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一瞬，穆焰又輕喃道：“他們的人生注定有盡頭，可我沒有。”

  燈燭淺照，男子眸若沉淵。

  陸嫿說不清那心底湧上來的痛意又是為何，她卻在這一瞬間清醒了幾分。

  一味這樣對峙下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無論如何，她必須盡快出去！

  陸嫿深吸一口氣，無波道：“你說的這些，我能理解。可我們經曆不同，我做不到像你一樣麻木無情……親王府上下待我不薄，我與封齊錚朝夕相處，要說一點感情沒有那是騙人。”

  穆焰靜靜聽著，也不惱，淡道：“你想說什麽？想為他求情？”

  陸嫿沒求，隻是問道：“你不是說集齊七位帝王的氣數嗎？如今還差多少？”

  穆焰沉沉看她一會兒，慢慢道：“如果不是你，我就早達成了……”

  “嗯，我知道。”陸嫿乖巧地點了下頭，就這麽一個輕微的動作，卻取悅了穆焰。

  他無奈歎氣，慢慢道：“按我的計劃，是兩條線同時進行。起點分別是赤玄國和天宸國，赤玄國內亂一起，氣數便開始消耗，秦子桓入防風國，慢慢取帝代之，隨便分出一些精力刺激天宸國。”

  “天宸國先皇暴斃，新帝繼位，控他心智易如反掌。但我要的是氣數，是自然而然的滅亡，而不是他們的命，所以隻能等，頂多在等的過程中，使些手段加快速度而已。”

  “如此，你仔細算算。”

  “哦，對了，天宸國先皇之死，也包含在其中。”

  陸嫿稍一沉思，先皇，南辰國前國君，百裏平，天宸皇，赤玄國國君……已經五個。

  穆焰就像哄幼兒似的，耐心引導：“一代帝王逝，就有一代帝王起，那到時，為師從中再挑兩個便是，不一定非要封齊錚……”

  也就是說，他其實是真的想過要成全她的。

  可世事弄人，她一再改變他的計劃。

  陸嫿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此話說的過於幼稚，穆焰失笑，溺寵般看著她：“可還有什麽想問的？”

  陸嫿搖頭。

  沒什麽好問的了，一個活成精的人，步步為營，誰又能逃得掉？

  從他化身江鈞，助她奪得花魁那日起，她再蹦躂，也如五指山下的孫猴子。

  誘她入宮，挑起她的好勝心，讓她心甘情願被困……這些，更是小兒科。

  周身力氣像是瞬間被抽走，陸嫿身形搖晃間，穆焰輕輕擁她入懷。

  他輕撫她的發，低喃道：“熬過這兩日，為師什麽都依你……”

  …………

  封齊錚向來睡眠好，今夜，卻怪夢亂入。

  他夢到小時候，父王總是不明原因的打他，邊打邊罵：“你這扶不上牆的爛泥！”

  起初，他固執地爭辯：“我不是爛泥！我沒錯！”

  後來，他終於承認：“爛泥又如何，自由又舒服，不稀得人扶。”

  他還夢見大婚那日，他將紅蓋頭掀到一半，終是沒有勇氣去看那傳聞中的‘異瞳’。

  紅唇緊抿，他惡作劇般將一整杯酒灌給她喝……

  夢境最後，是封時安大婚。

  他們約好在婚宴上見，可他到時，婚宴上一個人也沒有。

  天地間，瞬間隻剩一個他。

  孤獨，絕望，恐懼，壓得他無法呼吸。

  他在睡夢中大喊：“你說過不會扔下我！你說過的啊！”

  夢一下醒來，封齊錚睜開眼，在黑夜中大口呼吸。

  汗將裏衣全部浸濕，他剛起身，就聽封宇在敲門，哭聲濃厚道：“世子爺，出事了！”

  像是失重，突然的心悸使得他腳步一蹌。

  門外，燈光通明。

  院內，站著一人。

  那人披頭散發，大紅嫁衣掛破了幾處，腳下繡鞋不知所蹤，一雙玉足鮮血淋淋，觸目驚心。

  封齊錚張著嘴巴，像是有海水猛然灌入，窒得他說不出話來。

  女子緩緩抬手，繡著陸字的絲帕從她手裏順風飄落，“陸姐姐沒了……”

  對不起，她終還是晚了一步。

  “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將她背回來……”

  從禦林軍手裏逃脫，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

  “世子哥哥，我們一起去接陸姐姐回家，好不好？”

  封時安的聲音明明很輕，卻像重捶一般，每一個字都敲在封齊錚腦海裏。

  血海模糊中，他突然想起昨日……

  她說，等這事過後，她就什麽都聽他的。

  他心裏是木的，感覺不到疼痛，隻是覺得冷。

  他就像掛在秋風中的落葉，冷得瑟瑟發抖。

  “爺……爺你說句話呀！”封宇哭得泣不成聲。

  封親王和董王妃也在這時趕到，董王妃自是不必說，聽清消息後，一張臉瞬間褪了血色，搖晃幾下，直接昏死了過去。

  “之前可有收到信號？”封親王臉上燈影迭迭，神色看似如泰山壓頂般懾人，話音卻出賣了他的冷靜，“先別急，嫿兒她……”

  封宇壓著哭聲打斷道：“商桑姑娘剛剛來過，今夜世子妃並沒有發出任何信號。”

  “也許她根本沒機會。”封齊錚眸中已燃起血色，剛剛那一瞬，仿佛隻是被什麽力量給釘住了。

  如今，他該去接她回家了。

  “嫿兒行事謹慎，若遇險，一定會發出信號。再者，宮裏有我們的人，不至於如此突然！”封親王攔了去路，語聲沉道：“你別忘了，嫿兒不是一般人！”

  直到現在，他仍相信那個夢的寓意，仍相信她絕非尋常女子！

  封齊錚目寒似冰，“是真是假，去了不就知道了。”

  封親王怒道：“你可知這一去的後果！”

  “這不正是他們想要的嗎？”

  卯時初，正是夜裏最冷的時候。

  冷風淡淡將封齊錚垂下的發絲拂開，銳利的雙眸中，透著不加掩飾的血氣，仿佛舐血的龍已經展開了那發著寒光的尖牙。

  封親王狠狠一怔，心突然一下就定了。

  他等了這麽多年，等的不就是今天嗎？

  竟然攔不住，又何需再攔……

  “去吧！”他雙手背在身後，看向皇城的方向，“若消息是真，就將那裏作為她的陵寢，每一個染上她鮮血的人，都要留在那裏為她陪葬！”

  下一瞬，人影遠去，好似一陣龍卷風，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