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語氣加重：“這樣的人，你們還敢信奉為神嗎？還願意冒著大不敬將他比肩君上嗎？還敢將他放在明君那杆稱上嗎？”

  台下又是一陣嘩然。

  其中有人道：“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大司農為防風國作的貢獻也是真的吧？沒有他，哪有我們今天的溫衣足食。”

  有人附合：“就是！就算他從前做了些錯事，但功過相抵，他現在死了，仍受得起我們這一跪一拜。你們總不能強行將他在我們心目中的份量摘除吧！”

  “功過相抵？”徐天搖著頭，示意人抬上來幾十個白色布袋。

  布袋攤開，是一堆堆的白骨，白骨旁，放著一塊樹皮，上麵寫著主人的名字。

  徐天眼裏暈染開濃烈的懺悔與悲痛，“曆界聖女都在這裏了。”

  “她們曾是你們最寶貝的女兒，最親近的姐妹，最鮮活燦爛的生命。如今，都在這裏了。”

  這個場麵太震憾，全場死寂，就連押著陸嫿他們的人也不由鬆手，眼睛死死盯著那些白骨。

  封齊錚趁機過來將陸嫿擁緊，心疼道：“你沒事吧？”

  陸嫿搖搖頭，同樣也是死死看著那些白骨。

  作為一名醫生，她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們曾經所受過的傷害……

  作為一名醫生，她視生命為信仰，從沒有任何一刻，強烈地覺得任何一個人該死！

  但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強烈地，覺得秦子桓這個人真該死！

  不！他就不配為人！

  百裏平怔怔地，同樣盯了好久，才冷聲道：“把仵作找來，看看她們都是怎麽死的？”

  “不用找了！”陸嫿清冷道：“我來。”

  百裏平愣愣，沒阻止。

  陸嫿將雲袖紮緊，頭發用絲帶綁在腦後，剛踏步，封齊錚並肩上來：“我幫你。”

  “好。”陸嫿戴上手套，蹲下查看前，朝著百骨深深鞠躬。

  不一會兒，她冷靜而沉涼的聲音響起：“死者，女性，年紀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六一。肋骨盡數斷裂，從角度來看，斷裂時有刺破心髒，肝髒，引發大出血。頸骨斷裂是致命傷，另外，盆骨嚴重錯位，腿骨多處破裂……”

  多年的就醫經曆中，她見過無數慘烈的傷者，他們可能因為車禍或其它意外造成嚴重傷害。

  但像這樣的人為傷害，實屬罕見。

  她的目光每到一處，仿佛都能看到秦子桓那雙冷血的眼睛，能聽到那些姑娘們絕望的哭喊。

  “綜述以上，可以斷定死者在生前遭受過……極為嚴重、毫無人性的虐殺……”陸嫿聲息不穩，眼裏淚光閃爍，卻始終沒有落下。

  她走到第二堆白骨，同樣先鞠一躬，再開始查看：“死者肖芳芳，女性，年紀十三歲左右，身高一米五四。同樣，肋骨斷裂，全身多處骨折，頭骨有破裂……”

  她一個個地說下去，話裏有些新詞，在場的人也許聽不太明白。

  但他們從能聽懂的那些詞裏，逐漸勾畫出一幅清晰的畫麵。

  畫麵血腥而殘忍，在他們有限的詞匯裏，隻找到一個詞勉強可以形容——地獄惡魔。

  他們此刻跪拜的，受萬民敬仰的大司農，竟是地獄惡魔！

  這樣巨大的衝擊力，不是這些普通老百姓所能承受的。

  尤其是聽到自己親人名字時，無數人近乎崩潰，然而，他們唯一能做的事隻是哭泣……

  他們哀嚎，不解，撕心裂肺！

  良久後，幾個仵作接替了陸嫿的工作。

  他們所查所說的，隻會比陸嫿所提到的慘烈還要殘酷數倍。

  “為什麽會這樣？”方魁在一聲聲血淋淋的罪狀下，緩緩跪地，他看著冰棺裏的秦子桓，語氣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不，這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大司農……”

  他咬牙切齒地指著徐天，“這一切都是你做的！這些聖女都是獻給你的，你休想推罪到大司農身上！”

  徐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眸色灰暗，平靜道：“大統領幾次跪在我麵前所言的那些困惑不安，猶豫不決，曆曆在耳。”

  “誤信奸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害怕麵對，而一錯再錯。”

  沒等仵作全部查看完，百裏平已如一頭沉睡太久的猛獸一般，提劍而下，直劈冰棺，暴喝道：“奸人，孤要將你碎屍萬斷！”

  小石頭忙跟上死死抱著他的腿，哭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啊！”

  眾人紛紛跪勸：“君上息怒！”

  戈斌上前，從他手裏接過劍，說道：“莫讓奸人的血髒了君上的手。”

  百裏平胸口劇烈起伏著，嗜血般的雙眼死死盯著冰棺裏的人，“將他吊在城門外，暴屍七日！誰膽敢祭拜，同罪！”

  “是君上！君上聖明！”

  百裏平身子搖晃幾下，仰天悲鳴：“錯用奸人，孤有罪！孤大罪啊！”

  他悲痛欲絕，眾人如臨大敵，一波又一波地勸著。

  有他這個主角在，陸嫿等人早已退到不起眼的地方。

  陸嫿還沒從剛才的情緒裏抽離出來，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封齊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能緊緊握著她的手，隻盼這場大戲能快些結束。

  身側，程英傑到底沒忍住，歎為觀止道：“這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跌宕起伏最精彩的戲了！君上不去唱戲，真真是可惜了！”

  周明瞥他一眼：“傻子！這就是他的戲台呀！”

  “啊！”程英傑恍然大悟：“對啊！敢問天下，還有哪位戲子能有他厲害？天下為戲台，諸國皆成了他的配角，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周明歎了口氣：“且等著吧，這出戲還長著呢！”

  他苦笑：“而且，就要輪到咱們出場了。”

  片刻後，百裏平終於哭夠了。

  他步伐虛晃著走到徐天麵前，麵無表情：“你既是來贖罪的，卻知情不報，同流合汙，該當何罪？”

  徐天跪地，平靜道：“我聽信奸人讒言，以為隻要造福更多人，就可以忽略幾個人的犧牲。直到玄女找到，我才知道玄冥天神他老人家早已對我失望透頂……”

  他慢慢摘掉袈裟帽，轉過身去。

  被削去的地方還沒完全長好，看上去觸目驚人，十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