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自從薑寧附身在這小羊身上之後，那胖羊和他之間一點兒也不親近。

  那情況大概就是，你吃東邊的草，我就吃西邊，你睡在羊圈的南邊兒，我就睡北邊兒，咱們倆誰也不用搭理誰。

  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度過了一個多月的薑寧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一大早醒來，這個胖家夥會壓在自己的身上。

  接下來的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

  白天的時候，主人會帶著她唯一的兩隻羊去山坡上吃草，去小溪邊上喝水。

  放完風之後，她會定期地清理羊圈，然後放下足夠的草料後離開。

  薑寧很想知道那女人究竟是誰，但是和之前遇到的那個女人一樣，她的臉也是模糊的，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

  雖然看不清人，但是身材還是看得清的。

  這人麵上的旋渦是白色的，而那盧傑的舅媽麵上的旋渦則是黑色的。

  “旋渦的顏色代表了盧傑本人對這兩個人的觀感和態度，”薑寧心道：“加上這個人的身材，她定是那盧傑的母親無疑了。”

  想到這裏，薑寧又有些犯疑惑了，“可是，那農家小院兒附近根本就沒有羊圈，而且不管是哪家，養羊也不會隻養兩隻呀？”

  雖然這麽想著，但是他現在隻是一隻羊，雖然這隻羊兒的聰明你無法想象，但是薑寧牢牢地記住了自己的本分，他進入這迷霧森林之中是為了當看客的，並不是真的為了要改變什麽的，就算是要改變，也是要在後麵的某一個時間節點救那盧傑一命，除此之外，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關他的事情。

  吃草，喝水，拉屎，睡覺的舒坦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有時候薑寧覺得這樣也挺好，舒服到不想再做回一個人。

  但他終歸不是一隻真的羊。

  好日子結束的時候，他就要立刻回到現實中去。

  那胖羊似乎是嚐到了甜頭，每天晚上都會湊過來，把薑寧當成肉墊子，睡在他的身上 。

  薑寧也很無奈，他附身的這個小羊力氣很小，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所以隻能任人蹂躪。

  不過說實話，除了被那胖家夥壓著半邊身子有些發麻之外，晚上夜風吹進來的時候還是挺暖和的，慢慢的，他也就逆來順受了。

  就這樣，有時候到了白天，那死胖子也會自己湊過來用碩大的腦袋拱一拱他的身體，和他站在一起吃草，喝水。

  在外麵放風的時候，發現自己跑的太快了的時候，也會自己停下來在前麵等一等薑寧。

  這一天也是一樣，當那女人打開圈門，帶著他們兩個出來放風的時候，那胖羊一撒歡兒就跑了出去，比山間的清風還急！

  “我靠，你是本劍仙這輩子見過的第二個靈活的胖子！”薑寧咩咩地叫了兩聲，也在後麵撒丫子追了上去。

  “慢點，你們慢點！”女人在後麵提著鞭，笑著跑步追趕了上去。

  羊圈的下麵是一個山穀，薑寧肆意地奔跑著，什麽多餘的事情也不去想，隻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雖然隻能吃草，但是活的竟是無比的寧和歡樂。

  “這人呀，果然無欲無求的時候，是最開心的！”薑寧在山坡之上徜徉，日間陽光灑落，暖暖地照耀在他的身上，有那麽一刻，薑寧隻覺得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加輕鬆更加愜意的生活了。

  一路撒歡子在山坡之上跑到了山穀的另外一頭，薑寧慢慢地停了下來。

  往日跑到前麵那塊大石頭邊上的時候，那胖羊都會一躍而上，扭轉過身體來，居高臨下地等著後麵追趕而來的薑寧和主人，待得他們終於追上來的時候，胖羊就得意地甩著他那又肥又短的尾巴，繞著薑寧和主人轉圈圈。

  但是今日，他沒有。

  他背對著薑寧還有主人，獨自一羊站在那平整的大石的末端，翹首看著那山穀前方那片他幾乎每日都會來看，卻從來都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這一次，他沒有搖尾巴，但是薑寧感受到了胖羊身上的那種欲望，那種對於自由，對於新世界的渴望。

  胖羊回過頭來，看了看薑寧，又看了看主人，旋即縱身一躍，離開那大石頭，踏入了那一片他從未踏足過，卻渴望已久的土地之上。

  如果薑寧還在他自己的肉身之中的話，他一定會輕輕一笑，然後轉身離開。

  每隻羊都有自己的夢想，胖羊的夢想是自由，是風雨，是那無邊無際的大地和從未涉足過的遠方。

  那裏真的就會比食物充足，雨雪不侵，每天都有人照顧，每天都有人陪伴的羊圈還要好嗎，到也未必。

  山林中有數之不盡的獵食者，到處都潛伏著危機。

  下了雨可能找不到屋簷，下了雪可能找不到食物。

  夜晚需要在無盡的黑暗和寒冷之中入眠，白天也必須時時保持警惕，躲避獵人的弓箭和陷阱，提防野狼和老虎的突襲。

  可是這樣就真的不好嗎？

  倒也同樣不見得。

  走遍山川大嶽，品嚐百草果漿的美妙滋味，白天曬太陽，晚上看星星，鍛煉出一副矯健如風的身姿，與野外美麗的山羊共舞……

  人世間的所有一切都沒有對錯，隻是單純的選擇而已。

  你堅持了自己的選擇，並且發自內心地熱愛著自己的選擇，那麽你的選擇就是對的。

  如果你不確定，如果你猶豫，如果你後悔，如果你懷疑，那麽你的選擇就是錯誤的。

  薑寧向來堅信一點，選擇了，走下去，不管他是走到春暖花開，還是走到無底深淵，隻要你不後悔，那你就成功了。

  所以，對於胖羊勇於走出舒適區，放飛自我的選擇，薑寧還是十分欣慰的。

  畢竟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這胖家夥也給自己帶來了很多的快樂。

  雖然有時候因為體型的緣故，自己免不了要被這個家夥欺負，但是薑寧還是覺得這一段時間的相處，玩的很開心。

  “回來，你回來！”

  但是，同樣的一件事情發生了之後，有人開心，也可能有人就不開心。

  比如說現在，那女主人就揮舞著鞭子，十分憤怒地，十分傷心地呼喊著，期盼著那個胖家夥聽到了自己的呼喊之後，可以回來！

  可是，遠處，那胖羊聞聲之後，僅僅隻是腳步稍稍地停頓了一下，就加快了速度，沒入了遠方的山林之中。

  女人快步跑上那大石，卻發現自己根本追不上胖羊的速度，先是呼喊，後是咒罵，到了最後，就一個人蹲在那裏，抱著自己的膝蓋低聲地啜泣。

  薑寧緩步走了過去，用自己的腦袋輕輕的拱了拱那女人，算是安慰。

  女人似乎被薑寧的行為觸動了一般，情緒的波動更加激烈，胸腔的起伏伴隨著低聲的啜泣，梨花帶雨，雖然看不見臉，薑寧還是體會到了那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女人一把抱住薑寧，把他的羊腦袋死死地摟在懷中，半天也不肯分開！

  “咳咳咳！”

  被一個身材好到爆的女人這麽死命地抱著，即便薑寧現在還是一隻羊，也覺得自己血氣上湧，血流加速，血脈噴張，差點就沒把兩行鼻血給噴出來。

  就在薑寧在那女人懷中糾結並且快樂著的時候，女人的情緒似乎慢慢地又平複了下來。

  一人一樣就這樣抱著，一隻等到天色都漸漸地變暗的時候，女人這才站起身來，給薑寧的脖子上套上了麻繩，將它牽回到了羊圈之中。

  那一夜，女人往羊圈裏添的草料格外的多，他甚至吃到了自己這兩個月來很少能夠吃到的漿果。

  但是薑寧並不開心，因為他的脖子上被係上了麻繩。

  這既是補償，也是代價。

  以前他們一起出去跑山撒歡兒的時候，女人從來都不會在他們的脖子上係上麻繩。

  可是自從那胖羊跑掉了之後，女人每天都會來羊圈的地方看薑寧，但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薑寧都這麽樣被關在羊圈之中，女人沒有再帶他出去放風。

  後來大約又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女人來了，帶著一個做工精美的脖套，脖套之上鑲嵌著金屬環，金屬環的這一頭幫著一根長長的麻繩。

  女人一進來，就不由分說地把那脖套給薑寧帶上，打開羊圈的門，牽著薑寧，開開心心地出去放風了。

  那一天，女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薑寧的心底卻積累著強烈的陰霾。

  作為一個看客而言，他自然不會隨隨便便離開這個故事的主角，也就是那個女人，但是作為一隻羊，或者一個朋友來說，薑寧感受到了不信任和不自由。

  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想要趁著放風的時候跑掉了。

  故事走到這裏，薑寧突然就失去了對那小羊身體的控製。

  當天晚上，小羊乖乖地跟在女主人的後麵。亦步亦趨地走回到了羊圈自重。

  之後的幾年裏，他每天都這樣陪著女主人，女主人雖然有時還是會因為想到那走失的胖羊而感到悲傷，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是會帶著開心的笑容。

  終於有一天，小羊也成長到了胖羊那麽大，那麽健壯的地步。

  在某一個十分平常的夜晚，他用盡全力撞開了羊圈的木頭圍欄，衝出了羊圈，再也沒有回來。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薑寧的意識重新回歸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從小天地中抓了一隻大肥兔出來，剝了皮清洗幹之後用真火烤著吃。

  “哇哇哇！”薑寧啃著兔子肉，滿嘴流油，隻覺得自己幸福倍增。

  “再不吃一點肉，”薑寧心道：“本劍仙都要廢掉了！”

  吃完之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薑寧這才發現，那脖套居然還套在自己的脖子之上。

  薑寧幾乎是本能地就把那脖套從自己的脖子之上摘了下來。

  “娘的，”薑寧擦了擦嘴，心道：“原本以為是皆大歡喜的故事，結果畫風一變，突然弄得有些恐怖了有沒有？”

  這麽說著，薑寧還是順手把那脖圈兒收了起來。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接下來的一日，薑寧是在平靜中度過的。

  他在森林之中漫無目的的閑逛，看看能不能觸發一些自己之前沒有看到的事情，但是整整一天一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但是當薑寧估摸著第二日來臨的時候，天空卻依舊黑漆漆的，連一顆星辰也沒有，白天沒有半點要到來的跡象。

  薑寧原本以為是自己對於時間的感應出現了偏差，所以就耐心地等待了起來。

  可是，幾個時辰過去了，感知之中第二天的夜晚都要來臨了，森林上方的天空還是沒有半點要亮起來的意思。

  薑寧隱隱地感覺到，有某種事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發生了。

  起初，這隻是薑寧的一種感覺，到了後來，就演變成了一種陰森古怪的能量波動，這種波動在整個森林之中蔓延，不會直接對人造成傷害，卻在某種程度上給人一種極度不舒適的感覺。

  這種不舒適感隨著那彌漫在森林之中的黑色濃霧越來越多，也變得越來越強烈。

  起初薑寧對此並不想予以理會，因為這種力量波動雖然讓人不舒服，但是程度比較淺，而且對於薑寧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但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這種能量的波動也越來越強，密度也越來越濃鬱。

  薑寧開始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變得有些緊張，煩躁了起來，甚至隱隱地還有一種嗜血和殺戮的欲望在身體之內流動。

  當然，眼下這種程度的幹擾不可能真正的影響到薑寧的情緒，因為他的心境畢竟還是擺在那裏的，除此之外，不管是青玄，南唐藏書閣，還是攬雀門，都有著存量頗多的清心法門。

  這種專門用來克製幹擾心境的毒物或者其他魔道手段的心訣，幾乎每一個正道宗門之中都會有。

  畢竟，修行的道路之上，偶爾還會出現天魔劫！

  引動人的七情六欲，將之殺死或者瘋魔的天魔，就是天魔劫的主力軍。

  修者修為進階的時候，所遭遇到的大多數風，火，雷三劫，但也有一部分人運氣不好，一上來就會碰到天魔劫。

  麵對這種劫難，心境不夠高，或者定力不夠好的人，很容易就會中招。

  就算是那些定力上佳的修者，能夠完好無損地從天魔劫中走出來的，十個裏麵也出不了四個。

  這樣慘烈的比例，造就出來的高手，隻要不夭折，後來幾乎個個都成為了獨當一麵的人物。

  據說當年雀仙進階道和的時候就遭遇到了所謂的天魔劫，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自然就代表她成功了，但是當年在天魔劫中究竟遭遇了什麽，她卻從不在人前說起。

  莫說是旁人不清楚，就連冬尋這麽一個親閨女也一樣是不知道。

  因為佟胖子的教導，薑寧對於心境這一方麵還是極為看重的，所以，類似的心法，心訣和清心術，薑寧不知道練習過了多少個。

  其中最為厲害的一個就是往生經。

  有人就要問了，往生經不是用來超度亡魂的嗎？

  其實，經典級別的心法，功用繁多，又怎麽可能隻是有漸漸單單的超度亡魂這一項能力，難道那些大和尚們和別人戰鬥的時候，念念往生經就把人家活人都能給超度掉了不成？

  至於佛教的經典為什麽會出現在青玄，這個薑寧也不清楚，隻是在少時從佟植那裏聽說，是木天尊傳下來的。

  事實上，往生經若是修煉到大成境界，威力不比薑寧修煉的木皇經要差，隻是需要相應的佛教教義和經典進行搭配，這一點，薑寧就做不到了。

  所以，當他後來上山，被傳了往生經之後，也隻是粗粗地學了經文中關於超度亡魂的那一部分，其餘的東西，薑寧都沒有太用心。

  他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有些不適合自己的，就算是再好，也隻能忍痛舍棄掉。

  佟植就經常說，舍比得重要，棄比取重要，天地之間有一個規律，那就是當你擁有，其他的東西就會自行退開，當你失去，你需要的東西則會紛紛出現。

  若你抱在懷裏的那個東西是糟糕的，可你又不願舍棄，那麽，更好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到來。

  可若你敢於放棄，敢於舍棄那些讓你開心的人或者事情，那麽，空出來的位置，就會有更加美好的人或者事情走進來填補你的空白。

  人們所謂的斷舍離並非是一種消沉避世的態度，而是一種果決，積極的心態。

  敢於舍棄不好的東西，就是一種絕佳的奔向未來的態度！

  扯遠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薑寧對於這種攪亂人心境，影響人性情的力量是具有相當強大的抵抗力的。

  但是，薑寧原以為這種力量出現之後，總該有一個飽和的時候，所以，一開始他並沒有太過在意。

  可當那力量不斷地增強，一直到整個森林完全被這種力量覆蓋，以至於原本看起來十分正常的樹木都變得有些猙獰了起來。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雖然這能量還遠不到能夠達到薑寧無法承受的地步， 但他已經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若不及早解決，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夠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