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是宿命嗎
作者:怡然      更新:2021-02-02 10:10      字數:2039
  “我不忍心他死得這樣慘,就帶著江亭去了西北邊,在大漠裏找了整整半年,終於拚出了一副可以入殮的骨架。”

  高櫟說這話的時候隻是瞳孔微微縮了一下,語調平靜的如同在講述一個陌生的故事。

  江亭卻是心痛如裂。

  二爺自小在寺裏長大,大爺怕他青燈古佛受不住,又惦記著他的身體,但凡有空便偷偷來看他,陪他,兄弟倆的感情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二爺更是視他如兄,如父,事事處處依賴。

  大爺的死訊傳來,二爺當即噴出一口血,他的身子便是從那一天起變壞的。

  即便這樣,他還是一意孤行的踏上了西去的路,連老和尚都勸不住。

  那個六個月可是普通人能挨得過來的?

  素來清風明月的二爺為了斂齊屍骨,喝過狼血,吃過鼠肉,差一點死在大漠裏,最後一根腿骨找到的時候,他瘦得已經脫相了。倘若不走那一趟,二爺隻怕還能多活幾年。

  “這事一了,我馬不停蹄的趕來揚州,誰知看到的是莊上熊熊燃燒的大火。”

  “三小姐,你別怪二爺,二爺當時他……”

  “住嘴。”

  高櫟眼神一厲,冷冷打斷了江亭的話,“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找你們,生要死人,死要見屍。”

  謝玉淵哽咽著點點頭。

  她不是閨中不知輕重的小姐,連大舅舅遠在千裏之外的屍體,二舅舅都全斂齊了,他又怎麽舍得讓娘和她的屍體流露在外。

  “找了幾年沒找到,我就知道你們沒死,怕是在哪個犄角旮旯裏躲著。心想也是好事,世道這樣難,當個普普通通的人活著,能壽終正寢的入土,很好。”

  高櫟頓了頓,又道:“血玉一出,我就知道不對了,立刻再派人找你們,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消息傳來說你們可能在孫家莊,我立刻讓江亭去確認你們的身份,如果是真的就把你們接回來。”

  謝玉淵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插話道:“我記得那天院子裏多出封信箋,裏麵有張白紙。”

  “正是老奴命人扔進來的,那信封的內底上寫著高家二字,這是高家人傳遞密信的暗號。”江亭忙道。

  謝玉淵後悔的不行,“我光顧著看那張白紙,沒想到信封的內底有文章。”

  “這怪不得你!”

  高櫟看了眼江亭:“這些年風聲鶴唳,他總怕我出事,凡事小心翼翼慣了,難為他了。”

  江亭一聽這話,眼眶都紅了,低垂著頭不說話。

  謝玉淵卻從“風聲鶴唳”這四個字中聽出了艱難。

  高家本應該斬草除根,陰差陽錯之間,難得的還留有一根血脈,這根血脈若是被宮裏知道,那又將是一場殺戮。

  “正因為小心,所以又來遲了一步,江亭他們到的時候,看到的又是一場大火。”

  “無人生還嗎?”

  謝玉淵脫口而出,不到最後一刻,她還自欺欺人的心懷一分僥幸。

  高櫟見她一臉的緊張,心道:這孩子到底沒有逃脫高家人重情重義的魔咒,這是個長處,也是個極大的短處啊!

  “江亭,你說給她聽。”

  江亭忙道:“三小姐,我去的時候,有一人從火堆裏爬了出來,我們見他還有口氣,便把人救了回來,那片紙就是從他身上找出來的。”

  謝玉淵的臉煞白,像是被一箭穿了心,她大吼一聲:“人呢?”

  江亭搖頭:“傷勢太重,撐了七天,還是去了。”

  去了?

  謝玉淵半啟著唇,似乎怎麽也積聚不起再追問一句“他真的去了”的勇氣。

  好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氣,整個人像是鏽住了一樣張開嘴,“你們將他妥善安葬了嗎?”

  高櫟:“他臨死前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我作主將他葬到了高家祖塋的旁邊。”

  謝玉淵夢遊似地道了一句:“他們夫妻一場,這是他應得的,我其實早應該料到的。”

  說完,她心裏又浮出一絲慶幸,幸好沒和娘說啊!

  高櫟數十年無所波動的心被狠狠揪住,一時間幾乎無言以對。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奔赴西北大漠,一路總在想長兄慘死的消息不會是真的,或許是斬了替身也不一定。

  若不是親眼所見那幾根白骨,他怕是死都不會相信的。

  “我似乎總是來遲了一步。”

  謝玉淵垂下目光,低低的喚了一聲:“舅舅,這和你沒有關係,是宿命。”

  “宿命?”

  高櫟剛剛穩下來的身體,細細的抖動起來,發出一聲近乎於嘲諷的冷笑:“高家人的宿命是不得善終,我不還活著,你娘不還活著,什麽宿命不宿命。”

  謝玉淵猛的抬起頭,發現對麵男人原本死灰一樣的臉上有帶著一抹狠戾,眼裏的血色紛湧上來,整個人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厲鬼。

  “舅舅?”

  “那些科場落榜的,養不活妻兒的,有故裏不能歸的,慘死不得善終的才說宿命;那些金榜提名的,妻妾成群的,高官厚祿的,黃袍著身的,隻說是應得。”

  “舅舅?”

  謝玉淵嚇得魂飛魄散,連最後一點唇色都淡得看不見了。這話,太大逆不道了。

  高櫟抬頭看著她,麵無表情的笑了。

  “恨隻恨自己這身殘軀,哪怕老天爺再讓我能多活個十年,不,五年,我非得親手為高家討回一個公道。”

  謝玉淵對於高家的事情,即便多活一世,也是一知半解。

  高家兩個字,像是一道不能碰觸的禁忌,娘不說,羅媽媽也吱吱唔唔,她隻能從她們的隻言片語中,偷窺出一點蛛絲馬跡。

  “舅舅,高家不是罪有應得嗎?”

  罪有應得四個字,像是一記悶拳打在高櫟的心口,嘴裏翻上來一股腥氣,還沒來得及咽回去,又一股腥氣湧上來,血順著嘴角漫了出來。

  “二爺?”

  “舅舅?”

  江亭飛撲上去,一手抱住主子的腰,一手細心地擦幹淨他嘴角的血跡。

  高櫟擺擺手,低頭拿起落在地上佛珠,放在手裏飛速的盤轉著,片刻後,他朝一旁的羅媽媽冷冷地看一眼,“你先出去。”

  羅媽媽先是一愣,再是一跪,“二爺,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