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就想要離開。

  可是她的母親卻不願意了。

  人家吳老六的錢都已經收了，若是等到該出嫁的時候沒有女兒嫁給人家，她從人家那裏收的那麽多禮金和禮物，豈不是都要原封不動地給人家還回去？

  “不行，你不能走！”

  說著，盧傑的舅媽就一把扯住了自己女兒的胳膊，“你之前口口聲聲答應了我要嫁給人家，現在禮金也收了，嫁妝我也給你準備好了，你又說你不要嫁了，你讓我怎麽去跟人家吳老六交代？”

  “你愛怎麽交代怎麽交代！”女人憤怒地道：“我之前答應你，是因為你說那吳老六相貌不凡，為人也厚道，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可是你看看他那個樣子，眼看就五十歲了，居然還色心不死，我是你的女兒呀，您怎麽忍心把我嫁給那樣的人？”

  說著，那女人使勁扯著自己衣服，就想要從自己母親的手中逃脫。

  她的耳根也許很軟，她的底線也許很低，但是她終究不是自己母親那種為了金錢可以什麽都不顧的人。

  “那樣的人，人家吳老六要錢有錢，要關係有關係，人家是哪樣的人？”女人的母親爭辯道：“他一個光棍兒，這兩年才冒了尖兒，你跟著他，給他生個一兒半女的，過幾年他一命歸西了，那些金銀錢財可不就是都是你的？就算你受了委屈，可你又能受幾年？等那吳老六兩腿一蹬，到時候就憑你手裏的家產，要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你這丫頭怎麽就是個死腦筋呢？”

  女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似乎已經不再願意與自己的母親爭辯，隻是一意孤行，用力地推開母親的手，接著往前走！

  “許青青！你給我站住！”女人的母親在後麵大聲地叫喊。

  可是她恍若未聞，腳步沒有半點停歇，反倒走的越來越快。

  “許青青，你又要去找那個盧傑是不是？”女人的母親在後麵厲聲叫喊道：“我告訴你，那個盧傑當年誇下海口說是要去闖江湖，闖不出名堂來絕對不回來，可是我聽人家說，他還沒有走過濟水就因為打抱不平被一夥山賊給打死了，這些年，我為了讓你有一個念想，一直都瞞著沒有告訴你，但是現在，看來是不告訴你不行了，我要再不告訴你，好不知道你這個死丫頭要做出什麽傻事呢！”

  “什麽！”許青青聞言心頭咯噔一跳，兩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說什麽？你，你再說一遍？”女人有些虛弱地重複。

  許母趁著這個機會從後麵跟了上來，看到女兒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之後，麵上也跟著露出一絲淒苦之色，隻是那眼眸深處的得意之情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出來，“就是前年，

  我去濟州老家拜訪你老叔的時候，碰巧聽到的，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濟州問問你老叔！”

  “盧傑！”女人的眸子中，兩行清淚落下，整個人似乎喪失了最後的一絲力氣，就那麽軟軟地坐在地上，麵容呆滯，一言不發。

  “好女兒！”許母見自己的話奏效了，也不催促，隻是等她在那裏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這才道：“娘不是有意要瞞著你，隻是你那倔脾氣，那時候你正好準備嫁給趙俊呢，若是告訴了你，我就怕你和今天一樣，放了人家的鴿子，拚死拚活地去濟州為盧傑收屍。”

  站在大樹後麵的薑寧這會兒都忍不住要罵娘了，心道：“好哇你個老不羞的，人家盧傑這會兒分明還活的好好的，你居然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老頭子，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

  盧傑的年歲與許青青相當，可是後來的拐仙人可是活了數千萬年的，雖然最後不知道什麽原因還是死在了這天河試煉之中，但是在他二十幾歲的時候，顯然還是活蹦亂跳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否則後世也不會有這麽一個傳奇般的拐仙人存在了。

  所以，就算是對那盧傑和許青青身上發生的故事並不是十分了解的薑寧，也知道許母這會兒一定是在撒謊。

  可是他，他知道，並不代表那許青青也知道。

  得知了盧傑的死訊之後，那許青青隻覺得自己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以後不管能不能活下去，不管以後活成一個什麽樣子，對於他來說都無所謂了，反正對於她而言，這世界上若是沒有了盧傑，什麽事情都已經不重要了，徹底的失去盧傑本就是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以後就算是發生再糟糕的事情，也不會比眼下更糟糕了。

  此刻的許青青似乎就連一絲反抗的欲望也沒有了，就任由自己的母親用力從地上將自己攙扶起來，離開了小河邊，然後一步一步地朝著他們家的方向而去。

  “要不要幹涉一下呢？”

  站在大樹後麵的薑寧一陣的猶豫。

  事情其實是和很久以前發生的，眼下所發生的，不過是過去的投影罷了，就算自己上去改變了結局，也不過是改變了一個幻影而已，現實之中已經實實在在地發生過的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就算是擁有了時間倒流的能力，薑寧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回到過去改變什麽。

  但是，眼看著一件糟心的事情在自己的麵前發生，自己卻袖手旁觀，任由那許青青墜入無底的深淵，薑寧的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他不知道這個關於拐仙人盧傑的故事，自己是不是應該從頭到尾毫不幹涉地看完，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就算這些隻是環境，隻是虛無，他也不想看到許青青掉入她母親的圈套之中。

  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黑暗的，悲慘的事情發生，沒有讓自己遇到，薑寧也沒有那個閑工夫一個一個主動找上去幫助人家脫離苦海，但是，有些事情既然遇到了，那就不能袖手旁觀，否則心裏麵無論如何也過不了自己的那個坎兒！

  就像是之前自己在那古廟之中被困住一樣， 他分明知道就算自己出去救了古廟外麵那個快要被掐死的孩子，也不會將原本的故事改變半分，但是因為這件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管。

  雖然這種沒腦子又優柔寡斷的蠢女人薑寧一向很反感，他也覺得這個女人之所以最後會死，除了她那個貪錢的母親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這也就算了，連一點正常人的判斷力都沒有，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這樣的人能夠活到這麽大薑寧都覺得她是運氣太好了！

  當然，實際上世界上這樣的人還是很多的，隻是他們這些小乞兒看慣了人間冷暖，從小懂得的事情就多，身邊的女孩子，像是獨孤燕，明豔少女她們兩個，都是堅忍而又聰慧的女子，即便是後來遇到的鵲兒，平窮姑娘，也一個個都是有自己主見的女孩子，等到徹底走入江湖之中，碰到的女人都是和自己同層次的修者，更是一個比一個出彩，以至於遇到了這種優柔寡斷的女人之後，薑寧一時之間反倒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才好。

  出手幫她吧，有時候又覺得這女人真的是活該，可若是不出手吧，她其實也沒有什麽壞心思，隻不過是沒有什麽主見，加上確實有些隨便了點而已，又不是什麽該死的大罪。

  “切，”薑寧忍不住撇了撇嘴，沒好氣地道：“堂堂一代真一高手，拐仙人，最刻骨銘心的女人，居然是你這樣子的，真是替前輩不值！”

  可是薑寧也知道，愛這種東西，不是說旁人覺得值得就值得，旁人覺得不值就不值的，很多時候，願意就是值得，不願意就是不值得，僅此而已。

  所以，薑寧輕輕地動了動嘴唇，一道聲音就在他的元神之力的包裹之下傳入了那許青青的耳朵之內。

  “她在撒謊，盧傑並沒有死，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非但活的好好的，而且在濟水那邊已經漸漸混的開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見你！”

  薑寧的聲音在許青青的耳邊回蕩，她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書在對著自己說話，但是原本跟著許母朝著家的方向走的腳步卻是立刻就停下來了。

  因為她突然間意識到了，同樣的事情，母親也曾經對自己做過。

  當年嫁給趙俊之前，她抵死不從，盧傑也在自己的父母麵前苦苦哀求，父親當時就有些動容了，加上盧傑是自己妹妹的兒子，所以本心裏對於這門親事也不是有多麽的反對，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盧傑突然就消失不見了，緊接著母親就來找自己，說盧傑不愛你了，否則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怎麽可能突然拋下你，這麽多天都不回來，他就是在故意躲著你。

  許青青聽後十分的傷心，故而一氣之下就答應了自己的母親，嫁給了趙俊，婚後本也一心想著相夫教子好好生活，就這樣把盧傑給忘掉，可是沒想到盧傑突然從遠方寄回來一封信，說自己已經答應了許母，混出一番名堂之後，就回來娶自己。

  傳信的人隻知她是趙俊的妻子，所以就把信件直接送到了許府自己的手上，以至於許母沒有那個機會把信件藏起來。

  後來她怒氣衝衝地去找母親對質，這才知道，原來是她欺騙盧傑，說答應五年之內不讓許青青出嫁，給他五年的時間出去闖蕩，若是能夠出人頭地，那麽就回來迎娶許青青，若是不能，這輩子最好都不要回來，許青青她也一定會嫁給趙俊！

  可是，單純的盧傑又怎麽知道，自己那個舅媽居然對自己用出了調虎離山計，而且歪曲事實，一石二鳥，同樣在許青青的麵前欺騙他說盧傑變心離開，害她心灰意冷，同意下嫁給趙俊。

  眼下許青青雖然不知道方才和自己說話的人究竟是誰，但是他對自己說的那種可能，未必就沒有，而且，自己的那個見錢眼開的母親，是絕對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許青青再一次甩開了自己母親的手，而且這一次，她甩開的力道，是那麽的強硬，那麽的堅決！

  “青青，你怎麽了？”許母分明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卻佯裝不知，一臉慈氣，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此刻的許青青，臉上已經再也沒有了那種柔弱無助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是一顆柔軟的心在經曆過了無數次欺騙和羞辱之後，生成的堅硬而冰冷的甲殼。

  “嗬嗬，你在騙我，你又在騙我，難道不是麽？”許青青冷冷淡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目光如刀，似是要將那個與自己有著扯不斷的血緣關係的女人撕裂成碎片，“盧傑根本就沒有死，他上個月還曾給我來信，說是自己在濟州那邊混的很好，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我剛才不過是陪著你演戲而已，我就是想看看，我自己的親生母親，為了那一點點的錢，還能夠騙我多久？”

  許母的臉色在一瞬之間變幻了數次，這一次，她也冷笑了起來，“哼，就算是我騙你，我那也是為了你好，盧傑那個蠢小子，你以為就憑它，能夠混的多好？保不齊他就是為了讓你能多等一段時間，這才寫信騙你的呢？”

  許青青聞言，眸子中的冷淡之色徹底的邊城了一片灰暗。

  許母見女兒這等表情，還以為自己的誅心之術奏效了，故而又上前一步，抓住女兒的手，道：“這世界上除了錢，沒有什麽東西是真的，除了錢，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給你安全感，聽娘的，嫁給那吳老六，這一次準沒有錯，隻要你聽我的辦法去做，把他的錢全部都抓在自己的手裏，以後，等他死了，不管那盧傑能不能混出一個名堂來，娘都同意你們倆在一起，怎麽樣？”

  許青青看著自己的母親，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此刻的她，眼睛之中沒有了信任，也沒有了儒幕之情，有的，就隻是鄙夷和厭惡。

  “嗬嗬，哈哈，”許青青站在那裏，看著母親握著自己的那一隻手，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她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沒有一次笑得這麽暢快，也從沒有一次笑得那麽悲涼。

  很久很久以前，當她和盧傑兩個人一起在大樹底下蕩秋千玩耍的時候，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盧傑一個問題：

  “呐，盧傑，和你在一起真的好開心呀！”

  “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盧傑站在後麵，輕輕地用力，為她搖動著秋千，樹枝在秋千力量的作用下微微地搖晃，抖落下來一叢叢的樹葉。

  “盧傑，你看那些樹葉，就像是大樹在為我們撒花一樣呢！”

  “是呀，就像是大樹在為我們撒花一樣。”盧傑溫柔地笑著，重複著她的話語。

  “盧傑，我們要是能夠天天都在一起就好了，以後一定會每一天都過得像今天這麽開心！”

  “是呀，要是能夠天天都在一起就好了，以後一定會每一天都過得像今天這麽開心！”盧傑雖然笑著，但是許青青卻能夠看到他眼中的鬱結。

  “盧傑！”

  “嗯！”

  “你怎麽了，不開心嗎？”

  “沒有啊！”盧傑搖了搖頭，不再晃動那秋千，而是三兩步從秋千後麵走到了許青青的麵前，蹲下身子來，探出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輕笑道：“盧傑和青青在一起，永遠也不會不開心！”

  “切，”許青青皺了皺鼻子，佯裝惱怒地道：“油嘴滑舌！說，你和我在一起都這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別的地方遇到了什麽漂亮姑娘了？快點，老實交代！”

  “沒!沒!沒!”盧傑雙手急的亂晃，趕忙解釋道：“我真的沒有，真的！”旋即他又小聲嘟囔道：“你明知道在我這裏，根本就沒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兒！”

  “逗你的，看把你緊張的，熊樣！”許青青見盧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心情頓時更加好了。

  “哎呀，以後不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盧傑這次真的有些幽怨地道：“你知道的，我盧傑什麽都不怕，我最怕的就是你離開我了！”

  “哦，好了好了哈，”許青青道：“以後我不逗你了就是了！”

  盧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呆呆傻傻的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許青青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兩人又聊了兩句，許青青說還要蕩秋千，盧傑就接著在後麵給她推著。

  許青青說要他坐到自己的旁邊，盧傑紅了紅臉，咽了咽唾沫，最終還是哆哆嗦嗦地坐在了許青青地旁邊。

  秋千的座位，一個人坐很寬鬆，兩個人坐就很擠。

  許青青擠得很開心，所以她笑了。

  盧傑也擠得很開心，所以他沉默。

  當時的許青青不明白，多年以後，她才知道，那就是愛。

  “呐，盧傑。”

  “嗯？”

  “我們開心到了極點的時候會大笑，那麽如果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會怎麽樣呢，是不是大哭？”

  盧傑歪著腦袋想了片刻，認真地道：“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也是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