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心劫_280章 江頭潮已平
作者:最愛吃咖喱      更新:2021-01-31 01:17      字數:3771
  門庭若市,四友齊來,鑼鼓喧喧,琴瑟靡靡。

  婚典對於絕大多數的女子來說,無疑是一生中最美好而且深銘於心的事情。

  鴛鴦戲水,鳳凰於飛,魚水相逢,琴瑟和同。

  人世間最讓女子豔羨的事情,莫過於這金風玉露相逢的時刻。

  大紅蓋頭下麵,沈靈的麵色有些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澀的潮紅。

  總之,今日的她很美,前所未有的美。

  無論是旁人還是她自己,都這麽覺得。

  常言道‘巧妻在伴,世事無愁,’不單單是沈靈,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也可以親自穿上這身大紅衣袍的李亭,心中的喜悅也是一樣。

  雖是好天,身體卻依舊脆弱不堪的李亭堅持要親自在大門外招呼客人,迎來送往,李林答應了,條件是若有覺得不舒服,立刻停下來,回到自己這邊休息。

  吉言悅耳紛紛來,賀禮也是受到手軟。

  李亭因病深居簡出,前來賀喜的人屬實不認得幾個,卻依舊帶著溫和而且真誠的笑臉,與每一個人親切的打招呼。

  李家二公常年纏綿病榻的事情並非什麽秘密,其實即便李亭不出來迎客,大家也都可以理解,這番做為,無疑又為李家在涇源郡增添了不小的令名。

  “瞧人家那李二公子,分明帶著重病,卻還不辭辛苦親自出來迎客,多麽懂禮,多麽謙遜的年輕人啊!”

  “確實,家教使然,李二爺不單自己人品好,就連膝下的兩個公子也都是人中龍鳳,尤其是這二公子,若非是老天不眷…哎,可惜了。”

  “碧海無波,瑤台有路。如今二公子覓得良眷,也終於算是有一件喜事了!”

  旁人聞言皆好似感同身受,紛紛附和。

  鷺江縣城,雷家。

  當代家主雷風恒正坐在書房中,對著平鋪在桌上的宣紙聚精會神的下筆。

  那幅畫隻起了個頭,但筆鋒勁道而細膩,輪廓也已初現,畫的顯然是一個頭戴雙飛白玉釵的秀美女子。

  從前朝便跟著上代家主做事的老管家彎著腰,緩慢的步子拖著年邁的身體走了進來,憂思分明現於臉上。

  老管家的手中握著一份燙金色的請帖,盯著正站在桌子後麵沉思下一筆落點位置的雷風恒,猶豫再三,還是出言打斷,苦口婆心的道:“家主,聽小齊說,李家一早就送來了婚宴的請帖,何故不去赴宴?李家在朝中的那位大人確是老爺的門生不錯,即便不去,也不會發生什麽事情,可也不能就這般無故怠慢了,無論怎麽說,這些年來,咱們雷家在郡城和京城的生意,人李家的大爺和二爺都一直在暗中照料者,咱們這般行事,實在不應該呀!”

  雷風恒聞言果真停止了運筆的動作,平靜一笑,語出驚人:“好覺

  王伯知曉,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去。”

  年邁的老管家布滿褶皺的老臉都氣的有些通紅,有些痛心的加重了質問的語氣,已是半說半喊道:“卻是為何呀?”

  “王伯跟著父親這麽多年,不離不棄,如今父親故去,又要為風恒操心,雷家虧欠王伯實多,到了如今,放眼咱們雷家,也就隻有王伯敢這麽當麵訓斥我幾句了,您還是得好好顧著身子骨,先別急著去找父親,這樣的訓斥,風恒還想多聽些年。”雷風恒依舊笑意溫醇,沒有半點惱怒的跡象。

  年邁的老管家聞言長長的歎了口氣,臉色也變得稍稍緩和了些,隻是那雙渾濁眸子中的擔憂之色並沒有消減半分,隻是稍稍軟了語氣,語重心長的道:“我一個老奴,這般斥責家主,已是僭越,難得家主大量,不與我這老頭子計較,不過王伯還是想說幾句,家主素來不喜交際,便是老爺在世之時也無可奈何,老奴自然也是管不了的,隻不過旁的人,你不理睬也就罷了,這李家畢竟於我們的生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李家在京的那位大人這些年對我們雷家也頗有照拂,麵子,該給還是要給的。”

  老管家邁著步子上前,親手把那個燙金的請帖塞到了雷風恒的手中,笑容中帶著些許的希冀:“這李家的大公子早已成婚,李二公子的婚事便是這些年來李家最大的喜事了,且去喝一杯喜酒如何?”

  雷風恒的臉上依舊帶著淺淡的笑容,最終卻依舊是平靜的搖了搖頭。

  “我知道,王伯這麽做是為了我們好,”雷風恒笑道:“不過這一次,我們雷家確實是有不能去的理由。”

  老管家一輩子兢兢業業,膝下無子也無女,七十多載,孑然一身,早年的家鄉從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自從來了雷家之後,這裏便是他的家,雷風恒雖是叫他王伯,可是在他的心裏,這個晚輩就如同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得知雷風恒依舊沒有要去李家喝喜酒的打算,老人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顧不及這主仆的身份區別,語氣嚴厲的道:“那我倒要聽聽,你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雷風恒笑道:“我不去,首先是因為的我畫還沒有畫完。”

  那畫中人,雖隻有個大致的輪廓,可雷風恒畫的精細而且逼真,以至於老人一眼便認出畫中人就是現如今雷家的主母。

  “蛾眉皓齒,伐性之斧,你自幼讀書,這點道理,還用我多言?”

  老人從他的口中聽到如此荒謬直言,心中的怒火燃燒的更烈,頓時生出了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正待接著說話,卻被那雷風恒的手勢打斷。

  “其次嘛,自然是因為我不願意去,”雷風恒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道:“

  涇源李家,有二兄弟,在京者,欺上瞞下,結黨營私,在郡者,枉顧律法,暗度陳倉,看得見的那些生意,不過是為他們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做掩飾之用,這樣的人,若是父親泉下知曉,也定不願認他李家人是自己的門生。”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李家明麵上做的都是正經生意,至於雷風恒口中所說的見不得光的生意,這麽多年,他卻是一點也不清楚的。隻不過他了解雷風恒,這個當年的小少爺旁的不說,從小就不撒謊,他若說有,那就定然是已經有了肯定的結論。

  雷風恒微微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至於第三嘛,這婚禮確實是婚禮,可這喜事嘛,卻未必真的就是喜事,不去也罷,不去也罷。”

  年邁的管家在家主的好言相勸之下,終於半信半疑的走出了書房,隻是此刻,對於雷風恒方才與自己說過的話,老頭子卻有些迷糊,喜事若不是喜事,還能變成喪事不成?

  等等!

  喪事。

  想到這裏,老頭子的腳步一停,略有些疑惑的轉過身去,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那一種大膽的想法一經在腦海中升起,就詭異的再也停不下來。

  雷家二公子天生體弱,成長的過程中,病情不斷惡化,遇到過數不清的危機,有那麽幾次,李家上下都覺得他撐不下去會夭折,可是他都挺過來了。

  可是這樣的的情況,若是在婚禮之上再來一次,他又是否真的能撐過去呢?

  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成婚本就是世上大喜極樂之事,老頭子久久在原地駐足,本來空穴來風的事情,經由雷風恒這麽一提,他的心裏就不講道理的愈發覺得這些都不無可能。

  …

  婚禮辦得很成功,婚宴亦如是,美酒美食一桌桌的上,大價錢從各地請來的戲團,舞團,表演也是精彩絕倫,席上雷家二爺妙語連珠,二公子溫文爾雅,一日下來,賓主盡歡。

  天色漸暗,酒過三巡,二爺李林漸漸有了些醉意,卻依舊不忘了正事,自斟一倍,長身而起,在座的不拘是親朋好友還是單純老蹭吃蹭喝的都有眼力見兒的跟著站了起來,都知道,這婚禮已經到了尾聲,是拍拍屁股走人,讓人小兩口洞房花燭春宵一刻的時間了。

  李林麵色微醺,拖著長長的鼻音笑道:“這婚字,記於《昏義》,成婚之日,禮成之時,便是黃昏,非是我李林不願留大家再次暢歡,實在是我兒體弱,這般平白坐著對他來說都是虛耗,這難得的合巹交杯紅燭夜,咱們這便散了,給他們小兩口一點自己的時間,各位覺得如何?”

  鬧了一日,雖然有美酒美食好生招待,其實大半賓客都乏了累了倦了,一早就有了歸意,隻不過主人不開口

  送客,他們也不好意思提前離場,如今李林放了話,許多人就都收拾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其間也不知什麽人突然來了一句,‘交杯,交杯!’,底下的人也都來了興致,跟著大聲附和。

  李林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兒子的身體不好,醫囑雖未曾有言說要忌酒,往日裏卻也不曾有飲酒的習慣,甚至可以說,這許多年來,兒子李亭幾乎是滴酒不沾。

  正待開口推脫,李亭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笑道:“大喜之日,不好拂了朋友們的好意,隻是李亭病弱,不擅飲酒,隻飲一口,諸君覺得如何?”

  一眾賓客皆言‘可’。

  擔心兒子身體的李林這才微微的鬆了一口氣。

  依舊戴著紅蓋頭,拜過了天地之後便獨自等在閨中的沈靈終於還是被李家的丫鬟引著來到了外麵。

  雙手雙爵,鵝頸絞纏。

  飲下杯中那口瓊漿之後,李家後院,屬於李亭的那座院子中,那一株半枯半榮,活了八千多年,亭亭如蓋的高大雲杉,在一陣清風過後,樹幹毫無征兆的折斷,落在了院子之中。

  原本隻是喝下些許酒液的李亭身子一顫,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一笑,仰頭將爵中剩下的美酒一飲而盡,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就那麽掀起了新娘的大紅蓋頭,輕輕一笑,一字一頓的念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最後看了麵前那人兒的嬌豔麵容,李亭緩緩的閉上雙目,軟倒在了座位之上。

  滿院皆驚。

  “叫大夫!快叫大夫!”李林的酒醉瞬間清醒,瘋也似的叫喊。

  寒風起,大雪簌簌落下,院子中的人流來來去去,隻有穿著嫁衣的沈靈,依舊愣愣的站在原地,紅袍蓋了落雪,變成了白袍。

  少女不知為何想起了父親在母親墳前時常念叨的那句話,呢喃著在雪中重複: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本章完)