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作者:睡芒      更新:2020-03-17 12:48      字數:4903
  演技派最新章節

  chapter01.

  冷氣十足的頭等艙機艙裏,莊欽蜷縮著補眠,他穿著毛衣,身上蓋著羽絨服和毛毯,旁邊坐著的助理小連不時扭頭看他,低聲問空姐又要了張毯子。

  長途航程中,飛機耗能降到最低,機艙裏黑壓壓的,小連動作很輕地把毛毯蓋在他身上。

  睡著的大明星,和舞台上耀眼的他很不同,病容蒼白沒有血色,睫毛像鴉羽那樣疲憊地垂著,呼吸輕到聽不見。

  “莊哥,咱們馬上就到了。”

  廣播提醒了一輪,莊欽似乎是被吵醒了,小連擰開保溫杯,倒了熱水在杯蓋裏。

  “到了?”莊欽慢慢地睜眼,能感覺到在下降。

  “剛才空乘提醒還有四十分鍾,喝點水。”小連把杯子遞給他,同時伸手把舷窗打開了,外麵正是白日,太陽光亮得刺目,飛機晃動,莊欽眯了眯眼,蒼白的一張臉在窗外那金黃的光照下能看見細小的絨毛。

  “謝謝。”他適應了光亮,坐起身喝水,還沒睡夠,嗓子有點啞。

  航班落地,小連動作麻利地把帽子口罩墨鏡,全都拿給自家藝人戴上,莊欽失笑:“這裏是美國,沒人認識我。”

  “莊哥,你也太低估自己的能量了,你可是頂流大明星,這臨近春節,多少留學生回國啊!他們會不認識你?”小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圍巾套他脖子上,遮住下巴。

  莊欽默然,很長一段時間他就是個普通人,幹幹淨淨地出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忽然一下,讓他回到了當初最紅最巔峰的時候,還很不適應。

  明尼阿波利斯下了好大的雪,一場雪覆蓋了所有的東西,白茫茫一片。

  “師父!”莊欽走出機場,在電話裏問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了人。

  “嗨!”莊學久大喊了一聲,“小鈴鐺!”

  嘩嘩的風聲裹挾雪片在耳邊呼嘯著。

  莊欽抬頭看去。師父收養他的時候已經有四十歲了,現在已快花甲之年,為自家戲班操心了大半輩子,頭上有了白發,但因為唱戲要練基本功,不服老,神采奕奕,不見後來病入膏肓的老態。

  莊欽繃了許久的情緒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潰不成軍,大步衝過去抱住莊學久,聲音帶哭腔:“師父,我好想你,想師娘。”

  莊學久大笑著拍他後背道:“師父也想你啊!臭小子,前幾天還在念你,你就突然打電話了,你說,是不是父子連心?”

  “是、是。”他百感交集,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在不記事的時候,年幼的他被人遺棄在大四喜戲班外的台階下,師父莊學久和當時懷孕的師娘把他撿了回去,取名莊欽。他頭上有兩個師姐,下麵有一個師弟,都是師父師娘的親骨肉,和幾個學徒湊成了一個家樂戲班子。

  改革開放後,大四喜戲班也曾迎來過一個春天,班主莊學久輝煌一時,但好景不長,大四喜班再次衰落。

  莊欽打小跟著學唱戲,每日五點半起來練功,多年不斷,大了一點,戲班子垮了,實在運營不下去了,莊學久知道這行可能會餓死孩子,便送小孩去上學,後來他人在美國的師兄給他來信,師兄在美國發跡了,就讓他過去。

  莊欽小時候就喜歡看電影,喜歡唱戲,也喜歡演戲,想當演員。

  莊學久還沒想到他還真能考上電影學院,他並不同意,但小孩在這件事上出奇的堅定,莊學久無法,也就放任他去。小孩去上大學了,莊學久便去美國投靠師兄,現在在那邊安頓有幾年了。

  莊欽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有點意外,聯想到要過年了,好幾年沒見,心裏很高興,請了假,一大早開車過來接他。

  小連忙跟氣質儒雅不凡的莊學久打招呼,莊學久才注意到還有個人。

  莊欽介紹:“師父,這是我朋友,連三思。”

  莊學久跟他握手:“幸會幸會,鄙人莊學久。”

  “莊伯父您好……我叫連三思,您叫我小連就好,我是莊哥的助理。”

  “那就是你在照顧他吧?多謝你啊。”他和氣地笑。

  “哪裏的話,應該的、應該的。”小連發現了,莊哥愛客氣,懂禮貌是家傳的,莊師父有一米八,和莊哥差不多高,五官端正、身材挺拔,想來年輕時定然是個條順盤靚的戲曲大家。

  “這一路上,你們肯定辛苦了,吃飯沒?”莊學久打開紅色雪佛蘭的後備箱,小連把自己和莊欽的行李放上去,幾人上車,莊欽說沒吃,莊學久倒車:“吃漢堡嗎?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那個了,老美別的不行,漢堡倒是很紮實,肉多。”

  小連正想提醒他別吃快餐,就聽見莊欽重重地“嗯”了一聲:“師父說什麽好吃,我就吃什麽。”

  對他而言,師父和師娘就是他最親的親人,就是他的父母,這輩子除了上電影學院、硬要做演員這事,莊欽沒跟他們吵過架。

  “你不想吃快餐,就去中餐廳,這開車回家,還得開幾個小時。”

  “這麽遠啊?”

  “你師叔搞了個野營度假村,組織很多野外活動,我和你師娘就住那裏,還有個小雪場,你師娘就在那裏工作,人不多,小鈴鐺,這回待多久?”

  頻繁聽見“小鈴鐺”這個稱呼,小連豎起了耳朵,這是莊哥的小名?是不是太可愛了點?

  “我把年過了再回去。”莊欽問,“師娘在雪場工作?她怎麽在工作啊,身體怎麽樣?”

  “她啊,身體好著呢。而且她閑不住的,你師叔就給她找了個閑差事,在雪場幫人激活雪卡,幹一天休息一天,工資高,人也不累,而且在室內,就隨她去吧。”莊學久在後視鏡裏看他,“你工作不是很忙嗎?”

  “是忙,”莊欽知道師父和師娘不怎麽上網,不知道他拍節目暈倒的事,“公司專門給了假,讓我回家吃團圓飯,我想……多陪陪你們二老。”

  莊欽想到四個月後,就會傳來師娘重病的消息,心裏就是一抽,說:“師父,你們有沒有定期去體檢?”

  “體檢什麽啊,不去,美國看病死貴。”

  “那不行,得去,有什麽都得預防著,這錢我出,等會兒到了咱們就去醫院體檢。”

  莊學久真是拗不過,兩人爭了好半天,他無奈地說:“行了行了,體檢、體檢總行了吧?”

  “嗯!”他這才笑開來。

  小連正在給玟姐報備行程,見他笑,一時看呆。

  莊哥也太好看了,巴掌臉桃花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會說話一樣。這就是學戲曲的好處了,眼睛是格外的明亮澄澈,很有神,笑的時候像冬雪消融,嘴角下一汪淺淺的梨渦綻開。

  連那些上躥下跳的黑粉,都隻能用“花瓶”這樣的詞來羞辱他。

  隻是可惜了,上周拍綜藝出了個事故,莊哥好像是腦子摔壞了,幹了件大事,跟公司鬧翻了。小連跟著他,一是為了看著他,二是勸說他迷途知返。

  車子越開越偏僻,是無人區,兩旁的風光迷人,莊欽沿途盯著看了會兒,見到有人在路上穿著滑雪服滑雪。

  不久他睡著了,小連主動地把肩膀借給他。莊哥有個毛病,之前在片場休息,他太累了倚靠著沙發睡了,真是一秒入睡,直接倒頭靠在另一個男演員肩膀上也不知道,那男星沒舍得把他吵醒,就抱著莊欽當了一個小時的人肉枕頭。

  有人偷拍了照片,但沒傳出去,可經紀人玟姐還是大發了雷霆,讓莊欽不許再這樣了。

  見他睡了,莊學久把廣播關了。這條公路通往他住的大農村,在地圖上是一條很筆直的長公路,路兩旁灰蒙蒙的區域是白雪皚皚的原始森林,路盡頭的小點就是家了。

  紅色雪佛蘭行駛在路上,宛如一個小點。

  到了,車停,莊欽醒了,問小連:“肩膀酸不酸?”

  小連搖頭。

  莊欽幫他揉了兩下肩膀說:“下回你睡覺,靠我肩膀。”

  小連受寵若驚,心想莊欽沒架子,性子這般溫和,能安排來做他的助理,自己真是走運。

  “師娘?師娘怎麽不在家?”

  莊學久把車停在車位上,他在這邊的房子是棟帶院子的小別墅,二手的,有些年生了,進去時地板會咯吱響,家具都是老物件。

  莊學久把外套脫了掛在玄關的衣架上,摘下皮手套:“你師娘馬上就回來了,她四點半下班。”

  四點的時候,這邊天就黑了。

  “你們在這邊習慣嗎?”莊欽背著包,小連在他背後,跟著進門,打量著這棟生活氣息濃重的老房子,隱約還看見廚房通風的地方懸掛了火腿和臘肉。

  “已經習慣了,”

  莊欽立馬說:“師父,我想……你和師娘要不要回國去,我賺了不少錢,可以給你們買新房子了。”

  莊學久笑道:“其實啊,我和你師娘剛來,也不習慣,也是沒見過這麽大的雪,這邊還流行一項運動,叫攀冰,瀑布結了冰,像攀岩一樣攀,真不怕凍死!我算是知道外國人少的原因了,哈哈……現在好不容易語言通了,你師娘交了新朋友,你師弟也在這邊讀書,暫時是回不去的。而且師父哪裏用你出錢給買房?咱家那戲班子,那多大!知道現在多少錢不?”

  莊欽無言,師父招呼道:“來,上樓去,這房子沒咱戲班子大,但也有房間給你們倆湊合住。”

  有個客臥,還有個閣樓,小連主動說自己睡閣樓。

  莊欽找到浴室洗澡,換了身衣服。聽見師娘回來的動靜,他披上外套咚咚咚下樓,

  “師娘!師娘!”他下樓梯太著急,一腳踩空,人差點摔了一跤,師娘步子快,“哎喲”一聲上去把他抱住了,花旦那綿軟溫柔的聲音道:“小鈴鐺啊,怎麽還是毛毛躁躁的。”

  莊欽回抱她,哽咽道:“師娘……”

  師娘年紀比師父還要大一些,當年是名動全城的美豔花旦,如今老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花容月貌。

  “讓師娘看看,長變沒有,哎呀,怎麽瘦了好多?”

  “公司不讓我多吃,每天吃的東西都是規定好的菜譜,就瘦了。”

  “你們公司老板要求的?真不是人!哪能不讓你多吃……”

  師父對他嚴厲,戲詞背不好就罰跪、罰板子、罰餓肚子,而師娘就如同母親一般,待他很好,不舍得他受罰。

  晚飯桌上,他們像過去那樣聊天,師娘說小刀師弟過幾天也要回來了,到時候一家團聚,過個春節。

  “你師弟小時候最黏你了,他聽你師父說你來了,就馬上買機票回來了,真是個不省心的。”

  小連默默地聽一家人講戲班往事,覺得有趣極了。

  晚上快休息了,還偷偷地問莊欽:“莊哥,你們一家師姐師弟,取的小名也真是太有意思了。”

  莊欽笑著說:“小名是抓周抓來的,師娘說大師姐滿月抓周的時候,抓的是個荷包,所以她叫小荷包,二師姐是小元寶,小師弟是把小刀。”

  小連恍然大悟:“您是一隻小鈴鐺?”

  “師弟滿月抓周的時候,師父讓我也拿一個,拿一個喜歡的。”他記不起那會兒的事情了,也記不起為什麽抓了個鈴鐺。

  但還能聽見師娘這麽喊自己,真是一件幸事。

  夜深了,莊欽回房睡覺,把行李箱裏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來掛在衣櫃裏,然後他就看見了一本皺巴巴的、用a4紙複印的劇本,封麵打了兩個黑體大字,還有一圈咖啡杯留下的印記。

  劇本名叫《藏心》。

  這是他出門前無意間在桌上發現的,就塞進了箱子,後憶起,多年前是有這麽一回事。

  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導演來電影學院撒網,碰巧看見他們的期末匯演,鬼鬼祟祟地給莊欽塞了這個劇本。

  誰能想到,這部片子成為影帝李慕的處女作,當時籍籍無名的小導演,沒多久就拿了最佳導演,成了演員們上趕著巴結的大導。

  上輩子被迫退圈後,莊欽看了好幾遍《藏心》,他鑽研李慕的演技,模仿他毫無表演痕跡的表演,他看過李慕所有的電影,也很欣賞這個看著根本不像是混這個圈子的演員。

  事實上,李慕確實不是混在這個圈子的,他似乎隻是單純的對演戲這事兒感興趣罷了,和那些追名逐利的都不同。

  莊欽記得,在電影裏,被自己拒絕的角色並不是很出彩,他印象不深,那演員過後就銷聲匿跡了,也不知道是誰。

  整部電影也不帶多少同性元素,兩個男主之間隻有互相救贖的感情,沒有他想象中不堪的同性曖昧戲,沒有任何吻戲和激-情-戲。

  當時在拿獎後,電影甚至還過了審,改了結局在國內上映,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劇本起初定位是同性電影。

  莊欽把劇本翻過來,看見最後麵寫著的導演聯係方式。

  去年,模樣似個大學生的導演在學校劇場外麵攔住他,追上來從包裏掏出劇本偷偷塞給他說:“莊老師,這個角色是我為您量身定製的,除了您,誰來演我都不滿意!您一定要看看劇本,上麵留了我的聯係方式,一定,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

  莊欽聽見“量身定製”幾個字,還有些感動,細問了幾句,是什麽角色,什麽劇情。

  劇情他還挺感興趣,覺得新穎,又很挑戰,他還沒演過電影呢。

  唯有同性元素這點,讓他猶豫。

  結果當天,他就看見那小導演滿頭大汗地追著他一個小有名氣的學長大喊:“這是給您量身定製的劇本!您就是我心裏最最適合這個角色的人選!”

  於是,劇本最終淪為家裏的的茶杯墊,他連翻開的興趣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