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獨孤劍客
作者:蕭雨森      更新:2020-11-01 04:50      字數:9447
  洛雲清哭了,餘秋水第一次望見他哭。像他這麽大的孩子,哭一哭鬧一鬧很正常,可是餘秋水以為他從來不會哭,因為他看起來一直是那麽的天真活潑,厚顏無恥。

  “我確實不是洛神匠的徒弟。桃花劍客洛曉峰,他本是洛神匠唯一的徒弟,卻庫愛研究劍術。有一天他問師傅,自己何時能夠下山,因為他想要去這大千世界闖一闖。洛神匠和他說,等有一日,他能夠煉出天下間最強的劍,就可以下山了。”

  洛雲清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兩行清淚掛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顯得弱小而又可憐。

  “那時的洛曉峰還不到三十歲,年輕氣盛。他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最強的劍,隻有最強的劍客。於是有一天,他執意下了山,拋棄了妻子,拋棄了剛剛誕生的孩子,並且帶走了劍爐裏自己打造的第一柄鐵劍。那一年,正是劍仙榜初成的一年,無數劍客前往萬都城,想在劍仙榜上留下一足之地。洛曉峰自然也是如此,他想證明自己說的是對的,他持著一柄鐵劍便上了路,信心滿滿的他在桃花村外便吃了敗仗。一個酒鬼,一根桃枝,卻讓他拿下了當年的劍仙榜魁首。”

  “他不該去,他不該去的,我和他說過,當他遇到真正的高手和寶劍,他手裏的那把劍會成為他最大的弱點。”餘秋水抱著頭,眼神遊離似星火,嘴裏喋喋不休地說著。

  “是啊,肖如意便是這樣擊敗了洛曉峰,那時的洛曉峰沒有死,卻和死了沒有區別,不能碰劍的日子對於一個嗜劍如命的劍客簡直就是煎熬。就在半年前,洛曉峰死了,死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劍客手下,他走的很安詳,臉上掛滿了笑容。”洛雲清瞪著餘秋水,眼神莫名哀傷和幽怨。

  “沒錯,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哈哈哈哈!”餘秋水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人不多,他們聽到這突如齊來的狂笑聲,無不用著奇怪的眼光看向他。

  “當年我在桃花村外和洛曉峰相識,他邀請我一同去往銘劍閣參加劍仙大賽卻被我拒絕了。於是他獨自前往,並且僥幸獲得了劍仙榜的魁首。”餘秋水的眼神忽而又空洞起來。

  “後來他和肖如意的比試中,那把劍果然斷掉了,他輸了那場比賽,也輸了作為一名劍客的資格,他很痛苦,一直想要重新站起來,直到半年前,他和我說他得了重病,想要死在我的劍下。”…愛奇文學iqi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餘秋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隻有這樣才能使得這個堅毅的劍客不會哭出聲來。

  “所以我成全了他,如果你要複仇,就來找我吧,等我擊敗了肖如意,就把命給你。”

  “我聽過另一個說法。”洛雲清靜靜地聽著,眼角的淚水漸漸風幹在臉上,褪去了他原本兩頰的緋紅

  。

  “他說當年的你沒有自信,堅持認為隻有擁有一柄寶劍才能配得上被稱為一個劍客,所以手持桃花木劍的你不願意去參加比試。於是洛曉峰去了,他想通過自己的實力來告訴你,是劍客成就一柄寶劍,而不是一柄劍成就一個劍客。”

  “可是他輸了。”餘秋水固執地說。

  “他沒有輸,當年的他確確實實沒有接下肖如意的那一劍,他不是輸在劍上,而是真正輸在劍法之上,所以他無怨無悔。”洛雲清立馬打斷了餘秋水的話。

  “無怨無悔嗎?所以執著了這麽久,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而已嗎?”餘秋水苦笑,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說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需要守護的東西,肖如意的劍中充滿了自信,而你的劍中,充滿了孤獨,他從未見過如你一般孤獨的人,因為孤獨,所以害怕,因為孤獨,所以強大。大叔,你缺的從來都不是一把寶劍。”洛雲清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天已經黑了。

  餘秋水一個人坐了很久,終於他似乎想通了什麽,微微笑著將椅子上的洛雲清輕輕抱起,抱起來的時候,他懷裏還捧著那個已經空掉的酒壇,美美地砸著嘴,似乎在夢裏又吃起了滿漢全席。

  “你問我那天為何同意讓你跟著我,正是因為孤獨啊!”餘秋水貼近洛雲清的耳畔小聲呢喃著。

  或許等到明天,一切就都該結束了。

  他抱著洛雲清朝著二樓的客房走去。

  天很快亮了,還未到午時,福祿客棧照舊人滿為患。

  洛雲清起床的時候,餘秋水早已坐在窗前,靜靜地透過窗戶望著門外的擂台。

  他在等著那個男人的出現。

  見到洛雲清起床了,餘秋水和往常一樣輕輕點頭,便又恢複了冷漠,他倆都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談昨晚的事。

  “醒了?”

  “嗯。”洛雲清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回應。

  “我們下去吧。”餘秋水背起了那把他每日都背著的劍,照舊將酒壺丟進洛雲清的懷裏。

  洛雲清搖了搖葫蘆,裏麵的酒似乎已經快空了,餘秋水似乎一夜未眠,一直靠在那裏喝酒。

  比餘秋水來地更早的是看客,不過他們留出了一條道路,好讓餘秋水走上擂台。

  肖乘風可就舒服了,他包下了整個二層的客棧,隻有他一人坐在那裏,居高臨下地望著擂台上的餘秋水。

  身邊除了兩個替他扇風的仆人,再無他人能夠上來。

  “應該,快發作了吧。”他看著擂台之上負手而立站著的餘秋水,輕聲喃喃自語。

  旋即,肖乘風的目光眺望遠處,四個黑衣男子正緩緩走來,他們所經之處,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道

  路,因為誰都認識他們衣服上的劍紋。

  萬都城銘劍閣劍首,挑戰劍仙榜第一,此等大事需要四名劍首同時見證。

  他們衝高台之上的肖乘風點點頭,然後對著餘秋水鞠了一躬,分別站在了擂台的四側,人們給他們讓出了一個空間,生怕打擾到劍首執行判決。

  完事具備,就等著那個男人出現了。

  太陽升到了高空,將擂台照地格外晃眼,在這麽一個炙熱的天氣,穿著黑袍的男子緩緩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手中那柄碧劍似幽譚古井,發著爍目的寒光。

  “你終於來了。”餘秋水閉著的眼猛然睜開,他能夠感受到鋪麵而來的劍氣,很強也很凶猛。

  這是一股危險的氣息,肖如意也好久沒有感受到了。

  餘秋水身上的劍氣帶著無盡的絕望,像是黑夜裏唯一的一顆孤星,耀眼而又孤獨。

  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那是一種興奮,連傲來劍都在興奮。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真正遇到過對手了。

  肖如意一躍而上,矗立在了餘秋水的麵前,兩人默然而立。

  “昊闕劍,餘秋水。”肖如意念叨著這六個字。

  “久等了。”

  這一個月來,他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六個字,以至於他對這六個字充滿了向往,或許這便是劍癡吧!

  “你終於來了,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等我。”餘秋水沒有太多的廢話,手中握著的劍緩緩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我聽說,你是洛曉峰的徒弟?”肖如意沒有著急,而是問了一個一直在他心頭纏繞著的問題。

  如傳聞一樣,餘秋水是洛曉峰的徒弟,來找他報仇,這一切也就都說得通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親自來試,不是更好。”餘秋水冷冷地回應,他下意識地看向了擂台邊的洛雲清,他有些迷糊,眼神耷拉著似乎沒有睡醒。

  不過很快他又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肖如意身上。

  “好,痛快,我肖如意一生未逢敵手,唯一尊敬過的對手就是洛曉峰,今日希望能夠死在你的劍下!”肖如意哈哈大笑,伴隨著一聲劍鳴長嘯。

  長劍出鞘,劍式如虹!

  “肖如意的劍很快,他練劍七年,七年有得,從此獨步天下。因此他的劍式又被稱為七步流星劍,快且凶猛,一共隻有七劍,卻萬劍不離其宗。”

  麵對肖如意蓄勢而來的一劍,餘秋水的神色有些恍惚。

  他的耳畔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是半年前,洛曉峰在一個夜晚來找他,對他說的話。

  “前三劍快而中氣不足,可以硬接,後三劍注重力而行動緩慢,卻不可強行突襲,否則會被他周身的劍氣所傷。你的止水劍我領教過,對上他的前六劍沒有任何問題,而

  他的第七劍,則有萬馬奔騰之力也有龍吟九霄的快意,切不可直麵他的最後一劍,當年的我正是因為接下了這第七劍,這才落敗下來。雖然他的七劍都沒有絲毫的破綻,但是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在他揮出第七劍之後,會有一個間隙,而這個間隙,就是你出招的最好時機!”

  當時的洛曉峰是這麽說的,所以肖如意殺不了溫兆辰,因為他太快了,有形的劍又怎能跟的上無形的魅影呢。

  他這第七劍縱使威力再大,隻要不和他硬碰硬,便不會受傷。

  這充滿驕傲的一劍,當年的洛曉峰自信能夠接下這一劍,卻磨去了他曾經的銳氣。

  第一劍,第二劍,第三劍。

  餘秋水一邊數著一邊招架,他的劍法名曰止水。

  水輕至柔,無態無形。風發與聲,劍如止水,每一劍都極為淡雅,卻又有著大海浪濤之力。

  第四劍,第五劍,第六劍。

  肖如意步步緊逼,眉頭緊鎖,他見自己的七步流星劍安奈不了餘秋水分毫,早已有些著急,腳下的步伐雖然錯綜卻依舊穩健。

  普天之下能夠接住他六劍的能有幾人?這麽多年過去,恐怕也就隻有洛曉峰了,不過這樣也好。

  餘秋水,你能接下我這最後一劍嗎?肖如意的嘴角緩緩揚起,他感受到了無盡的快意,這一戰,縱使是死也值了。

  第七劍!

  餘秋水在心中默念。

  不要和他正麵硬鋼,在他第七劍揮出會有一個破綻,抓住這個破綻,你就贏了!

  可是當他望著這滔天而來的一劍,身為一個劍客的他,又怎麽甘心就這樣躲過去呢?

  餘秋水的心一橫,他似乎已經將洛曉峰的話忘地一幹二淨。

  所有人的心都不約而同地提起,他們都想看看餘秋水究竟能不能接下肖如意的這最後一劍,三年前的洛曉峰沒有接住,他手裏的鐵劍被劍氣撕扯地七零八落。

  而現在,有一個人比他們還要緊張,那就是肖乘風,他不知道為何餘秋水身上的毒還沒有發作,倘若他真的戰勝了肖如意又該如何,肖乘風的半個身子都快從椅子上脫離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擂台,縱使是身邊的兩個小仆拚命地扇風,他的額角還是浸滿了汗珠。

  碰!

  昊闕劍對上了傲來劍,火星四射,對撞擊起的狂風從擂台中央炸開,如同龍卷風一樣卷起狂沙細石,迷得眾人睜不開眼。

  “接,接住了?”人們嗟歎,他們眯起眼。突然,餘秋水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了,肖如意隻覺得劍突然一空,整個身子朝前撲去。

  下一秒,餘秋水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劍身狠狠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傲來劍脫手而出,一道藍色的弧光閃過,傲來劍在空中生生斷裂而

  開,碎成了兩半,沒入石地。

  狂風止住,擂台之上恢複了平靜,砂礫劈裏啪啦地散落一地。待到塵煙散去,人們隻看得見餘秋水的劍直指肖如意的咽喉,而被劍指之人閉著眼,似乎已經做好了劍破穿喉的準備。

  “殺了他,殺了他!”台下的觀眾興奮地呐喊著,不可一世的肖如意終於吃了敗仗,三年了,肖如意在劍仙榜上獨占了三年,他們早看膩了。

  新王的登機往往伴隨著舊王的鮮血,不是嗎?他們想要看到這大快人心的一幕。

  “不要,不要。”肖乘風緊緊地握住木質的椅把,他喃喃自語,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了木椅之中。

  肖如意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他昨日本想和自己的弟弟再多說兩句,因為那或許是他倆最後的一次對話了。

  沒有遺言,再無遺憾。

  可是他等了許久,依舊沒有等到冰冷的劍劃破自己咽喉的傷痛。

  肖如意睜開眼。

  餘秋水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亦如他麵對溫兆辰和常風時一樣。

  “為什麽?”肖如意不解。

  “當年你沒有殺洛曉峰,今日我也饒你一命,隻是此後你不能再碰劍。”餘秋水的聲音冰冷,於一個劍癡而言,不讓他碰劍比殺了他更難受。

  “你不殺我嗎?”肖如意似乎沒有聽到餘秋水的話。

  “殺了你又能如何,殺了你,你劍下的二百七十名亡魂就能重新活過來嗎?”餘秋水冷笑,他收起了手中的劍。

  肖如意呆滯地望著餘秋水手裏的劍,厚實的嘴唇突然裂了開來,他彎腰撿起了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柄傲來劍,輕輕撫摸著它殘缺的劍身。

  他的眼神無比溫柔,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確實,傲來劍如他而言,正是他的孩子。

  “真是好鋒利的一柄劍啊!”

  “現在的你滿足了嗎?”肖如意酣暢淋漓地大笑,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輸瘋了。從天下第一論為一個普通的百姓,任誰都會瘋掉吧?

  餘秋水抬頭望著藍天,長舒了一口氣。天上的雲朵飄散聚集,仿佛映著一個笑臉在對他微笑。

  “噗!”一口鮮血染紅了擂台。

  洛雲清再也支撐不住了,他仰天噴出一口血,鮮紅中帶著黑色的結塊,隨後瘦小的身軀緩緩向後倒去。

  餘秋水猛然驚醒,一躍而下,眼疾手快地接住正要倒下的洛雲清。

  “怎麽回事?你這是,中毒了?”餘秋水看見洛雲清的嘴唇微微有些發黑,突然想起起床的時候他的麵色就格外憔悴,原本是以為是酒喝多了脫水的他沒有在意。

  “大叔,我的胃好痛。”

  洛雲清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他回頭看著擂台上的肖如意,眼裏滿是恨意。

  “五石散。

  ”肖如意看出了洛雲清的病態,他恍然明白了什麽,再度轉身看著高台之上的弟弟。

  因為這五石散是肖家的秘製毒藥,更何況這種事,也隻有肖乘風能夠做得出來。

  五石散會侵入人的五髒六腑,致使他器官破裂而死。餘秋水是習武之人,這五石散會讓他器官老化,繼而全身無力,然後慢慢地死去。而洛雲清隻是一個孩子,他的肝髒經過一夜毒藥的浸泡,早已經變得脆弱不堪。

  肖乘風有些心虛,他不敢直麵哥哥的眼神,於是低下頭去看著地麵,紅木雕製的椅把早已千瘡百孔。

  “不要死,不要死。”餘秋水將洛雲清緊緊摟在懷裏。

  “我要你幫我,幫我,殺了他!”洛雲清用盡全身的力氣,他指著擂台之上站著的肖如意,憤怒地咆哮。

  餘秋紅了眼眶,是因為昨晚的那壇酒嗎?他突然明白了為何洛雲清昨晚那麽的自私。

  “好!”餘秋水握緊了手中的劍,白是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青黑色的筋脈清晰可見。那柄湛藍色的劍此刻居然狂放著血色的紅光,如同魔神降世!

  “不要!不要!”肖乘風從高台之上一躍而下,飛一般擋在了肖如意的麵前,他張開雙臂,死死地護住了自己的哥哥。

  “毒是我下的,你要殺就殺我吧!”

  “弟弟,你這又是何苦呢?”肖如意苦笑著,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肖乘風的胳膊,還是如他記憶裏的那般瘦弱。

  他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自己不也是這樣擋在他的麵前嗎?

  弟弟,你長大了啊!

  “我是他的哥哥,他犯下的罪皆該由我來承受,你還是殺了我吧。”

  “今日你們二人,都得死!”

  餘秋水怒不可遏,他剛剛起身,向前邁出一步,卻發現洛雲清的手還死死地攥著自己的衣襟,他的力氣很弱,卻讓餘秋水再也無法向前邁出分毫。

  因為他忽而又笑了,被鮮血染紅的嘴唇看起來是那樣的明豔,像是抹了唇脂的少女般鮮豔動人,嬌豔欲滴。

  “噗。”他再度噴出一口血,染紅了餘秋水灰色的衣擺。

  “我騙你的,不要再枉造殺孽了。”他慢悠悠地閉上眼,眼珠子在眼皮下咕嚕嚕地轉動著,看起來無比安詳。

  “雲清早就該死了,醫生說我活不到十二歲。洛曉峰自那一戰歸來,每日渾渾噩噩像是死了一樣,終於有一天他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洛神匠那裏,請師傅照顧那個孩子,然後便獨自一人離開了。那個孩子知道他要去幹什麽,於是趁著師傅不注意,他偷偷下了山,之後便一直跟著你。為什麽呢?因為洛曉峰和他說啊,如果你不是自小體弱多病的話,便可以做餘秋水的徒弟了,那樣你就有了兩個天下間最厲害的

  師傅。隻是這輩子雲清是沒有這個福氣了,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當你唯一的徒弟。”洛雲清輕聲咳嗽著,他的眸子愈發清亮起來,似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你不能死,你還說,要煉出一把天下間最強的劍,你還沒有完成你的承諾。你要當我徒弟,那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隻要你能夠好起來。”餘秋水將手中的昊闕隨意地丟在一旁,這柄被世人奉為天下第一劍的寶劍,就這樣被他隨手棄在了滿是泥灰的地上。

  “其實,我已經煉成了,在這裏。”洛雲清終於鬆開了餘秋水的衣擺,輕輕指了指他的胸膛。

  “你就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人人都說昊闕是天下第一劍,但實際上你才是真正的劍。世人不懂你,他們隻以為是劍造就了你,其實是你造就了它,劍在你手中,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你在哪裏,天下第一劍就在哪裏。”洛雲清咧了咧嘴角,隻略微一抬手,內髒便如撕心裂肺般痛楚起來。

  “你心中的孤獨,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劍,而這把劍,就是我一直想要守護的,所以你和我父親的想法都是對的,你們倆之間從來沒有對錯。”

  “沒有,對錯嗎?”紅了眼眶的餘秋水突然笑了,他執著了那麽久,一直想要證明洛曉峰是錯的,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可是現在他仿佛一切都已經想通了。

  “是啊,錯的是這個世界啊!你看看這個台下,有多少你們的仇人,有多少人想要殺了你,有多少劍客想要你手中的劍!”淚水無聲地從洛雲清的眼角滑落,“我多想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陪在父親的身邊,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啊!可是我知道他心中有夢,隻要劍一天在他的心中,他就一日不會心安。他殺了很多人不錯,但他也救過很多人,傳授過很多人劍法,他說現在的劍客並不是真正的劍客。一個真正的劍客不該以比武為生,以殺孽為生,一個真正的劍客是應該行俠仗義,維護這個天下的安寧,可是他沒有做到,因為他的能力不夠。但是你可以。”

  “洛曉峰是我的父親,而我是他的孩子。”洛雲清終於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一直不肯叫他父親,因為他恨洛曉峰,恨他沒有做到一個父親的職責,可是現在的他突然放下了,在遇到餘秋水之後,他突然覺得父親的做法沒有錯。

  這個看起來冷漠孤傲,嗜酒如命的孤獨劍客,內心其實柔軟而又深情,而孤獨,恰好是他力量的源泉。

  “大叔,我聽說北方一座天山,那裏離天空很近,我一直想去那裏,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那裏的景色,我相信這個世界有一天會變得很美好,隻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好,我帶你去看。”餘秋水

  用力地點頭,他將洛雲清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死了之後,你不要忘了喂小紅啊,它是用我的精血喂養的,等它破殼而出之後,你就可以把它當做是我了。”洛雲清指了指一邊朱紅色的蛇蛋,它的蛋殼看起來透明了許多。

  “好。”餘秋水繼續點頭,他帶著洛雲清朝著遠處的人群走去。

  他沒有去管那柄昊闕劍,什麽天下第一劍,什麽人人都想得到的寶劍,都沒有他懷裏的小人兒重要。

  “大叔,能把你的酒壺再給我喝一口嗎?”洛雲清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都快死了,他還想著喝酒。

  餘秋水沒有拒絕,這一次的他沒有吝嗇,將酒壺打開,送到洛雲清的嘴邊。

  他伸長了脖子,費力地抿了一小口,舒而暢快地笑了。

  “你的酒,味道越來越淡了啊!不過還好,我死的時候還是一個飽死鬼。”洛雲清心滿意足地想再去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卻在空中無力地垂落下來。

  餘秋水的淚水再也沒有忍住,無聲地流落。

  兩畔的路人都不再說話,夾道而行,像是在為他們二人哀悼踐行。

  “餘秋水!”肖如意突然高聲喊了一句。

  “你還會再回來嗎?”

  “你知道為何我不殺你嗎?”餘秋水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這個世界需要一個王,需要有人來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告訴他們人命不該如螻蟻般那麽低賤,告訴他們殺人應該償命。你不是一直想當這個天下第一嗎?那麽就由你來當這個王,如果有一天我發現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地這樣墮落下去,那麽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殺了你。”餘秋水的聲音冷漠而又低沉。

  肖如意沉默了,似乎被餘秋水的話所嚇到了。

  久之,他緩慢而凝重地搖了搖頭。

  “我的手上沾過了太多人的鮮血,不適合當這個王,不過我會輔佐這個王,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會為了維持這個天下而努力。”肖如意鄭重地說道。

  餘秋水沒有再回答他,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肖如意看向了身邊的弟弟,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然後疼愛地笑道。

  “弟弟,我們回家吧,我們造下的孽,該由我們來承擔了。”

  肖乘風抬起頭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這麽的幼稚,而他的哥哥是那樣的成熟和穩重,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像一個孩子一樣天真和任性。他很後悔,正是因為他的自私才害死了洛雲清。

  “從此以後,我們二人不再姓肖,改名南宮,我們後代的每一世,都會遵守著這我定下的規則。”肖如意,哦不,是南宮如意當著萬都城所有的百姓宣誓道。

  四名劍首矗在原地,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宣判這場比試,天

  下第一的餘秋水消失不見了,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南宮如意撿起了那把斷了傲來劍,將劍仙榜砍成了兩半。

  從此天下間,再無銘劍閣。

  後來有人相傳在天山腳下看到了餘秋水,聽說他於昆侖之上開宗立派,被人們稱為天山派。

  為了紀念他,萬都城自此改名天都,守城大將南宮如意遵守著他的諾言,此生再未踏出天都城半步。

  人世間有了王,有了法律,有了秩序,而劍客也越來越少了。

  三年後,昆侖境之上。

  餘秋水坐在一個小小的墓碑前,舉起自己手中的酒壺,他將壺中的酒盡數傾倒在了麵前隆起的土堆前,他的身邊跟著一條赤色的小蛇,昂著首,眺望著遠處的碧海藍天。

  “現在的你看到這個世界了嗎?”

  “想不到這麽多年來,最懂我的,還是你這個小屁孩兒啊!”餘秋水輕歎一聲,他從身後掏出一柄劍。

  正是他在多年前遺棄的昊闕。

  碰!

  長風呼嘯而過,寶劍應聲而斷,碎成了兩半。餘秋水絲毫沒有心疼,隻是淡淡一笑,他將劍插在了墓碑前,然後背靠著赤紅色的小蛇,長夜慢酌。

  “小蛇啊小蛇,你那麽通靈性,我就叫你常雲清如何?”

  不知道過了多久,餘秋水還是沒有被人們忘記,時間愈發流逝,他的名號反而愈來愈大。

  人們給還給他起了個響當當的綽號。

  獨孤劍仙,餘秋水。

  後記

  十年前,桃花村,桃花客棧。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暢飲桃花酒,一塵不染的衣衫將他的皮膚襯地很黑,可他卻似乎絲毫沒有發現這白色的衣服並不適合他。他的眼裏,隻有眼前清冽渾濁的桃花酒。

  “喂,蘇太白,聽說你要去銘劍閣參加劍首的選拔啊?”桃花客棧裏走進來幾個紈絝少年,他們在離這個名字和皮膚並不相稱的男子身邊坐下,嬉笑著拿他打趣。

  “你懂劍嗎就要去當劍首?要不露兩手給兄弟們開開眼界唄?”

  “是啊,是啊,酒鬼要是懂劍,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劍神了。”兩個毛頭小子互相使了個眼色,口無遮攔地嚷嚷著。

  “咦嘻嘻嘻,劍首大人怎麽不說話啊?是不是怕了啊?”

  蘇太白沒有回話,隻是靜靜地喝酒,麵對他們的挑釁找茬毫不生氣,宛如一尊木頭人。

  “哎哎,快去外麵瞧瞧,那裏有兩個劍客要比試了?”

  “喲,可稀奇了?咱快去瞧瞧。”

  “你小子再這裏等著,我們去看看就回來。”幾個小混混聽說有比試,剛上來的茶也不要了,錢也沒付,一窩蜂地又湧了出去,隻留下客棧的掌櫃在櫃台前氣得直跺腳。

  蘇太白默默做了一

  會兒,他從口袋裏掏出些許碎銀放在桌上,提著自己的酒壺也出門去了。

  桃花村的門口,是一個白衣劍客,長得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手持一把重鐵劍,嘴角掛著若即若離的微笑。在他對麵是一個灰衣劍客,身上的衣服不知是本色還是髒了許久未洗,左手握著一個紫金葫蘆,右手舉起一根折了的桃枝,和白衣劍客遙遙相對。

  一邊對著還一邊仰天暢飲,像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就這?用一根桃枝也算劍客?”

  “是啊,這場比試還有什麽看頭,這酒鬼啊,輸定了。”

  桃花樹下,蘇太白站的遠遠地,他看著那個憂鬱男子不屑一顧的傲然神色,不知為何,一向冷若冰霜地他竟然笑了。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葫蘆別在腰間,緩緩地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血色的殘陽映在他一塵不染的白衣上,如同浸上了一層鉑金。他朝著桃花村的另一條路走去,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頭。

  在他離開不久,鐵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如他的心一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脆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