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家的騾子不肯走了。

  趙銘田隻好將東西卸下來將騾子拴在樹上，扛著兩個麻袋跟在他老娘後頭走。

  幾匹狼探頭探腦地朝他們瞧了一眼，便沒再搭理，這時院兒裏撞撞跌跌地跑出來一個小丫頭，她的身後跟著一匹狼。

  小丫頭‘咯咯’笑著，她穿一聲兒大紅色的襖裙，腦袋上勉強梳了兩個小辮兒，小辮兒上綁著一對兒銀鈴鐺，她一動彈鈴鐺就發出輕輕的‘叮當’聲兒。

  “咚……”小丫頭一頭撞到了老太太的腿上，老太太彎腰將她抱了起來，笑眯眯地打量她，她也好奇地打量著老太太。

  “小香梅，我是你阿奶！”

  “叫阿奶！”

  果然是柚兒喜歡的小妹妹，長得挺乖的。

  “奶……”

  小丫頭十分給麵子地學了一聲兒，趙老太太歡喜極了，“噯！”她答應下來，親了親小丫頭的臉蛋兒。

  趙銘田看著眼前這一幕愣了愣，他問趙老太太：“這是幺妹兒的閨女？”

  “梁大栓的種？”

  老太太橫了他一眼：“抱養的！”

  趙銘田鬆了口氣，抱養的就好。

  不然他妹妹太虧了。

  “香梅！”

  “香梅回來啦！”

  趙美荷在院兒裏跟屋裏沒瞧見趙香梅，就出了院門找，結果出門看到眼前的一幕就僵住了。

  趙銘田瞧見她之後眼淚嘩嘩地掉，抖著唇喊了一聲兒：“幺妹兒啊……”

  “嗚嗚嗚……三哥對不住你啊！”

  “嗚嗚嗚……”

  趙銘田其實是去看過兩次趙美荷的，隻是他每次去趙美荷都趕他走，說狠話，說恨死老趙家的人了，要跟老趙家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他就沒去過了。

  趙美荷臉上的血色瞬間就褪幹淨，她站在寒風中，身子有些發抖。

  “閉嘴，老娘沒死呢，不許號喪！”老太太低聲嗬斥趙銘田，趙銘田立刻就收了哭聲，捂著嘴打起了哭嗝兒。

  老太太抱著趙香梅就往院兒裏走，路過趙美荷的時候撞了她一下，趙美荷腳一軟就要跌倒，被扔掉麻袋的趙銘田給攙扶住了。

  “還不趕緊進來，杵在外頭幹啥？”

  “去給老娘倒茶，這麽老遠來了你一杯茶都不招待？”老太太抱著孩子在院兒裏轉了一圈兒，瞧著被趙美荷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院子，微微頷首。

  她進了堂屋，堂屋裏不知啥時候盤上了炕，進門就十分暖和。

  老太太脫了鞋上炕，也給趙香梅把鞋脫了，她把自己個兒的包袱放在炕桌上打開，從裏頭拿出好克化的桂花糕來喂趙香梅吃。

  趙香梅吃得香極了，她自己伸出小手要抓，老太太避過了：“香梅乖，阿奶喂你，這個糕糕軟，很容易散得到處都是！”

  小姑娘也不知聽懂沒聽懂，反正老太太不給她她就不再伸手了，而是乖乖地張嘴。

  趙美荷端著一碗熱水進屋，她將熱水放在炕桌上，然後退後兩步，神色複雜地盯著趙老太太。

  她的胸口起伏得厲害，這會子她的心底的情緒有如怒濤在拍岸，又洶湧急躁，又亂糟糟鬧哄哄的。

  深呼吸了集控器，她盡量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問：“你來幹啥？”

  老太太沒抬眉眼，繼續喂趙香梅吃桂花糕，她慢悠悠地道：“我是你親娘，想來就來，你是能趕我走，還是能揍我一頓？”

  “我沒你這樣的娘！”趙美荷拔高了聲音，她的聲音在抖，蘊含著十分壓抑的怨氣和怒意。

  “你說了不算！”老太太冷笑一聲。

  “老三！進來把孩子帶隔壁屋裏哄去！”老太太喊了一聲兒，趙銘田忙進來抱孩子。

  小香梅也不認生，並不排斥趙銘田抱她。

  趙美荷想要阻攔，老太太一個眼刀子飛過去，她立刻就僵住了身子。

  對老太太的懼怕敬畏，那是刻進了骨子裏，刻進了肌肉記憶中。

  “把門兒帶上！”老太太提醒趙銘田。

  “有本事恨我，沒本事把自己個兒的日子過好，你還真是能耐啊趙美荷！”門兒一關上，老太太就訓斥起了趙美荷。

  “你把我賣給瘸子！”

  “我能這麽辦？”

  趙美荷悲憤地道，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眶子紅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以為她放下了，她以為眼前的老婦人對她來說就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可是她錯了。

  當親娘出現在她的麵前，那壓製在心底的恨意和委屈頓時就衝破了禁錮，洶湧至極地將她淹沒。

  “他們一家子人打我，罵我，我不該恨你？”

  “我被打掉了好幾個孩子……我在他們家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我不該恨你？”

  說到這裏，趙美荷淚流滿麵，她咬牙切齒，恨意跟委屈隨著眼淚決堤，洶湧而出。

  “咋的？”

  “你沒娘家可靠？”

  “別的閨女嫁出去了在婆家受了委屈都知道回娘家告狀，你沒長腳？你不會回娘家？”

  “甭說老娘賣閨女！老娘沒簽賣身契！”

  “你大姐給人當後娘都能把日子過出來，你不能把日子過出來你怪誰？”

  “你是沒有兄弟還是沒有親娘你由著他們家糟踐也不讓老娘插手管你？”

  “我知道，你是破罐子破摔，你恨我，恨你大哥，你就由著他們糟踐你，好叫我們難過，好叫我們良心過不去！”

  “我咋就生出你這麽傻是玩意兒，良心這玩意兒你大哥有麽？他但凡有點兒良心就不會去給你尋摸個那樣的夫家！

  至於我的良心，我的良心都給了老趙家，顧不上你跟你大姐！

  你想我們心疼，想我們後悔那是不能夠的！”

  趙老太太說到這裏，趙美荷再受不了了，她坐下來撲在桌上嚎啕大哭，是啊，她跟一群沒良心的人較什麽勁兒啊！

  較勁兒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的前半輩子給葬送了！

  “我讓你大姐去瞧你，你把你大姐趕走。”

  “我讓老三去瞧你，你把老三趕走，還說了斷絕來往的話！”

  “狠話倒是會放，跟娘家人倒是硬氣，咋跟夫家人硬氣不起來？”

  “他打你，你就不能半夜把他給綁了打斷他的腿？”

  “他家裏人打你，你就不能半夜起來把房子給他們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