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說著得寸進尺的話，顏緋也臉不紅氣不喘，尾音還微微向上翹，透著反敗為勝的得意。

  像西方萬聖節裏伸手要糖果的孩子，齜牙咧嘴佯裝凶悍，不給就搗蛋。

  謝知定定看著她，片刻後，極輕地笑了。

  如果將顏緋比作他見過的那些藝品的話，這個藝品顯然是極具功利性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帶著明確的目的，將自己的長項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忽然很想知道，在這副美豔的皮囊之下，真正的顏緋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是比外表更複雜，還是更純粹？

  都被勒索要錢了，怎麽還笑得出來？顏緋覺得謝知指不定有點毛病。

  “顏緋。”謝知在這時傾身向前，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顏緋呼吸驟然一變，還是故作嬌憨地回視他，謝知將她賣力的表演看在眼裏，眸色漸深。

  “顏緋。”他再次叫她的名字。

  “緋”是上下唇相互壓著才能發出的字符，這樣的稱呼，比客套的“顏小姐”要親密得多。

  顏緋條件反射地繃緊神經，就見謝知又坐了回去，俊雅的麵容鎮靜自持，長腿伸出來，貼近，碰了碰她裸露的腳踝。

  “三爺，這是另外的價錢了……”顏緋沒想到這人還真不跟自己客氣，撩情說愛，她難道還能輸？

  “啊！”嬌羞媚意剛展於眉間，顏緋就不設防地往前栽去，未說完的話也頓時化作一記短促的輕呼。

  是謝知突然勾住椅腳，連人帶椅地將她拖了過去。

  糟糕！完全喪失主動權，顏緋心髒一陣狂跳，下意識就要躲開，謝知不給她逃離的機會，手臂越過椅背，扣住她的腰，隔著不足三厘米寬的椅背，薄唇下移，幾欲吻上她的。

  呼吸糾纏，肌體相貼，要是有人經過，一定會以為這是情人間最尋常不過的擁抱。

  媽的。

  顏緋暗道大意了。

  謝知凝視她懊惱抿緊的紅唇，眼底泛起淡淡愉悅，果然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一逗就露餡。

  “還加價麽？”他低下頭，語聲清淺溫柔，“那……如你所願。”

  ……

  宋晉是在湖邊草坪上找到顏緋的。

  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坐著，掠過湖麵的風把她的上衣吹得鼓鼓的，她壓了一下發現壓不住，就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身前的風也被攬進懷裏。

  沒了人前的驕矜，孤零零的顏緋就像一個失去神采的落魄公主。

  “緋姐？”宋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站在身後躊躇著不敢上前。

  “小晉子，我好像心態崩了。”顏緋垂眼看著地上的影子，掰著手指數，“兩百萬，五十萬，現在又追加了一百萬，怎麽以前沒發現錢那麽好賺呢？”

  還完全不需要她花費多少力氣，這讓她無端覺得很挫敗。

  “他們又給封口費啦？”

  “嗯，如我所願。”顏緋仰躺在草地上，手背蓋著眼睛，宋晉看不清她的表情。

  ——“如你所願。”

  這是謝知剛才的原話。

  顏緋應該高興的，反正她做什麽都是為了錢，如果是和徐織夢提出要求，還未必那麽好說話。

  可潛意識裏，就是有種古怪的情緒在作祟，攪得她心頭憋悶。

  以前無論是賺了誰的錢，她都問心無愧，是拿捏了軟肋去談判，還是利用了弱點去交易，到最後她都會交付出雙方都認同的話劇作品，顏緋認為，這樣的過程不過是開頭有點卑劣，但結局殊途同歸的生意而已。

  而謝知的出現打破了顏緋的認知，他根本不關心她為什麽愛錢，隻要她想，他就會給。

  被一個長得好看又慷慨大方的男人青眼相待，顏緋都不想再努力了。

  在墮落的念頭占據她的理智之前，她趕緊跑到這裏吹吹風清醒清醒，好讓自己盡快正視現實——謝知的錢也是錢，拿著不必覺得燙手。

  做好心理建設，顏緋就大刀闊斧地花錢了。

  她先是給幾個合作商打了預付款，訂下周水歌主演話劇所需要的服裝和道具，又將幾家大流量視頻平台的小推薦位買下，還戳活列表裏幾個劇評人，發了排練小樣過去，最後把周水歌的檔案整理出來，連同之前收集的十二年前的一起案件信息，一並交給劇院的代理律師。

  當然，這些工作她都用的化名，不止是為了保持神秘感，也是不希望影響正常的學業和生活。

  在沒出過任何值得投資的成績之前，並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十來歲的丫頭能操持整個劇場的運作，還能帶起一批日薄西山的話劇演員。

  幸好顏緋很早就明白這一點，吃過幾次閉門羹後就學聰明了。

  所以，她先給自己創建了新身份。

  一個擁有豐富閱曆能書寫百態人生更能熟練運用鏡頭語言的話劇編導，平時居無定所，遊覽人間收集靈感，打造的係列話劇以緩慢精致的效率逐年產出，但每一部隻放出影像資料，從沒有舉辦過線下觀摩，賺取的也僅僅是曇花一現的播放量。

  如此特立獨行的鬼才編導，誰也沒見過真實樣子，也無人知道每次都變化極大的舞台究竟出自哪裏。

  身處信息爆炸，觀眾新鮮感保存期轉瞬即逝的時代，小眾話劇和各大影視作品硬拚的操作少之又少，顏緋要麽不做，要做，就做這個少數。

  迄今為止，她仍然覺得，這六年來，她寫的最成功的角色就是她自己。

  對著手機忙了一通，顏緋感覺從前的自己又回來了。

  宋晉看她恢複了精神氣，把手裏提著的袋子遞去，顏緋翻了翻，裏麵不僅有她特意交代過的東西，還有一條兒童款粉色連衣裙。

  “給糖糖買的？”顏緋輕輕摩挲裙擺上的小珍珠，眼神有一霎的恍惚。

  “那丫頭不是一直念叨著想要條裙子嗎？正好送給她當入學禮物。”

  宋晉把顏緋拉起來，望著她蒼白的小臉：“緋姐，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次你就別去了吧，糖糖要上一年級了，啟蒙宴肯定是要大辦的，人那麽多，你過去不大合適……”

  那一家人早就把顏緋當成了仇人，這個仇不是光給錢就能放下的，更何況每年給他們的錢，沒幾天就被原原本本捐了出去，自始至終，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就是這份對顏緋的恨。

  盡管如此，顏緋還是堅持年複一年地帶著錢上門接受他們劈頭蓋臉的遷怒。

  宋晉盡可能把話說得委婉，但熟悉他的顏緋哪會聽不出來，她也不堅持了，省得好好的啟蒙宴因為她的出現不歡而散。

  “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是答應你了嗎？還哭喪著個臉做什麽？”

  “緋姐，你今兒怎麽脾氣變得這麽好？”像是蓄勢待發的河豚被紮破了氣，穿著一身病號服瞧著可憐兮兮的。

  宋晉憂心忡忡地打量她：“是不是謝知欺負你了？我這就找幾個小弟揍死他。”

  “然後等著吃牢飯嗎？”顏緋大翻白眼，手腳並用地把他推走，“行了，去忙你的吧，謝知也不長獠牙，啃不了我這塊硬骨頭。”

  嘴上不在意，但仔細一想，顏緋發現自己確實在謝知麵前豪橫不起來。

  大約，那就是有錢人的氣場吧。

  ……

  原定的行程突然取消，時間就空了出來，吃過午飯，顏緋把沙發拖到窗邊，躺在上麵玩手機。

  宋晉是個移動八卦站，很有效率地發來博匯大廈這次慈善晚宴的小道消息，顏緋慢慢熟記著，順便等待剩下的檢查報告。

  人一旦賺夠了錢，就要開始樹立正麵積極的社會形象，做慈善就成了很多人用來洗白翻身的手段。

  倒也不是說所有人都在作秀，至少在宋晉提供的消息裏，薛家的老太太周婷，就是個真正熱心慈善的。

  要想接近周婷，她這次的人設必須要投其所好，比如，學習刻苦還不忘多行善舉的乖巧女大學生。

  咦，顏緋福至心靈地想，某種意義上來說，謝知是不是也把她當成慈善捐贈對象了？

  “咚咚——”

  童洛明敲門，拿著最後一項血常規報告走來：“顏小姐，您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很健康，可以出院了，需要我給您安排車嗎？”

  顏緋放下手機，拉開窗簾朝樓下那些賴著不走的記者努努嘴：“沒看到他們眼睛都冒綠光了嗎？謝知和徐織夢哪個不是大獨家？你們三爺自顧不暇，還能悄無聲息地把我送出去？”

  童洛明再次感慨這小姑娘瞧著挺精明，格局還是差了點兒，以他們家三爺的本事，需要忌憚狗仔？以及三爺的獨家新聞是樓下那些三教九流的媒體隨便拿得到的？

  “不然呢？”顏緋看童洛明欲言又止，嫣然一笑，“他這麽半天都不離開，總不可能是因為我吧？”

  謝知昨晚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錯過了最佳抽身機會，現在新聞都滿天飛了，就她和宋晉聊天的功夫，各大app的頭條推送彈窗就沒停過。

  她都不知道原來女主持人和收藏家還能演繹出那麽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版本。

  是因為你！就是因為你啊！童洛明看顏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氣得內心瘋狂叫囂，瞧瞧！這死丫頭不止格局不行，良心也是大大的壞！

  童洛明的業務能力足以讓他內心驚濤駭浪，麵上風平浪靜，顏緋卻不是個好糊弄的，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朝童洛明招招手：“湊近點，既然是罵我的話，我也有權利聽聽吧？”

  童洛明：“……”

  除了年輕漂亮，顏緋就一仙人掌，渾身長滿刺，三爺到底看上她什麽？

  論懟人顏緋就沒輸過，謝知是她的滑鐵盧。

  她好心情地欣賞了會兒童洛明幾度變化的表情，拎起一旁的袋子起身進了洗手間。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徐織夢既然要她好好發揮，顏緋也不能過河拆橋，但她不想和那些吃人的娛記打交道，幹脆來個金蟬脫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