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太走了，就在雲蘇的跟前，一隻手摸著雲蘇的臉，另外一隻手搭在雲蘇的背上走的。

  雲蘇蹲在那兒趴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吳綺莉伸手扶了她一下：“孩子，起來吧，你外婆她走了。”

  她這才動了一下，可雙腿已經麻了，抬起頭的時候雙眼都是紅的。

  這兩天都是她陪著唐老太太的，親情這個東西很奇怪，唐家人找了她們三十多年，唐老太太吊著最後一口氣就為了等她媽媽。

  盡管雲蘇前麵活過去的那二十七年都沒有跟唐家有任何的一點接觸，可心頭還是隱隱地在發酸難受。

  一名路過的護士發現唐老太太去世了的，隻是見雲蘇趴在她的膝蓋上，那畫麵莫名的美好又慈愛，她不忍心打擾，就無聲無息地去通知了唐家人。

  這些天都是雲蘇在醫院裏麵陪著唐老太太，吳綺莉中午和傍晚過來一趟，唐老爺子除了那一天來過之外，就沒再過來了。

  他大概也知道，唐老太太要合眼了。

  陪伴了自己五十多年六十年的發妻離開，在幹毅要強的唐老爺子也難以親眼看著。

  吳綺莉接到醫院電話就通知丈夫和兒子了，唐家人幾乎是差不多時間來到的。

  吳綺莉和唐老爺子先到的，遠遠地站在走廊那兒看著雲蘇趴在老太太的身上，她當場就沒忍住哭了出來。

  饒是唐律這麽一個冷清的男人，匆匆趕到看到這一幕，眼尾也微微泛了紅。

  幾人在走道盡頭收斂了情緒，才敢走過來叫雲蘇。

  雲蘇看了唐國忠他們一眼，“外婆走的時候說了句話，但我聽不清楚。”

  吳綺莉紅著眼睛笑了一下：“沒關係，你外婆可能隻是誇你。”

  多麽聰明的孩子啊，才兩天的時間，老太太臨走前想抱抱她，她也知道。

  雲蘇點了點頭，想笑，卻笑不出來。

  唐潛推著唐老太太回了病房，唐家直係的親戚不多，唐老爺子還有個弟弟，但前幾年就走了，剩下的小輩到底隔了些，除了逢年過節的走動，其他時候都冷淡。

  唐老太太去世的事情自然是要通知他們來送送的，三月底的D市雖然雨多，但停靈幾天還是可以的，可唐老爺子卻不想停靈了：“她熬了這麽久了，如今終於走了，想必也沒什麽遺憾了，靈就不停了，聯係殯儀館，今天火化了，讓她入土為安吧。”

  墳墓早就準備好了，是塊好地，隔壁是留給唐老爺子的。

  兩夫妻風風雨雨走過了一輩子，唐老爺子不善言辭，卻也真的愛護敬重自己的這個妻子。

  唐潛和唐律自然都聽唐老爺子的，兩父子默契地去聯係唐家的旁係親戚來送葬。

  殯儀館的車三點多就到了，唐家的旁係親戚也都到齊了。

  唐老太太病重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雲蘇的事情他們卻不知道。

  唐老爺子的二侄媳婦眼尖得很，帶著兩個女兒進門，一眼就看到雲蘇了，母女三人都在好奇雲蘇是什麽人，可今天場合特殊，她們也還有點理性，就沒問出口。

  隻不過一路上，好幾道打量的視線都朝著雲蘇身上過去。

  雲蘇注意到了，可她沒什麽心情去應付這些。

  她跟著唐律上了車，車窗外麵是殯儀館的車，唐老太太已經被裝到裏麵了。

  四十多分鍾的火化時間，雲蘇唐律幾人都緘默不語，旁係的那些小輩在聊天，話題一半是跟雲蘇有關的。

  骨灰裝了盒，按照曆來捧靈慣例都是長子長孫，可唐老爺子卻跟唐潛說：“你媽是在雲蘇跟前走的，這幾天她雖然說不出話，但我相信你們也知道，她很喜歡雲蘇，這最後一程，就讓雲蘇送她吧。”

  唐潛自然沒有異議，旁係的小輩有人嘟囔了一句，唐律淡淡地掃了一眼過去，唐思怡就訕訕地閉了嘴，不敢再開口了。

  這是雲蘇第三次捧骨灰了，當年她父母去世的時候，就是她自己一個人抱著兩個骨灰跟著葬車去墓地下葬的。

  蘇家的人一個沒有來，整個過程就隻有林景程和喬瑜陪著她了。

  如今又是她捧骨灰，生前上百斤重的一個人，如今就剩下不過一斤重的骨灰了。

  生命就是這麽重，也是這麽輕的。

  一行人從墓園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了。

  唐老爺子身體不好，下雨天犯風濕，撐著站了一個多小時，雲蘇和唐律就把他勸回去了。

  唐家旁係的人也走了，墓園裏麵剩了她和唐律。

  這幾天雲蘇一邊陪著唐老太太，一邊從吳綺莉那兒聽唐老太太的事跡，她既感慨命運弄人，也惋惜自己沒有早點發現蘇瑜的秘密。

  父母走後，她就很少再去翻找遺物了，但其實她如果用心留意一下，或許就能找到吳綺莉所說的蘇瑜有一塊一出生唐老太太就花重金找人給她雕刻的平安玉。

  那塊玉雲蘇其實見過，但是很小的時候，年紀小自然不會想那麽多。

  可如果後來她在翻看，看到那遇上刻的“唐”字，她必定會有所懷疑的。

  唐老太太是五年前才查出來的肺癌晚期，如果她早點發現，她或許還能和老太太一起聊聊天，逛逛街。

  老太太臨時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抱抱她，可想而知，老太太對她這個素未謀麵的外孫女，也是滿盈的喜愛和珍惜。

  可是沒有如果。

  “天黑了，我們回吧。”

  一旁的唐律開了口，雲蘇偏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哥哥，外婆以前是不是經常抱你？”

  她突然想起三歲的那一年，跟著蘇瑜回到梅老太家，她以為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張開了雙手就想要抱抱，卻被梅老太一把推開摔到地上。

  她摔得又疼又暈，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外婆”，竟然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那時候不明白，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原來不是她不得她心，隻是她從來就不是她的“外婆。”

  “沒有，奶奶喜歡女孩。”

  唐律說著，頓了一下：“她很喜歡你，所以才會笑著走的，你不要難受。”

  “嗯。”

  雲蘇應了一聲，收回視線：“我們走吧，哥哥。”

  怎麽能不難受呢？

  雲蘇跟著唐律出了墓園，天色已經如墨黑沉，兩邊的燈光在雨絲下昏黃不清，可盡管這樣，雲蘇還是一樣就看到了許洲遠。

  他撐著傘，站在不遠處一棵抽新芽的老樹下，黑眸穿過雨絲和昏暗，直直地看向她。

  雲蘇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了，唐律也看到人了，眉頭微微一皺：“許洲遠？”

  “嗯。”

  雲蘇並不想管他，她也沒有心情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