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杳拖著長長裙擺，一步步走向九千歲。

  每走近一步，心中的不舍，就濃烈了一分。

  燭光裏，她強顏歡笑：“爹爹……”

  九千歲狹長的眸子裏，噙著一絲溫柔淺笑：“今日出嫁，得開開心心的，不許哭鼻子。”

  語罷，抬起手指，像幼時一般，在元杳鼻尖輕刮了一下。

  就這麽一個動作，元杳就繃不住了。

  她哽咽著抬頭：“嗯！杳兒聽爹爹的。”

  九千歲輕歎了一口氣，手臂一張，就把元杳抱在懷裏：“舍不得爹爹了？”

  “嗯……”

  元杳把腦袋埋在九千歲懷裏，悶聲應了一聲。

  九千歲低聲輕笑：“有什麽舍不得的？難不成，你成親了，爹爹就不要你了？

  待你啟程去楚國後，爹爹也會前往楚國。

  等你到楚國，爹爹也到楚國了。”

  元杳可憐巴巴地仰頭，問：“那，杳兒成親那日，爹爹會去楚國皇宮看杳兒嗎？”

  九千歲應道：“自然。”

  元杳終於重新開心起來。

  她把臉埋在九千歲懷裏：“讓杳兒再抱一抱爹爹。”

  “好。”

  九千歲勾唇一笑，輕撫著她的腦袋。

  殿外，天色漸亮。

  影在暗處提醒：“該上妝了。”

  九千歲勾唇：“小杳兒，過來，坐好。”

  元杳乖乖在鏡子前的凳子上坐好，任由九千歲為她畫眉毛、上唇脂，描花鈿……

  妝上完，天剛亮。

  九千歲放下手中的花鈿筆，溫柔道：“小杳兒，睜眼。”

  元杳緩緩睜眼。

  銅鏡裏的少女，略掃薄粉，膚白勝雪，眉如彎月，唇如櫻桃，眉心的玫瑰花鈿，猶如畫龍點睛一般，讓她整張臉變得分外嬌俏、豔麗似火……

  見元杳看癡了眼，九千歲勾唇問：“喜歡麽？”

  元杳重重點頭：“喜歡！”

  隻要是爹爹畫的，她都喜歡！

  九千歲唇角勾著笑，溫柔地道：“去吧，帶著爹爹給你上的妝容，歡歡喜喜地出嫁吧。”

  元杳站起身：“爹爹，我們楚國見！”

  九千歲含笑道：“小杳兒，楚國見。”

  元杳笑容燦爛：“爹爹，杳兒先走一步啦？”

  “去吧。”九千歲寵溺地看著她。

  元杳雙眸似水，笑容明媚晃眼，拎了裙子，步伐輕盈，小跑著出了月華殿。

  隨著她一跑動，紅色嫁衣搖曳，身上的配飾叮當作響，清脆悅耳……

  窈風殿，依舊擠滿了人。

  見著元杳的妝容，那些本來被安排來給她梳妝的誥命夫人們，皆是一愣，繼而露出驚豔神色。

  元杳麵色如常，讓阿若給她們發事先備好的伴手禮。

  瞬間，夫人們全都開心了起來。

  唯獨丹青，雙眼通紅，欣慰又不舍地站在一旁，靜靜瞧著元杳。

  元杳朝她看去：“丹青姐姐。”

  丹青抿唇，努力擠出一抹笑：“郡主……”

  元杳輕歎了口氣，不舍地越過一群夫人，走到丹青身旁：“丹青姐姐，我要走了。

  離開前，可以再抱一抱你嗎？”

  若不是場合不對，丹青隻怕是要流出淚來。

  丹青極力隱忍，告訴自己：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她不能如此掃興……

  她咬了嘴唇，紅著一雙眼，張開雙臂：“郡主。”

  元杳像幼時一般，撲入丹青懷裏，把腦袋埋在丹青臂彎。

  幼時，除了爹爹，抱她最多的人，就是丹青。

  四歲之前，她是在九千歲懷裏、在丹青的懷裏長大的。

  而今，她要成親了，丹青也年歲漸長，長成個溫柔端莊的中年婦人了……

  這一別，這輩子，怕是再見不著幾次麵了。

  在元杳心裏，丹青不僅是她的姐姐，更像是半個娘親……

  窈風殿內，一片安靜。

  夫人們全都默默無聲，靜靜瞧著這感人一幕。

  感性的人，甚至已經紅了眼眶。

  禮官悄悄探了個頭進來，瞧了一眼後，出聲道：“郡主，時辰不早了，您該去拜別皇上和皇後娘娘了。”

  深吸了一口氣，元杳從丹青懷裏退出來，眼尾微紅，笑得甜軟：“丹青姐姐，杳兒真要走走啦！”

  丹青忍著淚，擠出一抹笑：“好……”

  元杳輕咬了一下唇，對嬤嬤抬手：“走吧。”

  嬤嬤屈膝行了一禮，雙手捧著托盤，遞上一柄精致華美的喜扇。

  喜扇上，用了金絲、珍珠、瑪瑙和金片等，靠近扇柄的地方，是華麗的玫瑰花，而扇心，是一龍一鳳，環繞著“囍”字……

  扇麵圖案，金燦燦的，喜慶而又栩栩如生。

  拿在手上，龍須和鳳翅就會輕輕晃動，像是要淩空騰飛……

  元杳微愣：“這喜扇……”

  嬤嬤恭敬道：“回郡主，這是千歲生前，命人為郡主大婚而製的喜扇。”

  爹爹給她的？

  元杳眼眶微酸，繼而，心尖溢出一抹歡喜。

  爹爹要單獨趕路去楚國，所以，才特地留了這喜扇，好在路上陪她吧？

  元杳雙手捧起喜扇，對禮官道：“走吧。”

  禮官躬身行禮：“郡主，請……”

  元杳是郡主，但，出嫁規格卻是遠超公主，甚至，百年之內，恐怕再無人如同她一般，竟有四國送嫁。

  嫁妝，擺滿千華宮。

  千華宮的，是九千歲為她置辦的嫁妝。

  先帝在世時，也有為她留了一份同懷柔、懷遙一樣的嫁妝，添上薑承琰給她的一份後，就從浩然殿的廣場，堆到了宮道裏……

  浩然殿。

  文武百官，分列於大殿兩側。

  元杳舉著喜扇，在阿若和嬤嬤的攙扶下，緩步踏入大殿，立在大殿中央。

  一旁，禮官舉著長長的紅色折子，念著祝詞。

  念完之後，長聲道：“跪……”

  文武百官，紛紛下跪。

  嬤嬤扶了元杳，也跪了下去。

  頭上的發冠、步搖和珠釵紛紛搖曳，發出清越聲響。

  禮官又道：“拜……”

  元杳跪姿筆直，舉著喜扇，出聲道：“杳兒拜別皇上，拜別皇後娘娘。”

  說完，她端端正正地拜了一下。

  龍椅上，薑承琰眼尾微紅，聲音壓抑：“起吧。”

  元杳在攙扶之下，站起身來。

  她喜扇微微往臉側一挪，露出一張明豔的小臉，衝薑承琰眨眼。

  薑承琰愣了一瞬，淡淡一笑，聲音低啞：“元杳，即便你嫁與雲潺，當了楚國皇後，大齊，也永遠是你的家。

  朕……永遠是你的兄長。

  大齊、西丘、北狄和東夜，都是你的後盾，亦是你的底氣。

  這天下，誰人都可受委屈，唯獨你元杳不行！

  你要記住，此番，你是去嫁給你的心上人的，而不是和親！

  若是受了委屈，心上之人不在你心上時，便回大齊來。

  大齊和兄長……養你！”

  元杳眼尾一片紅。

  她單手舉著喜扇，輕甩了一下衣袖，聲音甜軟，故作輕鬆地出聲：“皇上，你能盼著點我好嗎？

  幼時，你就是個烏鴉嘴！

  今兒，可是我出嫁的大好日子！”

  頓時，浩然殿一片死寂。

  後方的人沒忍住，低低地笑。

  薑承琰嘴角抽了抽：“如此，朕便祝你和雲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一生一世一雙人！”

  元杳笑得格外歡快：“皇上，謝啦！

  吉時到了，杳兒走啦！”

  語罷，她拎了裙子，步伐輕盈，邊走邊朝文武百官揮手：“各位大人，承蒙多年對爹爹、對杳兒的照看，再見啦！”

  語罷，她像幼時無數次一般，歡歡喜喜地出了浩然殿。

  浩然殿的人，眼睛紅了一大片，不少人伸長脖頸，不舍地望著那抹紅影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