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養女琪思
作者:吾定浮沉      更新:2021-01-31 20:37      字數:3236
  <b></b>四周顧客如鳥雀圍過來看,我尷尬撓頭,這件衣裙自然沒有帶走,白骨姬熱情地揮扇送我,待我們邁出珍容堂時搖頭道“我自己都舍不得穿,真不識貨……”

  清偃君一路腿腳生風,害得我奔跑跟緊,直到他路過一家獸坊進去逛逛,青麵鬼呲著獠牙熱烈歡迎,他搖扇直奔羽禽區,我捂住鼻子,忍受鳥糞惡臭。

  鐵籠裏關著的都是普通鳥種,比如姑獲、夜鶯、寒鴉、黃鵠、翠鸝……他養慣了珍稀羽禽,看不上這些普通的凡鳥,扇骨噠噠敲在掌間,“有沒有別的?”

  青麵鬼撓著蓬發,靈光一閃“小店還有一隻凶猛的白鷲,前些年撓傷主顧,被退回來了,就放在庫房裏閑置,品相極佳,就是桀驁,公子要不要看看?”

  清偃君展顏一笑,催我跟上,我慢騰騰跟著,並非我不願意陪同,隻是我年幼時被獅鷲啄過,現在心裏還有難以磨滅的陰影,哪怕看一眼都膽戰心驚。

  繞過荼蘼搖曳的長廊,登上幽深的閣樓,綠螢如鬼眼暗中窺伺,我左顧右盼,攥緊清偃君的衣袖,他拿扇柄敲開我的手,無奈道“你把我袖子握濕了。”

  青麵鬼扭轉鐵門上的機關,轟隆隆開啟,刹那金光流溢,我慌忙閉眼,再睜眼時內閣之景明朗。

  這麽金碧輝煌,真是全六界最奢華的庫房!婢女趴在玉石貨櫃上照鏡子,貓尾愉快地搖晃,一見掌櫃,驚慌失措,趕緊擦拭貨櫃,綠眼悄悄觀察他。

  全場婢女小廝都在偷懶,很是熱鬧歡樂,紛紛側目看我們,腥風血雨,兵荒馬亂,貓妖狐妖犬妖狸妖忙碌起來,盤貨的盤貨,灑掃的灑掃,沏茶的沏茶……

  青麵鬼額間浮起青筋,強忍著怒意先行待客,領著我們去見白鷲,中途還險些踩到棋牌滑倒,清偃君欣賞著四周陳設,笑得如沐春風,小扇搖得賊歡。

  原來是我多慮了,角落裏那關著的……一團毛絨絨的小白球……就是傳說中的猛禽?我捧腹大笑。

  那鷲崽抬眼瞪我,迸射出鷹隼般的銳光,我蹲在它麵前戳它的背脊,它惱羞成怒,隔著鐵欄啄我,尖喙撞在鐵欄上,委屈地蓄淚,清偃君扇柄敲在我額頭。

  “哎喲……”我捂著紅腫的額頭,幽怨地仰望他。

  他毫無愧疚之意,隻對掌櫃說“拿出來我看看。”

  青麵鬼解鎖籠門,那白鷲猛地振翅飛出,像一陣颶風呼嘯而來,他滿目驚豔,欣喜道“不錯不錯!”

  那白鷲很通人性,落在他手臂上,舒展開的體態,居然堪比雄雕一樣壯碩,我腿腳發軟後退,呼吸困難,他撫摸著白鷲,愛憐道“飛縱間有鯤鵬淩霄之勢。”

  “啾——”白鷲彎著眼諂媚應和,真是好生討嫌!

  青麵鬼搓著手笑道“能入公子法眼是它的福氣,囤了一百年賣不出去,終於等來公子慧眼識珠,看公子這麽喜歡,我就和公子交個朋友,賣十顆羽銖。”

  清偃君眉峰顰蹙,有些激動道“十顆羽銖豈不辱沒了它?這樣的霸鳥百年難遇,便是千金也值!”

  我竟無話可說,他二話沒說掏錢簽鳥契,千金當然是沒有的,他簡裝出行,沒帶那麽多現金,就搜遍渾身上下所有的錢湊給掌櫃,包括剛給我的零花錢……

  隻有十二錠丹金,但掌櫃還是樂不可支,賣掉積壓多年的囤貨,碰上這樣講價的冤大頭,自然手舞足蹈,他給我買肚兜才花一錠丹金,為這破鳥破費至此!

  我默默蹲在地上,抱臂背對他,滿心委屈,他將我拉起來,溫柔道“別吃醋了,以後補償你好不好?”

  這話猛然驚醒我,我最近真是瘋得厲害,真當自己是他的寵鳥,還為他拈酸吃醋,果然聖人有雲,糖衣炮彈比槍林彈雨可怕,我不能受他恩惠就受他俘獲!

  現在已經是醜時了,我們帶著駱隊回孟婆莊,一匹翼馬本就狹窄,他還將白鷲塞在我懷裏,這龐然大物擠在麵前可想崩潰,我憤懣道“讓它自己飛唄。”

  他在我背後冷笑“你也有翅膀,不如你飛唄。”

  喜新厭舊啊!我幽怨抿唇,就像糟糠之妻,看著新妾奪夫。遙想兩個月前,我蹲在鐵籠裏,脖頸上紮著紅豔豔的綢帶,他將我抱出來,撫摸我的羽翅,激動得熱淚盈眶,顫抖道“這是本君收到最好的生辰賀禮。”

  可憐我還油光水滑皮色豐盈,紅顏未老恩先斷!

  也罷也罷,我本就不願屈為寵鳥,這孽早斷也好,繁星照亮茫茫前路,夜風中白鷲羽毛搖曳,閉眼享受一派愜意,他繞過我的手臂,撫摸它吹亂的頭羽。

  “咕咕——”它乖順回應,沒有一絲猛禽的凶態。

  我腦中轟然炸裂,這場景恰如正室在場,夫君明目張膽,和妾室嬉戲!這想法剛冒出,就覺得荒唐,可我就是不甘心,如嚼酸梅,明明是我先來的!

  他意猶未盡挑逗著,冷笑道“是不是皮癢了?”

  我屹然不動擋在他麵前,無怨無悔做銀河,隔斷他們這對牛郎織女,清偃君和我暗鬥片刻,終於滅了逗鳥的興致,我心滿意足瞌睡,那白鷲似乎在啄我?

  我按兵不動繼續裝睡,它果然在反複啄蹭我的手,我腦中轟然又炸,我記得掌櫃說過“它曾誤食仙果,靈性極高,要給它多吃肉鳥,幫它早日化妖。”

  思及此我竟然想笑,對它更加恨怒,我悄悄觀察清偃君,他眯著眼昏昏欲睡,正是我複仇的好時機,白鷲還在啄蹭我,我用法術打它後背,暗中警告。

  它猝不及防受痛,蜷縮成一團毛球,渾身顫抖著,這惡劣的快感,像火焰熊熊燃燒,我幸福地偷笑……

  啪嗒!扇柄再次敲在我頭頂上,我低頭謔謔磨牙,他貼著我的耳朵,鼻息滾燙,語調還是慢悠悠的,卻是危險的溫柔“再欺負它,就把你做成鳳羽撣子。”

  我偏臉避開他的鼻息,心裏慌得厲害,唇角卻忍不住上揚,他繞過我的手臂勒緊韁繩,策馬奔向黃沙……

  隨後的日子急遽變化,清偃君有了新寵,洗漱喂飯都親力親為,惠鬼堂裏丹藥多,清偃君給它大量服用,它竟然變成粉雕玉琢的女童,鎮日纏著他叫爹爹。

  綿軟軟的嗓音,當然把他的心都叫酥了,我劈裏啪啦撥著算盤,她又賴上我喊著娘親,正巧夜遊神買兩根蠟燭,過來結賬,震驚道“你們……也太快了罷!”

  我低頭看她粉嘟嘟的臉,怎麽會這麽像我怎麽會這麽像我怎麽會這麽像我?!說是巧合,誰信啊?

  清偃君把她抱下櫃台,柔聲哄道“別打擾娘親。”

  惠鬼堂中異常寂靜,地藏君手裏的草筐滑落,嘩啦散開一地紅棗,黑白無常牽著手進來,瞠目愣在門口,夜叉還執著菱花鏡,紅著眼,難以置信看清偃君。

  青幺兒出來解圍“隻是養女,並非他們骨肉。”

  眾人半信半疑觀察我們,他牽著蹦蹦跳跳的琪思,出門玩耍,怎麽看都是其樂融融的父女,琪思這名字是他翻爛詩文想出來的,“琪花沾夕露,思君歸津渡,”蠻有女兒情思的,難為他還有這麽浪漫細膩的心。

  也許是他老在我眼前晃,某個月夜我又夢到他。

  黃昏時分,晚霞瑰麗如金,殘陽如血,他在重重雲中乘風追我,衣影像一團熊熊火焰燒來,我精疲力竭,在風中拚命扇翅逃竄,像倉惶狼狽的大老鼠。

  日月交替晝夜更迭……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捕獵,也是一場絕望無依的逃亡,我漸漸明白自己是在夢中,那幹嘛這麽落魄?在我的夢中還能被他欺負了?

  我驟然停刹,盤桓白雲間,他以為我是畏戰投降,笑聲爽朗響徹九霄“乖乖束手就擒!做本君的小寵!”

  我居高臨下俯瞰他,輕蔑一笑“好個猖狂豎子,休得口出狂言!待姑奶奶將你擒拿,扒皮抽筋!”

  緊接著雲鑼鏗鏘作響,帷幕緩緩掀起,雲海中升騰起一方戲台,我頓感萬物鮮妍,耳目異常清明。

  他持幽魂白骨幡指向我,紅袍獵獵破空,眼中有著摧殺天地的淩厲,桃花眸一眯綽約影動,我清越啼鳴,破開重重雲層,如離弦之箭向他猛衝而去……

  豈料他在夢裏也這麽厲害,我險些吃虧,振翅盤旋直上九霄,俯瞰著他,怒喝“呔!你莫得意,且看我將你葬在滔滔江浪裏!”抑揚頓挫,恰到好處。

  他也學戲詞,一本正經道“休作口舌之快!看我白魔爺打你個畢生難忘,爹娘難辨!哇呀呀呀——”

  我召喚潮汐將他圍困,碧藍結界一寸寸向內聚攏,他火紅的衣影,很快化作一個黑點,被濤浪吞噬,我怕他逃脫,繼續召喚海浪淹沒天地,十分過癮。

  海麵澄澈如鏡,倒映我不羈的鳳影,似天際線噴薄而出的紅日,群峰為我卑渺,汪洋為我俯首。

  “哈哈哈!六界之中再無人可羈我!”我狂笑飛縱在海麵上,火紅的倒影朝氣蓬勃,我終於能自由呼吸了,正引頸長鳴時,海麵如地龍翻身,劇烈震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