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季見我吞咽緩慢，溫言勸道：“主君是太難過才會打你，他心裏也很苦，為著文仲君，他割舍自己對郡主的情意，如今看她嫁人不淑，這輩子都完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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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心疼元姝……”我一字字呢喃著，眼眶又濕。<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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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季點頭道：“你來得晚自然不知，聽說他將郡主休回娘家後，鎮日借酒澆愁，瘋魔了兩百年哪。”<r />

  <r />

  “後來有官宦子弟想娶郡主，都被他私下擺平了，聽說手段陰毒殘忍，鬧出兩樁命案，帝君也知道。”<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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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珠一滴滴濺落羹中，泛起絲絲漣漪，那些尋常的話語竟如此刺心，原來他比我想象中還深愛元姝，就算放棄她，也不準別人得到她，從前是我淺薄無知，從來看不透他……<r />

  <r />

  “主君報複心強，睚眥必報，你以後盡量躲著他，別去惹他，也別被他揪住把柄逐出去，不然揚靈長使也救不了你。”<r />

  <r />

  我左右開弓抹淚，扯出一抹苦笑：“我記得了。”<r />

  <r />

  她將羹盞端去廚房去洗，寢殿中又剩我一人安靜，我緩緩遮住眼睛，淚水從指縫溢出，眼前都是主君暴怒的臉，耳畔回響他的歎息：“我以為你是難得的圭寶，卻不想是人間至毒，是我看錯了眼。”<r />

  <r />

  我再也無法坐直，歪歪斜斜滑倒，視野漸漸模糊，腹中驟然絞痛，我取出隨身的藥瓶，我在元府經常莫名其妙中毒，華予便偷偷塞給我的，要我防備不測。<r />

  <r />

  但願今晚我還能捱過去，我一顆顆吞服，望著殿頂慢慢咀嚼，很快腹中如烈火燎燒，喉間噎澀啞痛，我徒勞張了張口，藥瓶歪倒散落，一顆顆如佛珠斷線……<r />

  <r />

  唇角血絲蜿蜒一地，我安詳苦笑，含淚垂目……<r />

  <r />

  眼前是華予在庭中撫琴，鳳目深邃噙笑，“佛教三毒貪嗔癡荼害眾生，諸般煩惱，夙兒可有解法？”<r />

  <r />

  戒貪、滅嗔、絕癡。幡然醒悟，卻是太遲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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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的夢魘裏，我在深淵中迷失方向，徘徊在陰陽兩端尋覓光明，還好有天火煆燒，神魂修複重塑。<r />

  <r />

  飛渡過億萬年的苦厄，我驚奇看著自己從鳳凰圖騰中振出，東方殷族的上古傳說辟古重演，恍若一場真正淋漓的新生！我終於恢複意識，盛世裏嗩呐長鳴……<r />

  <r />

  睜開眼是芙蓉簾帳，幻金色風鈴清脆晃動，喜鵲纏綿啼囀，畫季激動地撲到我麵前，“你總算醒了！”<r />

  <r />

  “外麵怎麽這麽熱鬧？”我趿鞋下床走到窗邊。<r />

  <r />

  “今日郡主出嫁，你可睡了十二日，好在毒解了。”<r />

  <r />

  我望向屋脊上的一排石狻猊，靜靜感受病愈新生的喜悅，帶著一絲希冀道：“主君可有來探望過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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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季眼神閃躲，囁喏道：“他還不知道，他最近暴躁易怒，鎮日在寢殿裏宿醉，誰也不敢接近。”<r />

  <r />

  還是會失落，我傷感片刻，拉上畫季一起去元府，一路上她頻頻勸我：“咱們還是別去瞧熱鬧了，主君去送嫁了，看見你一定會心情不爽，還是回去罷。”<r />

  <r />

  宮道上鞭炮賀喜，紅妝鋪陳十裏，兩列侍從鼓著腮幫子吹奏嗩呐，宮娥圍在元府門口嘰嘰喳喳討論。<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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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司殿下好闊綽，割白家半數財寶為郡主送嫁，隨禮比夫家聘禮都多，這不是駁了喬陰家的顏麵麽？”<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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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現在是用人之際，神司忌憚國公，不然喬陰闌必定婚前死於非命，哪能留他一條狗命娶郡主。”<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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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著畫季加快腳步，遠離那些談笑，大門口水泄不通，畫季笑道：“哈哈進不去，咱們還是回去罷。”<r />

  <r />

  話音未落，我提著她飛縱上牆頭，廊簷巷道盡是喜慶紅綢，梧桐葉翠招搖迎風，陽光如碎金緩緩流動。<r />

  <r />

  我剛要往前走，腳下受到羈絆，畫季抱著我的腿，嚎啕大哭：“阿夙啊——你可千萬別鬧事，就算郡主毒害了你，可今日不是時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r />

  <r />

  我覺得好笑，要攙她起來，“我是送嫁來了。”<r />

  <r />

  她不依不饒抱緊我，眼圈緋紅如兔，“你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主君就在裏麵，你難道不害怕嗎？”<r />

  <r />

  我彎腰給她試淚，無奈道：“你怎麽這麽愛哭呢？我真不是來鬧事的，我真的是來送嫁，聊表歉意。”<r />

  <r />

  “誰信。”她惡狠狠瞪著我，小臉圓潤赤紅。<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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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罔顧她哀嚎撲騰，單手將她提起來，趕去前院，按理說吉時已過，元姝卻沒上花轎，喜娘急得團團轉，頻頻來催，主君淩厲的眼風剜去，她立刻閉嘴。<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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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花雨中，他和元姝隔著一尺之遙，殷紅的花穗輕揚，綻放如血的淒豔，落在元姝的鳳冠珠翠上，仿佛為新娘點綴喜慶，元姝今日極美，妝容精致端莊。<r />

  <r />

  而他一襲絹白長袍，如同縞素，冥冥中祭奠參商永離的情愛，迎著旭日雙影依偎。她的眼溫潤含情，似洗盡鉛華的純真，略帶青澀，“今日這妝可美？”<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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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君囁喏著唇，終是溢出一縷苦笑，眼眸微紅。<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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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姝輕喚：“我給你的謎語，你可猜出來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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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風和煦吹拂，他的衣袂迭蕩如煙，仿佛溯回那遙遠的舊憶，他露出難以言喻的溫柔，清唱著：“藤蘿上花架，架上開葫蘆，蘆枝攀岩石，石上生苔蘚……”<r />

  <r />

  六百年的愛恨情仇……我凝望著一白一紅的身影，窺見了他們的悲歡，回想華予書籍上的那些字跡，一行行流淌著年少的情真無暇，屬於阿偃姝兒的愛戀。<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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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感到滅頂的失落，他們擁有的很多很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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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靜靜旁觀著，見證他們的華美愛戀，主君眼中蓄滿熱淚，“這情謠的謎底就是……無窮盡也。”<r />

  <r />

  我愣愣咀嚼這四字，滿口苦澀，情意無窮盡也……<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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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姝臉上洋溢滿足的微笑，眼淚怎麽也抹不幹。<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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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出發，真趕不上拜堂了。”喜娘滿麵絕望。<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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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驀然如蝶蹁躚而來，裙裾幽柔逐風，踮起腳尖，攀上主君的肩頭，側臉和他癡吻，珠穗輕晃脆響，彼岸花如火如荼，他們緊緊相擁著，唇齒間抵死纏綿……<r />

  <r />

  我竭力遏住眼中酸澀，半顆心在胸膛裏劇烈顫抖，明明想著閃躲，卻逼著自己旁觀，不肯眨眼錯過片刻，她戀戀不舍退開，他的唇染著她的胭脂殘紅。<r />

  <r />

  “我此生無窮盡了，你呢？”紅淚垂落，恍若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