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也曾理想也曾夢
作者:病柳      更新:2021-08-11 01:01      字數:6711
  理想國街道的周五夜。

  ??王大富路過燒烤店,一家叫作“寶貝天使”的連鎖咖啡店,一家音樂震天響的遊戲廳。他給一個穿著深色套裝的上班族讓路,看見那人右手背上紋著沈教授技術公司的標誌。

  ??那標誌是真的嗎?他想,如果是真的,這人有麻煩了,如果是科技公司的人,就算他活該,如今形勢已經變得如此可怕,科技公司也是搖搖欲墜。

  ??公司的高層人員體內植有高級處理器,能夠監控血流中科技因子的水平。

  ??在“大富豪”裏,這樣的裝備能讓你招搖一把,直接招搖到地下診所裏去,如今很多醫生都願意做這方麵的實驗。

  ??那上班族是個東方人,但理想國的街道上最潮流還是老外。

  ??很多亂七八糟的訊息從港口那邊湧來,緊張的冒險家遊客在這裏找到沒有寫的快樂,惡徒們在這裏招搖展示他們身上的植入體,人類世界也變得有些讓人難以理解,還有十幾種各有差別的混混,全都在這街道上摩肩接踵,欲望與交易在暗地裏湧動。

  ??理想國變得黑暗而又可怕。

  ??有很多種理論解釋理想國,為何會容忍理想國的街道這樣一塊亂七八糟的地方,很多人傾向於相信,這是黑道保留下來的曆史園區,用以緬懷他們的卑微起源。

  ??不過他覺得另一種說法也有些道理:飛速發展的技術,必須要有無法無天的地方才能發揮功用,大富豪的存在與它的居民無關,隻是為了技術本身所特地留出的一片無人監管區。

  ??他仰望燈火,想起李小姐的話。上麵的人真的會拿他殺雞儆猴嗎?好像沒什麽道理,不過他們都說,不過這種主營違禁生物製品的人一定很瘋狂。

  ??但是李小姐說拉莫斯要他死。對於理想國的主要看法,就是買家和賣家其實都用不著他,但又需要一個惡人,中間人便承擔了這個任務。

  ??林夏在“大富豪”的罪惡生態係統裏,靠著謊言與背叛給自己圈出了一小塊不大牢靠的生態位,混得一夜是一夜。如今他隱約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反而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幸福。

  ??林夏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有些不太純粹了,純粹的自己或許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但是永遠和王大富這樣純粹的商人有些不太一樣。

  ??上一周,王大富拖延了曙光組一個興奮劑的轉運,從而將它賣出了更多的利潤。

  ??他知道拉莫斯不樂意。拉莫斯是他的主要供貨人,已經在理想國待了九年。

  ??能夠與“大富豪”外那層次分明的犯罪組織建立聯係的外國販子寥寥無幾,拉莫斯就是其中之一。

  ??這些人都有自己極其隱蔽而且精密的工作路線,從而流入理想過的渠道,拉莫斯也曾經順著這些渠道做生意,但是最後在幾十個城市裏麵建立了穩定的渠道。

  ??等到王大富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街道的一麵組裝之前,這個櫥窗裏麵好像是一個雜貨鋪,裏麵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剛剛道理想多的時候,麵對什麽東西都是如此的好奇,就像現在的好奇一樣。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老朋友,很多朋友實際上都是讓人難以忘懷,比如剛才看了自己一起混起來的那些朋友們,現在也已經剩的寥寥無幾了,那些人當時都是將他當做神一樣來崇拜的,但是在這個時候,很多人甚至連生命都已經失去了。

  ??他的辦公室在理想國的街道背後的一間貨倉裏,多年前似乎曾稍作裝修,裏麵還擺著些亂糟糟的歐式家具,好像曾打算在這兒安家。

  ??王大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麵等待著,在自己的辦公室旁邊栽培著無土鬱金香,這些東西可以很好的吸附辦公室裏麵那些難聞的味道,在這裏還放了一個台燈,讓自己能夠再隨時隨地都可以很好的去看書,他這個習慣一直都保持著,就像當時自己在上學的時候一樣,非常喜歡各種各樣有趣的書籍。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覺得學習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即便自己的人生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但是學習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值得進行的過程。

  ??等到張先生走進來的時候,他也是終於放下自己手中的書本,在這個時候終於是知道該談一些正事了。

  ??書櫃左邊是一扇巨大的仿紅木門,周圍的磁螺栓都支了出來,塑料門上貼著“尊客進出口”的字樣,黏膠紙已經開始剝落,這是對於那位富豪的尊貴待遇,雖然隻有這個時候才會貼上去。

  ??若說那間門廳裏散落的家具帶著上世紀末的味道,那這間辦公室則好像還在上世紀初。

  ??深綠色的方形玻璃燈罩裏,一盞古老的銅燈放出光芒,籠罩著張先生那張光潔的粉臉。這位出口商安坐在一張巨大的鋼桌後麵打量王大富。

  ??桌子兩邊高大的淺色木頭櫃子裏大約曾裝過手工記錄冊。桌上散落著磁帶、泛黃的打印紙卷和一堆零件,似乎都是一台老式手動打字機的部件,但大富一直沒空把它重新組裝起來。

  ??“孩子,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張先生一邊問,一邊遞給王大富一支包著咖啡色的細長糖果。“嚐嚐看最最好的。”王大富謝絕了古老的麥芽糖,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頭轉椅上坐下,大拇指滑過黑色牛仔褲泛白的褲縫。“我聽說拉莫斯要殺我。”

  ??王大富一直都是一個比較直接的家夥,所以當然也是直接問了出來。

  ??“好吧。我能不能問下是誰告訴你的?”

  ??“某人。”

  ??“某人,”張先生含著麥芽糖,“什麽某人?你朋友?”打聽著自己不該問的消息。

  ??王大富點點頭。

  ??“搞清楚誰是朋友不太容易,對吧?”

  ??“我的確欠他一點錢。他跟你說過什麽嗎?不至於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嗎?”

  ??“最近我們沒聯係。”他歎了口氣,又說,“當然,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形勢所迫,你懂的。”

  ??“形勢?”

  ??“拉莫斯這邊的關係對我很重要,大富。如今理想國不比尋常。”

  ??“沒錯。他要殺我嗎,張先生。”

  ??“我沒聽說。”張先生聳聳肩,輕鬆得好像在討論麥芽糖的價錢,“如果這是空穴來風,小子,你過一周再來,我給你弄點更新的貨。”

  ??“難道是覆滅美洲的貨?”

  ??“你嘴巴太大了,小子!”張先生笑笑,鋼桌上堆滿了反偷聽裝置。

  ??“再見,張,希望你代我向拉莫斯問好。”

  ??張先生抬起手,摸摸他一絲不苟的淺色絲質領帶結。

  ??離開張的辦公室還不到一個街區,他的全身細胞便猛然驚覺,有人跟在屁股後麵,跟得很緊。

  ??王大富微覺驚懼,他知道這很正常,對付的辦法就是不要驚慌失措,但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藥力之下。

  ??他在激增的腎上腺素中強自鎮定,瘦削的臉上掛出一副無聊空虛的神情,在人群中假意隨波逐流。

  ??他在一扇沒有亮燈的展示窗前設法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家休業裝修的器官店,他抄著手注視著櫥窗裏麵,玉雕的底座上放著一片體外培育的人體組織。

  ??那肌膚的顏色好像那些舞女的皮膚;皮膚上有些亮閃閃的數字屏幕,與皮下芯片相連通。

  ??冷汗沿著肋骨涔涔而下,他卻發現自己在琢磨另一件事:這玩意揣在兜裏就成,為什麽非得手術植入?真夠惡心的,不過現在不能想這種事情。

  ??他沒有抬頭,隻是抬高眼睛,看了看玻璃窗上過往人群的倒影,就在那裏。

  ??在那些穿短袖的水手後麵。深色頭發反光眼鏡,深色衣服瘦長身材,轉眼間隨即消失。

  ??王大富拔腿便跑,弓著腰在人群中不斷騰挪。

  ??“把槍給我吧?這小子太滑溜。”

  ??那男人微笑道:“兩小時,解決這個家夥。”他們站在一個生魚片攤後麵,周圍是生猛海鮮的腥臭味。“兩小時後,你回來,拿著那個家夥的人頭。”

  ??“我馬上就要,兄弟。現在有什麽家夥?最好速度快一點。”

  ??“這裏有個電擊器。”

  ??“靠,我用不著這個。我要一把槍。可能要朝人開火的,明白?要用最古老的方法。”

  ??那人聳聳肩,把電擊槍又放回身體後麵。“兩小時。”

  ??作為張先生派出來最精銳的殺手,他們兩個人對於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要求,所以在這個時候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要求來辦一些事情,這是屬於他們的一些尊嚴和規矩。

  ??比如說這個家夥,就很喜歡用自己最喜歡的武器,去折磨自己的對手。

  ??王大富在這個時候甩掉了自己的尾巴,卻是站在一個雜貨鋪的裏麵,跟裏麵的老板娘在搞著價,“有什麽好用的武器嗎?我是一個武器收集者。”

  ??既然對方率先出手了,那麽自己當然是不甘落後。

  ??她指指一個裝滿刀的盒子。

  ??“不。”他說,“我不喜歡刀。”

  ??她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黃色硬紙板盒蓋上印著粗糙的眼鏡蛇圖案,蛇身盤繞,頸部張大。

  ??盒子裏是八個用紙巾包裹的圓柱體,全部一模一樣。她用斑駁的棕色手指剝開一個圓柱體上的紙巾,舉起讓他細看。

  ??這是一支暗色鋼筒,一端有條皮帶,另一端則是個小小的青銅尖角。她一隻手抓住鋼筒,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尖角,往外一拉,三段伸縮彈簧滑出來鎖住,上滿了油,壓得很緊。“眼鏡蛇。”她說。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麽玩意兒,這東西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器,好像也是一個槍支的增幅器,至少能夠讓自己好好的使用自己的手槍了,一想到這裏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裏踏實了很多。

  ??酒吧雖然算不上交易點,但工作日晚上來的都是業界人士。

  ??周末的夜晚不同,常客們淹沒在大量湧入的海員和做海員生意的專業人士之中。王大富擠進大門,現在這裏找到一個熟悉的家夥,但是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到,剛剛甩掉的那兩個殺手,在這個時候也是不知道到了哪裏去,王大富自信自己是一個比較小心的人,在這個時候自然也是甩掉了自己的尾巴。

  ??“二虎,你今晚有沒有見到拉莫斯?”

  ??二虎帶著如常平靜的神情看看他,搖了搖頭。

  ??“兄弟,你確定?”

  ??“可能在吧台見過,可能兩小時之前。”

  ??“有沒有帶小弟?其中一個瘦瘦的,黑頭發,可能穿著黑夾克?”

  ??二虎皺起眉頭,好像在辛苦地回憶這些莫名其妙的細節,最後說:“沒有。都是大個子,人造人。”

  ??他的眼皮耷拉著,隻露出少許眼白與虹膜,瞳孔放得極大。他注視著王大富的臉,半晌才低下頭,看見突起的鋼柄,揚了揚眉毛:“居然是槍支增幅器眼鏡蛇。你想搞掉誰?”

  ??王大富離開了,沒有再多說什麽話。

  ??尾巴又跟上來了,他很清楚。毒:腎上腺素,還有什麽別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帶來一股快意。

  ??“你居然覺得很爽,”他想,“你是個瘋子。”從這裏他對自己說讓自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

  ??他猛然衝過理想國的街道,一群閑逛的水手被他撞散,其中一個在他身後用聽不懂尖叫。

  ??他衝進遊戲廳大門,洶湧的聲波沒頂而來,感覺撕心裂肺。有人在坦克戰遊戲裏命中一枚千萬噸當量的炸彈,整個遊戲廳淹沒在模擬爆炸波的白噪音之中,耀眼的全息火球在頭頂炸開。

  ??他衝上右邊的樓梯,腳下是沒刷過漆的再生板。

  ??他跟著拉莫斯來過這裏,和一個看起來並不怎麽麵善的家夥談過一筆生意;他還記得這條走廊,記得這斑駁的地板,記得走廊兩旁那些一模一樣的門,還有門裏逼仄的辦公隔間。

  ??其中一扇門開著,一個穿黑色無袖T恤的女孩抬起頭,她麵前是一台白色終端,背後貼著一張旅行海報,藍色愛琴海和流線型的文字撲麵而來。

  ??“叫保安上來。”王大富對她說。

  ??他離開她的視野,奔向走廊盡頭。最後兩扇門都緊閉著,應該上了鎖。他猛然轉身,用鞋底踹向最裏麵那扇合成材料的藍漆門。

  ??門轟然打開,門框碎裂,廉價五金紛紛墜落,裏麵一片漆黑,隻有一台弧形的白色終端殼子。

  ??他雙手握住右邊一扇門的透明塑料把手,用盡全身力氣往裏一頂,在斷裂聲中閃身進入房間。

  ??這正是他和拉莫斯與那人會麵的地方,但那人的皮包公司早已消失不見,屋裏連台終端都沒有。

  ??遊戲廳後麵的巷子裏亮著燈,燈光從沾滿煤灰的塑料窗透進來,他看見房間牆上伸出盤蛇般的光纖,除了一堆廢棄的食品盒和一架已經沒有葉片的電扇之外別無他物。

  ??窗戶是廉價的塑料材質。他抖下外套,包住右拳,一拳便將窗戶擊裂,再加上兩拳,窗戶便徹底脫落。外麵隱約的遊戲音響中響起了警報聲,或許是因為窗戶破碎,也或許是先前那女孩拉響。

  ??王大富轉過身,穿上外套,拉開眼鏡蛇的槍栓。

  ??在緊閉的房門之後,他默默期望跟蹤者會以為自己已從另外那扇搖搖欲墜的門裏逃走。脈搏的震動透過彈簧槍膛放大,眼鏡蛇的青銅尖角微微震動。

  ??什麽也沒有發生。他隻聽見起伏的警報,遊戲裏的巨響,和自己沉重的心跳。恐懼在這刻襲來,如同被遺忘的老友。不再是藥力下冰冷敏捷的疑懼,隻是簡單的、原始的恐懼。他長久生活於焦慮之中,已經忘記了這種真正的恐懼。

  ??有人曾經死在這樣的隔間裏。他可能會死在這裏。他們可能有槍 。

  ??走廊另一頭傳來一聲巨響。一個男人用聽不懂的話呼喊。一聲驚恐的尖叫。又是一聲巨響。

  ??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走近。

  ??走過他麵前緊閉的門。停住。三次悸動的心跳。又回到門口,靴跟在粗糙的地毯上摩擦。

  ??藥力所帶來的勇氣終於徹底崩潰。恐懼讓他完全失去理智,所有神經都在尖叫,他把眼鏡蛇塞進套筒,奔向窗口,未及思考便已騰空而起,躍出窗外,開始墜落。他跌落在路麵上,雙腿傳來陣陣鈍痛。

  ??一間半開放的網路亭中傳出一絲光線,照亮一堆廢棄的光纖和控製台殘骸。他落下時撲在了一塊潮濕的電路板上。

  ??他翻過身,躲進控製台的陰影裏。樓上那窗框裏透出微弱的燈光,遊戲廳裏的咆哮聲被後牆隔斷,那起伏的警報聽起來便更加響亮。

  ??一隻腦袋在窗戶裏出現又消失,背後映照著走廊中的熒光燈。

  ??那人又出現了,但他還是看不清長相,隻看見眼睛上閃過的銀光。“靠。”那是個女人的聲音,一口美洲北部口音。

  ??那人再次消失。王大富躺在控製台底下,慢慢數到二十,然後站起身來。精鋼的眼鏡蛇還在手中,他過了幾秒鍾才想起來是什麽東西。他護著左踝,一瘸一拐地朝巷子深處走去。

  ??知道自己要是想要做到自己心中想象的事情,那麽這件事情還需要籌劃很長時間,至少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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