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鉤
作者:故箏      更新:2022-06-05 15:19      字數:5410
  第十章

  “原來是第一回去國子監。”晉朔帝頓了下,“原先請的私塾先生?”

  “不是。”鍾念月搖搖頭,吐出幾個字:“原先在玩。”

  孟公公嘴角一抽。

  倒真是分外的……實誠啊。

  晉朔帝又問她:“那今日去,授課的是誰?”

  鍾念月道:“還未見著老師呢。”便把三皇子給打了。

  倒是鍾大人躬身道:“回陛下,為他們授課的老師分別是山誌先生、淩倉先生……”

  如此接連報了幾個名字。

  想來,在知曉女兒要去國子監讀書後,鍾大人便將這些了解了個透。

  由此倒也可見,晉朔帝對三皇子實在不上心了。

  連教三皇子的是什麽人,他都未曾過問半句。

  晉朔帝淡淡道:“卻是不曾聽過。”

  鍾大人忙道:“他們與殿閣大學士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那也該是個名儒才是。

  鍾彥這般身份地位,該為女兒請個更好的老師。

  但話到了嘴邊,晉朔帝又咽了下去。

  晉朔帝複將目光落在鍾念月身上,心道,是個不大愛學的,鍾彥口中的山誌、淩倉之流倒是更合適了。

  晉朔帝心下有些莫名的遺憾。

  便好像撿了根蘿卜想去喂兔子,結果卻發現兔子更愛吃草。

  “下去罷。”晉朔帝道。

  鍾大人應了聲,立即帶著鍾念月往外走。

  孟公公此時才附在晉朔帝耳邊,將來時路上,鍾念月的言行舉止,都說與晉朔帝聽了。

  晉朔帝腦中閃過小姑娘的模樣,幾乎都能想象得到,當時她與孟公公提要求,該是個什麽樣的口吻和神情了。

  也是靈動天真,又嬌裏嬌氣的罷。

  這廂祁瀚等人已經退出了大殿,莊妃心疼地扶住了三皇子,低聲問:“太醫怎麽說?可有覺得頭昏想吐?”

  三皇子臉色仍舊白著,額上的汗水被冷風一吹,更凍得他打了個抖。

  莊妃一下又壯了膽,咬咬牙,恨聲道:“不成,此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祁瀚轉過頭,道:“三弟是嚇的吧?”

  莊妃麵色大變。

  太子這話不就是在譏諷她兒膽小如鼠嗎?

  三皇子打了個激靈,臉上蒼白之色褪去,他一把抓住了母妃的手:“母妃,先回宮罷。”

  若是再糾纏那鍾念月不放,父皇更要瞧不起他了。

  莊妃冷哼一聲,這才應了。

  祁瀚聽著莊妃那陰陽怪氣的調子,卻是頭一回不覺得憋悶了。

  惠妃行事處處講究,自然對兒子也多有要求。

  她要他做個“愛護”弟弟的兄長,要他做個滿腹詩書的君子……祁瀚有太多事做不得。

  可今日這口堵住的氣,全吐出來了。

  他不能做的事,鍾念月替他做了。

  眼見著其他人也都由宮人領著,往宮門口去了,祁瀚身旁的小太監忍不住低聲問:“殿下,咱們也先回去嗎?”

  祁瀚搖頭:“我在此地等候表妹。”

  小太監愣住了。

  在他看來,今日的禍事都是因著鍾家姑娘而起的。

  祁瀚卻沒想到,這一等,卻遲遲不見鍾念月出來。

  怎麽回事?

  難不成他們走後,父皇還會另外懲處她嗎?

  就在此時,惠妃匆匆行來,頭上的發簪都亂了。

  她上前一步,問:“你表妹呢?”

  祁瀚:“在殿中。”

  兩人剛說完,鍾念月便邁了出來,身後還緊跟著鍾大人。

  “月兒,可叫姨母嚇壞了。下回萬不能行這樣的事了!”惠妃是的確後怕,她怕別人將鍾念月的行徑,算在太子的頭上。

  鍾念月這一讀書,果真是讀出麻煩了!

  鍾念月抬頭看著惠妃,不冷不熱道:“是麽,我正等著姨母來救我呢。”

  孟公公實則也跟在後頭,等走到門邊正聽見這句話,於是他一下頓住了腳步。

  這鍾家姑娘還需要等人來救?

  惠妃:“姨母……”

  鍾念月緊跟著又道:“姨母怎麽來得這樣遲?叫我好等。那三皇子的母妃早早就聞訊趕來了。”

  惠妃本能地攥了攥手指。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總覺得鍾念月這話像是在暗指她故意來遲了一般……

  就在此時,惠妃目光一晃,正掃見了孟公公的衣擺,她揚起笑容,立即決定給莊妃上一上眼藥,暗示莊妃的消息過分靈通……

  “月兒聽姨母說……”

  鍾念月根本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輕輕歎氣道:“幸而爹爹及時進宮來了,我一見著他,心下便大定了,這才不怕三皇子的。”

  鍾大人聽見這句話,便如冬日裏飲了一壇烈酒,從頭到腳都是暖的。

  一時間連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原來是因著有他在,女兒才如此落落大方!

  祁瀚沉默片刻,低低插聲道:“今日表妹十分厲害……”

  惠妃驚住了。

  往日太子並不喜提起鍾念月,還要她百般囑咐交代。今日怎麽……變了個口風了?

  今日鍾念月到底如何厲害了?

  祁瀚道:“我送表妹與姨父出宮去罷。”

  鍾大人卻皺了下眉,推拒道:“不敢勞煩太子,惠妃掛心太子,太子還是留下吧。”

  他本來就不看好太子與女兒之間的事,更何況今日又給他狠狠敲了一記警鍾。

  太子、大皇子、三皇子,將來勢必是要爭權的。

  太子說是已經被立為了儲君,可但凡聰明些的,都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備受晉朔帝青睞的那一個。

  否則陛下不會為他在宮外立府,而應該是將他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如此方才是恩寵。

  再說惠妃至今也未再往上抬位分,莊妃、敬妃皆壓在她的頭上。

  乃至於高炳被指給三皇子做老師等等……都可以看出,太子的地位並不是那樣穩固的。

  今日三皇子不就是想拿他女兒去做筏子,借以諷刺太子嗎?

  鍾大人神色愈冷。

  他為刑部侍郎,執掌刑獄大案,每日裏抽絲剝繭尋找物證已是習慣,自然最是細心。

  他也有些懷疑,惠妃隻想從他女兒身上得好處,可真遇見了事,卻又故意拖延,等到事情落下帷幕了,方才姍姍來遲,摟著女兒喊一通“心肝兒”就算是將人哄住了。

  鍾大人:“念念,走罷。”

  孟公公踏出來,笑道:“大人且等一等。”

  鍾大人驚訝回頭:“可是陛下還有交代?”

  孟公公道:“鍾姑娘不是困得厲害麽?一會兒隻怕要走不動路了。”說罷,孟公公拍了拍手,兩個小太監,抬了個椅子過來了。

  孟公公道:“還是抬著走罷。”

  鍾大人驚訝極了,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孟公公既然說了,自然也沒有推拒的道理。

  “念念,上去罷。”

  惠妃便眼睜睜看著鍾念月坐了上去,由兩個小太監抬著,如此朝外行去。

  惠妃目光微動。

  鍾老太爺致仕了,也還有這般影響力麽?哪家貴女享過這樣的待遇?

  鍾念月近來與她不大親近了。

  可如今看來,她是萬萬不能丟開鍾念月的。

  等出了宮,鍾念月也不必去國子監了,而鍾大人還要回刑部去,於是點了兩個人,送著鍾念月上了馬車先回家去。

  鍾念月的書童早早回了府。

  等聽見腳步聲,書容才終於放了心,連聲喊:“是不是姑娘回來了?”

  “是我。”鍾念月跨進門,先看見的卻並不是書容,而是坐在那裏的鍾隨安。

  鍾隨安手邊放了一碟點心,一杯茶。茶已經沒有熱氣兒了,瞧著卻像是一口也沒動過。

  鍾隨安見了她的身影,動了動唇,低聲道:“我原先隻聽聞三皇子與太子起了衝突,後頭才聽聞,中間還有個你。等我趕過去,他們都說你被帶進宮去了……”

  鍾隨安這個古板得與鍾大人幾乎如出一轍的哥哥,用力抿了下唇,道:“我一非皇親,二非臣子,不得遞帖子入宮。便隻能先回府等你。”

  鍾念月眨了眨眼。

  眼前也才十四五歲的少年,麵上卻像是湧現了幾分沮喪。

  似是陡然間認識到了自己的力量之弱小。

  這狗比哥哥看著順眼些了。

  鍾念月心道。

  “爹爹去救我了。”鍾念月道。

  她說完,就又問鍾隨安:“哥哥去尋我的時候,有撞見什麽人嗎?”

  在原著中,女主蘇傾娥與鍾隨安結識得很晚。

  那時蘇傾娥因為與太子走得太近,遭嫉妒,被人綁進了青樓楚館之中。鍾隨安那時剛剛入朝為官,被同僚相邀,去了才知是個什麽地方。於是誤打誤撞之下,他救下了蘇傾娥,二人才展開了一段緣分。

  但今日鍾念月都在國子監遇見蘇傾娥了。

  原著中蘇傾娥可沒有入國子監。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蝴蝶翅膀扇中了。

  所以她才擔心,鍾隨安與蘇傾娥的相遇,也因此提前了。

  “撞見什麽人?”鍾隨安皺了下眉,“不曾。”

  鍾念月走近了些,挨著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撐著下巴問:“可是我見國子監裏有許多世家貴女都生得好看,哥哥沒有瞧見她們麽?”

  “我瞧她們作什麽?”鍾隨安沉聲道。

  鍾念月拉長了調子:“哥哥幾時說親啊?”

  鍾隨安眉頭皺得更緊,差點就要憋不住問她,就這樣想嫁給太子麽?都開始指著兄長先說親,便能輪到她了。

  鍾隨安帶著些許的責備味道,道:“我每日裏隻習文讀書,不曾想這些……你也莫要想了,如今才幾歲?既入了國子監,且先好好讀書。”

  鍾念月:“那哥哥今日沒尋著我,有想我麽?”

  她將下巴擱在了幾上,瞧著眼巴巴的。

  鍾隨安:“……有。”

  “哥哥習文讀書時,不想著說親的事,也不想著別的,那便多想想我罷。”鍾念月撒嬌道。

  鍾隨安哪裏招架得住?

  他與妹妹關係疏淡,從未見過妹妹撒嬌。可一旦她若撒起來了……

  鍾隨安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這才發覺茶水全涼了,隻是倒也不好吐出來,隻能先咽下去。

  鍾隨安:“為何?”

  鍾念月:“因為我是你唯一的親妹妹啊!”

  鍾隨安心念一動。

  她說的不錯。

  她是他唯一的親妹妹,他自該多惦念她一些。

  短短幾句話談下來,鍾隨安難得又湧起了些想要做個好兄長的想法。

  鍾念月軟綿綿地倚著椅子,仰著小臉,道:“從前姨母總是和我說,表哥和我同一日出生,又與我一同長大,該是天底下最親密的兄妹。”

  鍾隨安不是沒聽過這樣的話,但這會兒提起來,他心底有點……酸。

  好兄長的想法剛冒出個泡泡,就噗嗤被戳破了。

  “姨母還總說,我要和表哥好一輩子的……我那時就想,要是給表哥做了妻子,豈不是就能好一輩子了?”

  這話一說出來,鍾隨安拳頭都捏緊了。

  鍾念月搖搖頭道:“可我試了試,我不想給他做妻子。”

  鍾隨安的表情一下舒緩了。

  原來隻是因著惠妃的話,妹妹才有了這些想法。惠妃……惠妃到底想做什麽?鍾隨安的目光冷了冷。

  “而且我也已經有一個哥哥了。表哥到底是不如哥哥的。”鍾念月勉勉強強從原身的記憶裏挑挑揀揀,揀出來一些記憶,“我小時候愛聽伶人唱《竇娥冤》,那時也聽不大明白,但聽不著就要哭,哥哥便和人家學了兩句,趴在我床頭,唱給我聽……”

  鍾隨安一怔。

  他已經不大記得了。

  那是幾歲時的事?

  鍾隨安動了動唇:“你還記得?”

  鍾念月:“娘同我說的,是不是有這樁事?”

  鍾隨安沒出聲,但心下已經不知不覺軟了許多。

  他含糊地應了聲:“嗯。”

  鍾念月又道:“今日三皇子叫他隨從來教訓我,我那時就想著哥哥呢。”

  鍾隨安的手指霎地扣緊了杯子,沉聲問:“太子當時不曾維護你?”

  鍾念月歎道:“有什麽用呢?他才不算是我的哥哥,他是三皇子的哥哥。”

  鍾隨安想說皇家沒有什麽親兄弟,但話到了嘴邊,還是被他咽了下去。

  原來今日她被嚇著了,當時還在想著他這個哥哥。她是不是想著哥哥去救她……

  她是否有嚇哭……

  鍾隨安胸中燒起了一團怒火,又升起了一顆做兄長的愛護之心。

  “下一回,若是再有人欺侮你,你便叫你身邊伺候的人來尋我。”

  鍾念月聞聲,甜甜地笑了。

  隨後她才又開口:“從今往後,我說什麽,哥哥都聽我的麽?”

  鍾隨安隻當她是指受人欺侮時,要他幫忙的事,當下利落地點了頭:“自然。”

  鍾念月繞了這麽一大圈兒,終於達成了目的。

  她想過了。

  若是將來她還能離開這裏,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總該要還原身一個正常的哥哥,一個疼愛她的父親,一個完整又和諧的家。

  鍾念月一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鍾隨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鍾念月翹起小拇指:“拉鉤。”

  鍾隨安愣了下。

  他這個妹妹還是年紀小,行事尚且天真爛漫。

  鍾隨安屈起手指,與她勾了勾手指:“拉鉤。”

  鍾隨安和祁瀚還是有不同的。

  祁瀚是被惠妃逼著做君子,做得不情不願,不過表明功夫罷了。

  而鍾隨安是受鍾大人言傳身教,他是當真的行事一板一眼,做了個君子。

  鍾隨安今日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行。

  那就爽啦。

  鍾念月開開心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才不想見著哪一日,鍾隨安同家裏說,要蘇傾娥來做她嫂子呢。

  鍾隨安不知鍾念月打的什麽算盤,他當是終於迎來了妹妹遲來的依賴與親昵,這會兒捏捏指尖,還覺得如墮夢中,但那滋味兒……倒也不壞。

  他望著鍾念月高興離去的背影,於是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

  當晚鍾大人歸來,三人難得坐在一處,一同享用了晚膳。

  鍾家下人已許久未曾見這般情形,那些在府中待得久的老人,如錢嬤嬤者,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等到第二日一早。

  鍾念月正睡得迷迷糊糊呢,香桃卻在旁邊喚道:“姑娘,起來了……”

  鍾念月眼睛都睜不開,懶聲道:“晚些再去就是了。”

  香桃大聲道:“大公子已經在院子裏等著了!”

  鍾念月:?

  香桃激動地道:“大公子要與姑娘一同去國子監!”

  鍾念月:???

  鍾念月在被窩裏打了個滾兒,這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啊,她有點後悔了……這好哥哥的心態怎麽來得如此之快!還非要帶著她一塊兒早起去讀書!實在可惡!

  鍾隨安似是要從今日起,將好兄長貫徹到底,因而一直立在院子裏等候。

  外麵又是風又是雪的。

  鍾念月長歎一聲,乖乖讓丫鬟給自己梳了頭,又讓書容拎上書箱,這才出門去了。

  二人一起坐馬車到了國子監。

  於是這一日,眾人發現,三皇子沒來。

  鍾念月卻還是來了。

  還是被她那大哥,那個中了解元的天才大哥送來的。

  蘇傾娥在角落裏,麵上一驚。

  不可能?!

  莊妃性子尖酸,晉朔帝隱藏在那副好皮囊之下的也是冷厲殘忍。都不是好相與的!

  鍾念月怎麽會好好地從那大殿走出來呢?

  還有鍾隨安,他分明與自己的妹妹關係極其惡劣!

  怎麽會……怎麽會全變了!

  蘇傾娥再轉頭,環顧四周。

  隻見四周的世家子弟,再看向鍾念月的目光,或是敬畏懼怕,或是追捧愛慕,……鍾念月將皇子這一打,倒好像比上一世更加受歡迎了!

  而那鍾念月從書箱中掏出一本小人書來,往位置上一坐,就開始玩樂了。舒適得叫人嫉妒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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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念月:我國子監小霸王的名聲,就全靠三皇子幫我打出去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