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看著他，眼神裏有著別人看不懂的情緒，“大人口口聲聲說惋惜我祖父，那將軍府諸條性命可是斷送在大人手中？”

  蒼淩洲眼尾發紅，列明陽想要安慰他，當年的大火他不曾知曉，畢竟他連夜趕往夢幽穀穀底，皇城發生的諸多事也是後來才知道，而且大多是醒來之後從較遠的地方得知，他也實在想不通，陳林確實不像是斬草除根的人。

  列明庭一時間臉上蒼白無血色，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被陳林施施然看過來的眼神嚇得縮了回去。“斬草除根，老夫自是知曉蒼老將軍看重的孫子多有能耐，將來你會是一員猛將，自然不能留下。”

  列明陽震驚之餘趕忙扶住蒼淩洲，此時的他像是一頭困獸，努力想要找到一個出口，但奈何四周都是牢籠，眼眸裏充斥著不甘與憤怒，“斬草除根？蒼家上下幾百條人命，他們何其無辜！大人可知，母親拚著最後一口氣就是想要告訴我，不要報仇，帶著露露離開，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母親，從未想過讓我報仇......”

  回到朝露殿，列明陽看著一切都還是記憶裏的模樣，不由得感概，“也不知明珠到哪裏了。”列明庭想到自家妹妹，心裏總算有了些安慰，“明珠自己想明白了，主動找我和離，想必現在已經在江南落了腳，過上自己向往的生活了吧。”

  “那你呢？”列明陽突然發問，列明庭一時間沒緩過來，呆呆地看向自家兄長。“方才你的失態，淩洲陷入過去沒發現，我卻看的清楚，明庭，當年發生了什麽？”

  列明庭還是猶豫著，最終還是開了口，“皇兄，當年將軍府那把火......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你說什麽？”“皇兄難還想不明白嗎？你失蹤，蒼老將軍離世，蒼家軍覆滅，可是始作俑者卻連影子都找不見，父皇別無他法，隻能有一個能者出來輔佐我這個紈絝二皇子登基，可是那人，必須足夠忠心和決絕。父皇為了淩洲能盡心輔佐我，這才如此......”

  “那今日，老師為何承認？”“老師什麽樣的人皇兄比我清楚，逼宮當晚城中百姓無一人死亡，老師本就沒打算贏。之所以承認，大概就是想要替我們穩住淩洲吧。”

  兩兄弟互相看著對方，若是從前，肯定是列明庭先敗下陣來不敢直視，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良久，列明陽總算是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此事父皇是派的誰去辦的？”“不知，那人我也隻見過一次，之後再也沒見過，想必也已經追隨父皇去了。”

  “這件事，你打算瞞多久？”列明庭不答話，反而是直直看著他，“皇兄，就一直瞞著不好嗎？老師已經為我們兄弟二人擔下來了，何必辜負老師的好心？”

  “淩洲這些年盡心竭力輔佐你，你都忘了？”列明庭臉上有一瞬間不自在，隨即恢複正常，“皇兄，當年你若是擔起責任來，在獲救之後就立即回來主持大局，蒼淩洲早就知曉一切，”列明庭看著許久不見的列明陽，“或者說，若是當年你能傳出來一點消息，父皇也不至於放那把火！那麽蒼家，也不至於落到隻有他蒼淩洲兄妹二人的下場！”

  列明陽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最終卻什麽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深夜，正準備睡下的老管家聽到叩門聲，“吱呀”打開一個門縫，見到門外的人趕忙大開中門，一副見到救星的模樣，“太子殿下，還好您來了！不然，今夜怕是老朽也睡不踏實呐！”

  列明陽對於他的反應完全理解，笑著點點頭，“你先去睡下吧，淩洲那裏……我去看看。”

  悄聲推門進去，屋內就隻有桌角處點了盞燈，滿屋子的畫像，唯一的人此時正坐在椅子裏，燭火搖曳，火光打在那人臉上，隻覺得死氣沉沉。

  一路走過去，將地上的畫像一一撿起，到了桌邊，他的手都是顫抖的。

  許久，列明陽還是先開了口，“淩洲，陪我喝幾壺？”蒼淩洲終於看向他了，隻是眼神空洞，仿若幽靈。

  “你還要將陳書涵藏到幾時？”

  黑暗裏，他的聲音宛若來自最冰淩的地域，一字一刀砸在列明陽心上。疼得他險些沒繃住情緒。

  蒼淩洲看著他快要龜裂的表情，麻木又機械地將頭轉過去不看他，“若是昨天你來找我，或許我就念著這些年陳林的恩情，”頓了頓，接著補充，“對皇家的恩情，我就不再追究他的兒子。可是……”說到這，他目光在所有畫像上一一掃過，“可是，若是輕易放過他們，我怎麽和這麽多家仆交代？”

  列明陽的身體不住顫抖，他死死閉著眼，剛剛他一張張撿起的畫像，都是多年前將軍府上喪命的人。上麵的人有哭有笑，仿佛活了過來，就好像在和他打著招呼行著禮，好比隻是一個尋常的午後，他的功課都已經完成，拿著幾篇著作來找蒼淩洲品鑒，府裏的人笑著看他，對他說：“太子殿下，小少爺在書房！”“太子殿下，小少爺在陪著小姐逛花園。”“太子殿下，小少爺今日被老將軍罰了，您快去勸勸。”“太子殿下……”

  “淩洲……”

  列明陽最終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默默為他到了杯酒，手舉在半空許久蒼淩洲也不接，他將酒杯繞著半圈倒下，“我明白你的心情，等到老師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我自會給你一個決斷。”

  許是他方才的行為在他心裏起了漣漪，蒼淩洲總算是看向他了，“明陽，先皇與先皇後葬在皇陵，你還沒去看過吧。”

  聽到這話，列明陽眼睛睜得很大，臉上的表情也在一點點撕裂，腦袋“翁”地一下，直覺告訴他，不能亂。

  “是啊，”列明陽聲線都是抖的，“早該去祭拜的，明日，淩洲可願陪同我一道？”“先皇禦賜露露貴為郡主，我自然是該去祭拜，明日一同前往吧。”

  夜色朦朧中，列明陽狠狠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