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說得急了，話還未曾說完瑾王就掩唇咳嗽了兩聲。

  “臣弟聖前失儀，還請皇上寬恕。”他說著就跪了下去。

  皇上仿佛有些頭疼，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道：“你與朕本是兄弟，又是朕一手養大的，此處又無外人，何必如此小心？”

  瑾王笑著抬頭，因為憋著咳嗽的緣故，雙頰反而有些紅暈。

  “皇兄對我親近，臣弟卻不能因此就忘記了身為臣子的本分。反而更應該時時自省，不能越雷池半步才不負皇兄對臣弟的我。”

  皇上讓徐大寶過去扶了瑾王起來，笑著對一旁的琪王道：“這麽多年了，韞瑾倒是半分沒有變，在朕跟前依然這般恭敬。”

  琪王臉上帶著笑容，順著皇上的話誇讚了兩句，心中卻在罵娘：這對君臣，當著他的麵演這出戲，不就是為了提點他不要忘記了君臣之別嗎？

  不管三人心中如何想，這場家宴表麵上吃得卻是主賓皆歡的。瑾王被小內侍扶著出宮的時候，嘴裏還哼著小曲，回去跟皇上學了兩句，聽得皇上哈哈大笑。

  “他小時候不在王府中長大，流落到南邊的時候學的鄉野小曲罷了。初入宮的時候，朕也曾經聽過幾次。”

  笑完皇上一張臉慢慢陰沉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宣太子來。”

  太子很快就被帶了進來，因為趕得急進來之後行禮時還有些氣喘籲籲。皇上連忙說了免禮，讓他坐下，等他喘氣喘勻了才道：“可見到你那幾個堂弟了？”

  太子一張小胖臉緊繃著，沉聲道：“父皇，琪王叔家的幾個堂弟都頗為天真爛漫，行事之間不拘一格，頗為有趣。”

  也就是說，入宮之後不夠恭敬，沒有規矩。

  皇上垂下眼簾，明顯有些精神不濟，聽著太子的話隻笑著道：“我兒如今也會看人了。”

  太子略微有些不安，挪動了下腳沒有立刻說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道：“桌上的幾份折子你且拿起來看看，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給父皇聽。”

  太子起身上前拿起了折子，坐在一旁低頭看了起來。

  從秋獵回來之後，皇上就每日挑選一些折子給太子看，聽他說自己的看法，不時做一二指點。一開始，太子還有些恐慌，說的話也是不著邊際。

  不過月餘之後，有著皇上的指點，還有他跟著上早朝聽那些大人的言論，如今說起來也有幾分入門了。

  皇上聽著太子說話，耳邊的聲音卻漸漸模糊起來。

  可惜，他時間不多了。不然，這般聰慧的兒子，好好培養幾年未來定然可以讓他放心。

  想到這些，皇上一雙手忍不住握緊起來。

  那離暉道長雖然死了，道門甚至連著佛門都被清掃了一遍，可是離暉背後的人還沒露出端倪來。

  是琪王，還是瑾王？

  又或者是京中某世家下的手？

  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會讓皇上心驚，所以他除了發、泄、性地打壓了道門和佛門之外，明麵上什麽都沒有做，仿佛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宮中禦醫院的兩位院判已經給他診脈，兩人在離暉被抓之後第一次給他請脈，隻看他們的臉色皇上就知道自己的時間不久了。

  說不定還活不過瑾王。

  所以當他直接問自己還有多長時間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直接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三年？！兩年？！”皇上當時聲音有些嘶啞，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見兩個院判都不敢說話，最後深吸了一口氣，半響才道：“一年的時間總歸還有吧？”

  兩個院判這才遲疑著抬頭，半響夏院判這才道：“若是細心調養的話……”

  想起那一日的事情，皇上忍不住呼了一口氣，太子說到一半被打斷，抬頭看過去，擔心道：“父皇？”

  皇上擺擺手，半響道：“你且繼續說。”

  他眯著一雙眼，想著未來這不足一年的時間，究竟該如何給他的孩子掃清前路，震懾朝臣，還有選定一個好的皇後，將來她的母族才能夠跟著幾方勢力相抗衡。

  直到出了宮，瑾王被薛九林扶著上了馬車，車內薛如穎把準備好的羊肉湯給他倒出來小半碗，低聲道：“王爺先喝了暖暖身子吧。”

  這個羊肉湯的方子也是林驚雨給的，屬於藥膳，小半碗喝下去瑾王就覺得溫暖從胃裏開始蔓延。他緩緩舒了一口氣，示意薛九林回府。

  薛如穎在車內再給他倒了小半碗羊肉湯，瑾王端著碗道：“餘下的給你哥哥拿去，讓他們分了。大冬天的，都喝了暖暖身子。”

  有了餘下的羊肉湯，一路上所有人都覺得暖洋洋的，瑾王喝過了湯就眯著眼睛靠在車內軟枕上。

  他沒有休息，想著的卻是之前皇上的一舉一動。

  皇上定然在離暉被抓之後招了禦醫診脈，可到現在連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柳禦醫至今都不曾被招過去診過平安脈，可見皇上已經對他有了戒心。

  瑾王自問問心無愧，可皇上若是起了疑心，又何必講究什麽真憑實據呢？所以這次宮宴，說是家宴瑾王卻也從頭到尾都緊繃著，隻看著隨意，實際上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了。

  半響，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睜開眼睛道：“日後不要再請柳禦醫過府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薛如穎卻立刻應下，甚至轉頭就把車門拉開了一條小縫，當著外麵湧入的涼風，把這話傳了出去。

  等著車門重新關上，她這才回頭看向瑾王，眼底透著些許的不解。

  瑾王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此時再與宮中禦醫過往從密，難免讓人心生懷疑。”皇上說不定還會覺得他會趁著禦醫院禦醫給他看診的時候，伺機窺探宮廷，問詢皇上的康健。

  薛如穎跟在瑾王身邊多年，隻這一句提點就足夠了。

  她點頭，瑾王又緩緩道：“明日本王就要病了，到時候記得清林姑娘過來給本王看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