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地意識到事態嚴重，把車開出飛一般的感覺，等顏緋結束通話，機場也到了。

  “顏小姐，三爺是不是有危險？”肖地拿下行李，一反原先的嬉皮笑臉，最近特意加強健身鍛煉，情緒戒備緊張之下，身上的肌肉都在這一瞬間集結出凶悍的姿態。

  顏緋沒有說話，看向窗外綿密的秋雨。

  雨勢漸漸變大，玻璃窗上水痕折疊，她想起自己在浴室鏡子上寫的名字，唇邊彎起溫暖的笑弧：“他是好人，會逢凶化吉，否極泰來的。”

  肖地怔了怔，顏緋從前給人祝福的時候說的最多的就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會突然這麽說，是知道三爺要出事了嗎？

  肖地一時有點想哭，他從小就是個愛哭的，自從逃出肖家，被謝家高薪聘請為謝知的私人保鏢以來，他就沒再哭過了，平時最多就是裝腔作勢地賣賣慘，從沒有心神彷徨過。

  這會兒眼圈紅了又紅，把正要下車的顏緋給看笑了：“有危險的是我的男人，你哭什麽哭？”

  肖地撇著嘴：“那也是我的老板。”

  “你老板飛哪個機場？”顏緋把他推開，徑直往機場大廳走去。

  肖地急忙跟上：“洛杉磯機場。”

  顏緋眼神搜索了一圈，很快相應的窗口，一邊走一邊問：“你的護照帶了嗎？”

  “帶了帶了，本來是要和三爺他們一起去的，這不是為了您才留下來了嘛……”

  顏緋停住腳步，轉身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突然踮起腳拍拍他結實的肩膀，歪頭笑道：“那接下來，就辛苦你好好保護我了。”

  女生說話時，雪白的臉上是少見的真誠，眼底晶亮，像是有無數細碎的星子散落在瞳孔裏。

  外間落雨，天地淒寒森冷，顏緋卻如同一顆冉冉上升的太陽，光芒萬丈，照得人陰霾盡散。

  再是嫌棄排斥，此時的他們就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為了她的男人，他的老板，這一趟出行或許會荊棘叢叢，也要並肩麵對了。

  肖地猛地醒過神來，對著顏緋重重點頭：“三爺既然把我撥給了您，以後肖地就是為了保護您而生，保護您而死！”

  鏗鏘有力，斬釘截鐵，是一個保鏢對職業的高度忠誠。

  顏緋心思得逞，笑得一派狡黠：“不用那麽誇張，你隻要記得，現在誰才是你的老板就行。”

  肖地被她愈發燦爛的笑容晃得眼角一抽，總覺得這事還挺不劃算的。

  兩人排隊取了機票，顏緋看了眼時間，皺了皺眉：“三小時後才能飛，你先去買點泡麵和水，還有這份清單上的東西也盡快買全。”

  肖地拿著清單應聲而去，顏緋則坐在候機室等待。

  早上的航班人不多，這一排座位隻坐了三兩個人，顏緋低頭看著掌心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紋路，一如她此時遠不如麵上鎮定的內心。

  她習慣了一個人野蠻生長，也習慣了將壞情緒留給自己，在她的認知裏，把脆弱展露人前，對解決問題並不能提供實質性的幫助，所以哪怕連肖地都有些慌亂，她也依然笑靨如花，輕鬆上陣。

  但顏緋似乎沒有意識到，如果謝知在，她的壞情緒也好，脆弱也好，總會不由自主地袒露出來，而這恰恰是顧子恒最在意的一點。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呈現出毫無防範的信任與依賴時，這意味著她把他納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那之前，遭受心理創傷的顏緋拒絕過所有溫暖，她的世界幾乎從未允許過其他人介入，連宋晉都隻是扣響了門而已。

  東城，藍灣酒店。

  頂樓的總統套房內住著他們最尊貴的客人，這位客人每年回國都是住在這裏，久而久之，這間房便成了他的專屬預訂。

  此時的顧子恒穿著一身簡單的家居服，長眸冰冷如兩道終年不化的雪嶺，與外頭才下過雨的天空一般暗沉無光。

  他還在適應時差，端著一杯熱咖啡走向書桌，桌上的電腦裏有一份打開的病理報告，是顏緋的特約心理醫生穀一繁剛發來的。

  顧子恒坐在椅子上，視線停在屏幕上，久久審視著報告中的每一個字，不由想起回國以來與顏緋的幾次見麵。

  明明還是記憶中嬌媚動人的長相，唯有他清楚地看到顏緋在不知不覺中的細微變化，她褪去了身上硬冷的刺，變得那樣柔軟可愛，而這樣美好的改變居然是因為謝知。

  顧子恒眼裏閃過一絲陰鷙，驀地將電腦狠狠甩了出去！

  “嘭！”電腦砸在地麵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把剛進門的短發女人嚇了一跳。

  “顧總，您這歡迎形式未免太特別了吧？得虧我心髒夠好。”

  女人很年輕，大約二十三四歲，戴著一頂帥氣的鴨舌帽，半遮著清麗的麵容，正是在顧子恒的安排下，順利進入鼎軒閣工作的寧漾。

  看到寧漾，顧子恒神色稍緩，示意她坐下：“抱歉，嚇到你了，想喝什麽？”

  “不喝了，等會還要去遞交辭呈。”寧漾笑容可掬地把一份文件放在沙發上，看向地上可憐的電腦，打趣道，“人我見過了，確實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啊，她是三爺喜歡的，顧總，您真是太不小心了。”

  青梅竹馬的交情，怎麽看都是有可能水到渠成的，結果出國五六年，讓後來者捷足先登，寧漾真不知道該說顧子恒是太自信，還是太自負。

  “這一點，不需要你來提醒我。”顧子恒掀起眼，恢複了冷靜，“你看上的不也是別人喜歡的男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顧總，我跟您可不一樣，我隻是三爺眾多愛慕者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我的感受無關緊要。”寧漾被揭穿心事，忍不住往顧子恒傷口上撒了把鹽，“三爺卻是您強有力的對手，而且人家還是兩情相悅呢。”

  你來我往的相互挖苦隻是在浪費時間，顧子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是律師出身，這麽簡單拙劣的激將法還不至於惹怒他。

  “謝知開除你了？”顧子恒翻開寧漾帶來的文件掃了幾眼，冷笑，“他的肚量也不過如此。”

  “您誤會了，是我主動辭職的，他話裏留了分寸，把主動權給了我，三爺一向很有紳士教養，不可能讓我太難堪。”

  “你倒是幫著他說話。”顧子恒語聲譏誚，把文件丟了回來，“待了近一年，帶回的東西還不如寧晗的有用，寧漾，我是不是給你們姐妹倆的錢太少了？”

  “這不能怪我，寧晗擔任的是私人偵探，我隻是個本本分分的打工仔。”

  寧漾嘴上辯解著，並沒有被他的氣勢鎮住，她重新撿起文件，攤開一頁，指著上麵的幾個數據說道：“這是鼎軒閣近三年的藏品交易額，起拍價都是市場正常價位，按照這樣的程序，不可能有如今的規模。您難道就不好奇鼎軒閣究竟為什麽可以這麽財大氣粗嗎？”

  顧子恒挑眉，來了點興趣：“有什麽發現？”

  寧漾歎了口氣：“還沒有。我唯一的失誤就是那天犯了糊塗當著三爺的麵冒犯了顏緋，現在被迫離開鼎軒閣，想要繼續查，隻能依靠寧晗了。”

  “意氣用事，你確實不適合幹這行。”顧子恒並不意外寧漾的一無所獲，先不說謝家的背景，謝知這樣深不可測的人又哪裏會那麽容易被抓住把柄？

  他甚至懷疑寧漾當初能進入鼎軒閣，都是謝知默許的。

  顧子恒回憶起自己一開始選擇寧漾的理由，是因為這個女孩喜歡謝知，那麽對於謝知的私人情感問題肯定會格外關注，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隻要能找到謝知情感上的軟肋，就能一舉攻破謝家。

  卻沒想到，謝知的私人情感，會關乎顏緋。

  “顧總，您這話可就太傷人，我今天來，除了這份文件，當然是想著該怎麽做，才能對得起您給的錢了。”

  寧漾順勢坐在沙發上，她長得不錯，從某種角度看去，她甚至有點像顏緋，都是瞧著乖巧單純，其實精明得很，心思九曲十八彎。

  而寧漾的過往比顏緋還要複雜，她會的那些肮髒手段，顏緋從不沾惹。

  這也是顧子恒選擇寧漾這顆棋子的重要因素之一。

  “什麽意思？”顧子恒忽而明白過來，麵上浮上笑意，“我倒是忘了，你們姐妹倆是那種地方出來的，怎麽，要回歸老本行了？”

  寧漾把帽子往上抬了抬，笑得曖昧：“我被辭了職，心情不好，要出國散心，顧總願意報銷機票嗎？”

  顧子恒喝下一口咖啡：“謝知出國了？”

  寧漾但笑不語，眼中是勢在必得的神采。

  顧子恒見狀，心裏有了數，非常慷慨地扔給她一張無限額的副卡：“拿下謝知，酬金翻倍。”

  寧漾離開後，客廳再無說話聲，一切都如雪崩之前的寧靜，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

  宋晉睡意全無地站在客臥門邊，小心地鬆開把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就聽一陣腳步聲臨近，顧子恒敲了敲門：“出來。”

  “恒哥，我……”被發現偷聽，宋晉心情忐忑，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就見顧子恒往吧台走去。

  “洗把臉陪我喝一杯。”顧子恒立在台前，動作熟練地倒上酒。

  客廳沒有開燈，隻有吧台頂上的一盞小燈，流瀉下若有似無的光，映出男人輪廓冷硬的俊臉。

  宋晉遠遠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在地獄裏徘徊掙紮的魂魄，一個囚禁在虛假的麵殼裏，不斷撞擊著薄壁，終將會在某一天闖進人間的魂魄。

  十一點半，機場廣播提醒登機，顏緋拿出手機再次給謝知留了言。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疑慮都告訴了謝知，也告訴他，她請好假了，打算過去和他匯合，許多話在這一刻都冒了出來，就這麽打了滿滿一屏幕。

  那邊始終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回複。

  她卻仿佛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將那股悶在心頭的鬱氣發泄出去了，整個人也慢慢鬆懈下來。

  飛機在連綿細雨中起飛，舷窗外的天從灰暗變作清朗，顏緋趴到窗邊哈了口氣，在泛起的水霧中寫了“謝知”兩個字，而後擦掉，拉下眼罩閉眼休息。

  不管異國他鄉又會遇到什麽不可預測的危險，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先養好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