上何曾有過傷,這次傷得這麽嚴重,這時破天荒頭一次啊,我的澈兒啊,為娘很心疼你知不知道?”

  江澈微微一笑,提醒他母親道,“娘您怎麽淨說胡話,當日您逼我娶林雲初時可是打了我的。”

  “我當日哪裏打你了,明明隻是輕輕拍了一下。”知府夫人嘴角微抽,有些心虛。她當日的確是拿著鞭子抽了江澈一下,因為不忍心打他,到最後江澈也隻是被她打了那一下……

  江澈微微起身坐在了床上,掃了眼房中一眼,目光停留在還在床腳邊站著的嫣紅身上,又瞧了眼她手裏拿著的藥瓶,開口說道,“嫣紅,這些事情你讓蘭兒她們做就好,你不必為我做這些。”

  “這些,原本就是嫣紅應該做的。”嫣紅微微低頭,眼眸微垂,就沒有人看到她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悲傷了,“更何況公子對嫣紅是有大恩的,嫣紅為公子做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做千千萬萬件都不夠的。”

  嫣紅銀鈴般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配著窗外的雨聲,很輕易的便讓人就想起了那山間自由的泉水,那自由的泉水,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也是這般好聽。

  嫣紅是個溫婉可人的,知府夫人暗暗的想著,對嫣紅的好感便又增加了一分,她目光在江澈與嫣紅之間來回掃了掃,最後落在江澈這邊,她道,“嫣紅是個不錯的,看著也是個會照顧人的,既然已經納進門,便多給她貼身照顧你的機會,總好過房中沒有個女人強。”

  “娘,我房中怎麽會沒有女人。”想起林雲初,江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您是有兒媳婦的,雖然她看起來有些不像個女人……”可是能怎辦呢?他就是喜歡她。

  “你說林雲初?”知府夫人冷嗤一聲,不屑道,“她的確不像個女人,丈夫昏迷在床,也不知道來照顧,就連個影子都見不著!方才蘭兒同我說,她此刻竟還在怡然軒睡大覺,這樣的人也算人家媳婦兒?還有你身上這傷,也是與她有關吧?”

  “娘!”想到身上的傷來得有些不光彩,江澈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昨夜林雲初守在靜心閣照顧了他半夜,江澈心裏便又雀躍起來。那傻姑娘昨夜那般緊張他,他就不信她對他無半分情意。

  “澈兒!娘既然已經不逼迫你讀書考功名,那林雲初也沒有留在江府的必要了,不如放她自由吧,反正她的心也不在江府,不是嗎?”

  “夫人!”江澈還來不及說話,秋果聽見知府夫人過分的話,怒火中燒,忍不住出來替林雲初說話,“昨夜我家小姐一直在靜心閣這邊伺候公子半夜的,天快亮時才離開。夫人您什麽都不問,就直接說我家小姐沒有照顧丈夫,這樣的推論未免太過於果斷了。”

  “澈兒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樣的人家?看看這是什麽樣的丫環?”知府夫人向秋果投去了一個十分鄙夷的目光,冷冷道,“這樣的不懂規矩的丫環伺候出來的姑娘,能懂什麽規矩!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讓你同林雲初成親……”

  “當初,若不是夫人寫信求助、以報恩之名相邀,我們家小姐也根本不會嫁到這府中來受罪。”秋果已經氣極,不顧梅兒阻攔,直接衝到知府夫人麵前怒道。

  “受罪?你叫秋果是吧?你說說你家小姐嫁入江府以來,做的哪一件事不是荒唐至極,說受罪的是我們江家吧?是她林雲初連累我們江家蒙羞啊,這一點整個業州城的人都知道的……”

  “娘,您就少說一句吧!”知府夫人這般說林雲初,江澈心裏有些難受。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心便已經不由自主的偏向林雲初了,無論誰說林雲初的不是,他心裏都會難受。

  江澈輕聲的嗬斥,讓知府夫人微微吃驚。

  在她印象當中,這好像是江澈第一次這般認真的對她板著臉。他為的竟是林雲初……這一瞬間,知府夫人忽然就想起之前江澈說的那一句不會與林雲初和離的話來。那時他也是似這般認真,沒有半點玩笑。

  “澈兒……”知府夫人望著江澈,心裏便有了一個想法產生,她眼中,燃起了一束不易察覺希望的光芒。

  門外一陣冷風吹進房間裏來,吹得窗紗與床簾都飛動了起來,房中因這一陣風的亂闖,變得有些冷了起來。

  江澈看著欲言欲止的母親,心裏有些煩躁,他低頭看著半蓋在他身上的錦被,最後還是道了歉,“母親,對不起,我不該對您發火。但,林雲初她的好與不好,隻有我知道,也隻能我知道,娘你可明白兒子的話?”

  知府夫人明顯微微發愣,甚至忘記了答話。

  嫣紅適時走了過來,扶著知府夫人,輕聲道,“婆婆,你來靜心閣已經好些時候了,公公此刻應該還在等著您用午飯呢,不如先回去吃飯吧?”說著又看向江澈,給他一個讓他放心的眼神。

  “好,我還是先回去了。”

  知府夫人起身,嫣紅便扶著她向門口走去。

  走了幾步,知府夫人又回頭看了眼江澈,江澈也抬頭看她,母子倆似乎都有話要說,但最後還是各自移開了目光,知府夫人轉身繼續朝門外走去,江澈到嘴邊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裏。

  知府夫人走後不久,窗外的雨也漸漸小了,江澈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紗布,又看了看蘭兒正在給他的腳踝上藥,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對麵的怡然軒。

  嘴角輕揚,江澈朝正在布膳的梅兒說道,“梅兒,你布好了飯菜,便去對麵請少夫人過來用膳吧,她也差不多該醒了。”

  “這……”梅兒有些遲疑,思索一瞬,還是說了實話,“少夫人她半個時辰之前便已經冒著雨出府去了。”

  “出去了?”江澈頓時微微發惱,看著窗外的雨,瞬間覺得,窗外的雨似乎又大大起來,“這麽大的雨她竟也出門去了,到底是什麽事讓她這麽著急?”

  “約半個時辰前,林家來人說,昨夜有幾個神秘黑衣人潛入林家,住在林家家中的一位客人撞見黑衣人,與他們打鬥,因寡不敵眾,最後受了傷,少夫人她便急急忙忙的送藥去了。”

  江澈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冷哼一聲,“送藥?她又不是神醫,手上也沒有靈丹妙藥的,林家有人受了傷,請大夫不就行?她去能夠幹什麽?”

  想起什麽似的,江澈又問道,“可說受傷的人是誰了嗎?”

  “我記得傳話的人好像說一句什麽陸家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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