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爺指著長廊另一頭站著蹲著的一群工人道：“我是真的沒有騙你們，你們自己看看，因為這水患，米不好運，我們高記米鋪已經好久沒大生意了。這些工人明明沒活幹，可我還完全沒辦法把他們辭退！”

  宋北北不解道：“為什麽不能呀？”

  她好像沒聽說過大雍有律法規定不能辭退工人。

  這雨下的很大，高老爺也不怕那頭的工人聽見，攤手道：“因為他們會鬧事啊！我今日就是來和他們談讓他們辭工的事的，我都同意結算完每個人的工錢之後，每個人再額外賠償十兩銀子了，相當於把今年年底的分紅都賠給他們了，結果他們依然不願意！”

  秦少瑜點點頭道：“如今水患，百業具息，高老爺也是不得不辭退他們。”

  宋北北看了秦少瑜一眼……弟弟你是不是忘了你來幹啥的了？你是來要高老爺捐錢的，不是和他產生共鳴的！

  看來隻能靠她了……宋北北想了想，忽然道：“高老爺，我若是有辦法幫你辭退一些搬米工人，你可否同意捐贈一萬兩銀子？”

  高老爺愣了愣，又昂著腦袋嘰裏咕嚕算了一下，然後搖頭笑道：“你這小丫頭，可真會做生意，我養著這些閑人養三五年都花不到一萬兩！”

  “不一樣啊。你一萬兩用來養這些沒活幹的閑人，到時候其他有活幹的工人心裏都要不平衡了。但是把這些閑人辭退，這一萬兩捐給官府救災，做的是大功大德的事，秦大人也說了，到時候會建功德碑，把捐錢的富商名字都刻上頭，你不想高家萬古流芳嗎？”

  高老爺一聽這話，站直了身子。

  他當然想了！做夢都在想！

  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做生意的，錢是不缺，就想有名利，要不然怎麽會逼高鏗這個完全不擅長讀書的孩子拚了命的讀書呢？

  他眼珠一轉，看向宋北北道：“行，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你能幫我趕走這些閑人，而且那功德碑真的會寫我名字的話，我就捐一萬兩。不知道宋六小姐有什麽辦法？”

  宋北北說累了，往旁邊橫欄上一坐，露出小女孩般稍顯天真的神色：“幾個月前我去雲林寺踏青，遇見四個猴子，可是我卻隻帶了三個桃子，高老爺，你猜猜我怎麽分的？”

  “把其中一個掰成兩半？”

  “那兩個分到半個桃子的猴子怎麽會願意？”宋北北自得道，“我是吃掉兩個桃子，然後把最後一個桃子扔了過去，叫那四個猴子打架，打贏了就可以吃這個桃子。”

  這個道理，用現代話說就叫“內卷”。

  某公司花四萬塊錢月薪找一個員工，讓這個員工做五個人做的事，結果這個員工累出問題了，別人一開始都在聲討這個公司。

  這時候卻有人說：“給我四萬塊錢一個月，我也願意幹五個人幹的事。”

  這還不算，竟然還有很多人過去跟他爭：“我三萬塊就行”、“我兩萬塊也願意”……

  看吧，本來應該是仇視這家公司不幹人事，壓榨員工，結果最後卻演變成了求職人想進入這家公司的爭執，也不恨公司了，大家恨的都是和自己一道爭搶這次機會的競爭對手。

  直接就轉移了矛盾的重點。

  高老爺做了這麽多年生意，可不會像他兒子一樣腦子直，他立馬就明白過來宋北北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他一拍手，有了！

  他話都沒來得及回宋北北的，趕緊走到那些工人麵前，與他們說話。

  “諸位，先前我已經與你們說過我高記米鋪如今的情況了，我是真的不需要這麽多搬米工人。不過呢，我想在你們之間挑一個最能幹的！我會這個人漲月錢，但其他人我是真的不能留了……”

  一聽要漲工錢，立馬有人站出來道：“我我我！高老爺，我一向是所有人裏麵最能吃苦的！”

  “放屁！我才是！”

  “我一次能抗四包！”

  “……”

  高老爺見他們吵起來了，心裏很是滿意，瞧瞧，原本他們是一致對向他的，結果現在他們吵起來了！

  人啊，不患窮而患不均。

  可以一起不好，但就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高老爺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你們這樣爭也不是辦法，不如這樣吧，你們來比試比試，誰能一次性抗的米多，誰就能留下來。”

  於是那些搬米工人都表現起來，甚至還有人對以往的朋友大打出手。

  鬧了好半天，高老爺象征性地選了一個力氣最大的工人，把其他的人都辭了。

  現在這些人已經被分化了，團結不起來，自然就也不會集體為難高老爺。

  高老爺又回到宋北北身邊，藏不住的興奮，道：“宋六小姐，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懂得禦下之術！你投生成個女子真是可惜了！”

  宋北北謙虛道：“高老爺過譽了，其實都是我爹教我的。那高老爺答應我們的一萬兩善款，可別忘了。”

  高老爺連聲道：“放心放心，花錢買名聲這麽好的事，我肯定會做。瞧你們仨，渾身都濕透了，快回家換衣裳去吧！別回頭凍著了，秦夫人宋夫人還來尋我麻煩。”

  “好嘞，我們這就回家了。”

  他們三人轉身離去。

  趙知月真心實意地誇讚道：“北北，你真的好厲害啊，居然這麽容易就替高老爺解決了問題。”

  “真的是我爹教我的啦……”宋北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向一直不作聲的秦少瑜。

  秦少瑜並沒有解決問題的歡喜，而是一直看著身後那些被辭掉後還沒有離開的工人，眼神複雜。

  宋北北順著他的實現看過去，瞧見一個工人對著那個被選中能留下來的工人不停地磕頭。

  雨太大了，宋北北隻能依稀聽見幾個短句：“我女兒才出生”、“我妻子生病了”……

  宋北北原本嘴角噙著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她忽然想，若是她這次穿越 ，隻穿到了普通人家。

  若是這搬米工人裏麵就有他爹。

  若是她沒有幾個能幹的哥哥，而是幾個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

  那她咋活？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宋北北暗罵了自己一聲臭資本主義，忽然抬起手，重重地給了自己一耳光。

  上輩子自己也是個打工人，這輩子怎麽能站到資本家一方呢！

  不行，她害得這些人失去了謀生的活計，她就要對他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